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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迂人尚可欺之方
 大宋宝庆元年九月末。

 杨妙真抱着胳膊,极是不耐烦地在庭院中走来走去,随侍的宫女都垂着头,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的。

 这位贤妃虽然直,心眼也好,没有丝毫天子宠妃的架子,不将她们当下役使女看待,但这几她脾气却变得暴躁起来。虽然还未曾牵怒于他们,但被贤妃那锐利如箭的目光盯着,谁都心中不安。

 爆中有传闻说,这位娘娘当初在京东东路,却是杀人不眨眼呢。况且她能海外辟疆,手段定然极狠辣的,否则如何能以一介女子之身,为天子拓土四万里?

 看着她们这般低眉顺目的模样,杨妙真越发地不快活。当初无论是在求还是在郁樟山庄,她高兴了便大笑,难过了便痛哭,每骑马,教习一帮子义学少年,过的才是人的日子,而如今,整闷在宫中,不能骑马,不能练,不能与义学少年相处,跟在身边的不是些豆芽菜般楚楚可怜的宫女,便是怪气的内侍…看着便能让人恶心死!

 偏偏每与赵与莒相处的时候还少,本以为他当了天子,两人自是朝夕相处了,哪知道当了天子也不自在,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便是要到自己处与自己亲热,也有人管。

 “哼!”想到这里,杨妙真愤愤地将石头扔进御园鱼池之中,那里边都养着些珍稀的观赏鱼类。哪遇到过这般地主人,惊得四散游走,有两条险些翻了肚皮浮上水面。

 “四娘子。”

 正这个时候,她听得韩妤的声音传来。^^

 这是在宫中她唯一觉得可以说上话的人,一来她们熟悉,二来韩妤被封为婕妤,地位虽没有她高,但好歹也算官家的女人。只是韩妤陪着杨太后的时间要多些。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便明显要少。

 “阿妤姐!”不快马上消失了,杨妙真高兴地去抓住韩妤的手,虽然论品秩身份,贤妃要高过婕妤,但她还是当年一般称呼。或者正是因此,韩妤呼她时,也是如当年一般。称她为四娘子。

 “觉得发闷了?”韩妤浅浅一笑:“就知道你受不了这般日子…四娘子,可要出去透透气?”

 “要啊,要!”杨妙真几乎欢呼出来。

 见她一副小女孩般的神情,韩妤又是一笑,心中却是沉了下去。原以为她在求练了几年,应该长些心思,却不曾想还是这般天真烂漫。莫非她以为这皇宫之中,还与当初在郁樟山庄时一般,可以由着她那子么?

 想起最近地传闻。韩妤心中更是不好受。

 她与杨太后亲近,自然自杨太后处得知,朝中群臣要为天子遴选爆女充实后宫。虽然群臣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早让皇家开枝散叶,诞生大宋的继承人,但实际上除了杨妙真外谁都心知肚明,那是来分杨妙真之宠者。而且,很有可能要从中挑选一个合适之人,扶持成为皇后,在后宫之中制约杨妙真。

 想到自己会有一个不知道脾的女主人,韩妤便觉得惶恐不安。她与杨太后亲近。自杨太后那里知道不少宫闱秘事,对于那些手腕高明的皇后,本能地感到畏惧…比起她们,倒不如杨妙真更好相处

 至少,韩妤相信,杨妙真不会做出那些谋害皇子的勾当。

 “四娘子,咱们去求太后,于郊外御苑之中赏菊。或许可以出去一趟。”她握紧杨妙真的手道。

 “又是御苑。那不过是比这宫中稍大一些地笼子罢了。”听得她这般说,杨妙真有些气地道:“不去。不去。”

 “你呀。”韩妤抿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整里陪着太后在教宫女,自是不知道我的闷处。或者我也带着宫女教她们习武?不成不成,便是太后允了,那朝堂之上的白胡子老头儿们,一定会气得吐血。他们气死几个不打紧,给阿莒惹了麻烦可不好,我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杨妙真自言自语道,然后苦恼地摇头:“当这劳什子的天子,有什么好的,还生生有那么些人抢来抢去!”

 “天子有天子的好处…”韩妤淡淡地说道。

 天子自然有天子的好处,但所受束缚,远比当求之主要大得多。赵与莒此时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也无奈地想。

 “为天下计,陛下也应广纳良家淑女,以实后宫才对。”真德秀这一向严正的理学大师,如今亲自上阵:“岂能因后宫有宠,而失天下之望!”

 见着他一本正经地劝自己在后宫多玩女人,赵与莒只觉得厌恶,真德秀不能说是坏人,只不过他将理学地利益放在国家民族之上,或者说他将理学的利益就当作了国家民族的利益。*****他已经执拗得有些近乎偏执,象是那些宗教狂信者,或许正是有他这般地理学大家反复鼓吹,理学才击败儒家其余学派,成为中华此后数百年中儒家主,终于先后为两个鞑虏王朝所利用,成了锢中华创造与活力的枷锁。

 赵与莒厌恶一切走极端之人。

 须得想个法子,将真德秀自自己眼前弄出去才行,近来群臣串联,倒有一半是他在穿针引线。不过真德秀私德倒不坏,而且对大宋忠诚,个人也有能力,再加之他声望极高,直接赶出去,只怕会被骂作昏君。

 “真卿,仲尼曰,克己复礼是为仁也。朱晦庵也说,存天理灭人。”既是如此想,赵与莒忍不住要挖苦他一番:“广纳后宫夜夜笙歌。此为人也,朕灭此人,以存天理,卿以为是克己复礼乎?”

 真德秀仿佛听不出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反倒理直气壮地道:“官家虽灭人,却未存天理,虽已克己,却未复周礼!”

 与他辩这理学教旨。却是自讨苦吃了,赵与莒只能无奈地拱手:“谨受教。”

 “天子好学,天下之幸,然则知过需改,方为大善。”真德秀膝行向前,极恳切地道:“自官家亲政以来,万象更新。天下臣民,无不翘首,官家虽仁,惜哉不学理,故…”

 “真卿,朕前些时见《大宋时代周刊》,看到这样一个典故。”赵与莒面色冷了下来,自己只不过敬他虚名,他却喋喋不休起来。赵与莒此时倒有些理解,那些昏君为何会厌恶犯颜直谏地忠臣了:“朱晦庵与陈龙川互辩,言语上争执不过。便说陈龙川不成学问。朕倒是奇了,为何不成学问的陈龙川,反能与道学大成的朱晦庵相抗衡?”

 真德秀正答话,赵与莒摆了摆手又道:“朕又听闻,朱晦庵以为孔子诛少正卯之事为虚妄,可有此事?”

 “是,朱晦庵以为,诛卯之事不见子思、孟子之语。只见于荀子,必为虚妄。”

 “朱晦庵以为虚,想必也是因为,诛少正卯之举,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仁道。”赵与莒笑道:“唐太宗有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若听你之言,偏信理学,这算是明还是暗?朕若如你之言。奉理学为圭皋。尽弃百家之言,这算是明还是暗?”

 “臣…臣请求去!”

 听得天子如此置问。当着众多重臣之面,几乎没有给理学留下丝毫颜面,几乎就要指责理学为虚伪之学,真德秀羞愤加,叩首大叫道。

 “朕说过了,兼听则明,朕虽说不行理学,也不信朱晦庵之道,但朕还是希望能留你在身侧,以有所补益。若是理学为正,朕自然行之,若理学为误,卿也可知过能过,卿方才不是说,这才是大善么?”赵与莒却不肯放他回家,这样的大儒,若是放他回乡,任他收徒授业,只怕理学影响会更大,而且还显得自己这个天子无容人之量。

 “臣不才,不为明主所赏,只能乞罢求去,天子何必强留?”真德秀又道。

 “哼,朕不喜理学,尚可容你,你固执己见,不可容朕?”赵与莒哼了一声:“或者你也学那沽名钓誉之辈,意弃朕而去,以待天时?”

 这话说得诛心了,真德秀不得不叩首道:“臣实无此意,只是…”

 “朕已经说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若觉着朕所作所为不对,只管进谏便是,若是有理,朕岂吝罪己之诏?你执意要离朝,弃朕而去,是陷朕于不义,而为己沽高士之名么?”赵与莒懒得与他多说,冷声道:“今为着你理学一事,误了正经的朝会,理学不过是一家之言,岂为着你一家之事,误了天下百姓!”

 真德秀抬起头来,脸憋得通红,却再也无法反驳。**

 众臣心中也对真德秀颇有不满,这次朝会核心问题原本是天子选爆女之事,但却被真德秀引至理学之争上,却误了原本地正事。唯有魏了翁,与真德秀情深厚,不得不上前劝解道:“官家,真景希乃纯臣,实无此意,真德秀,还不快快谢罪!”

 真德秀长叹一声,拜倒谢罪。

 赵与莒也不为己甚,毕竟对着真德秀这种迂人,可以欺之以方,留在朝中,也可以让宣缯、薛极等人的不敢过于嚣张。

 这次朝会便不而散,群臣劝赵与莒选爆女以实后宫的打算,也只得暂时推迟。

 真德秀下朝之时,群臣都不理他,他神情有些恍惚,若只是他自家被天子训斥,还不会如此,但天子明确说到不信任理学,而且还置疑理学地正当,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原先想来,天子亲政之后虽免了他的礼部侍郎之职,却不曾将他外放,而且还空着六部之首的吏部,想是准备继续大用他的,现在才明白,他在朝中对于天子而言,只不过是面“镜子。”

 而且还不是象魏征那样得天子信任地镜子。

 天子励图治,有明君之相,可为何偏偏不肯接受理学?

 魏了翁行在他身后,见他神情恍惚,拉住他道:“景希,君子坦,小人常戚戚,天子只是一时不信罢了,你为何便如此颓唐?”

 “天子何只是一时不信…”真德秀苦笑着看了魏了翁一眼。

 与魏了翁不同,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虽然恪守正道,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他知道天子用意,若真是一时不信,他还有翻转之机,可如今这情形,天子分明是要从子上绞灭理学。

 理学如何方能求生?

 他二人各怀心思,还没离开宫门,忽然间有快行奔入宫内,魏了翁极是惊讶,若非重大之事,宫中严奔跑地,他驻足回头,见着一干大臣也如他一般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们又听得升朝鼓响,饶是满怀心思地真德秀,也不愣住了。

 方才朝会不而散,这次敲响召臣鼓,可是要准备大朝会了!

 “魏华父,可知有何事么?”葛洪年迈,出来时行在后头,此时也是满脸惊讶地问道。

 “下官不知,葛参政也不知么?”魏了翁看了真德秀一眼,他二人都不知道,真德秀定然也是不知道地了。

 宣缯与薛极行得不远,因为与他们关系不睦的缘故,这二人没有过来,看他们在那头接耳的神情,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非有大变故,不致于此,但又是什么大变故,令天子刚刚散朝,便又召群臣回去?

 郑清之与乔行简原本走得最快的,他们二人算是朝中逍遥派,郑清之与宣缯等人等参与过拥立之事,故此走得稍近一些,而乔行简则与葛洪相善,故此与魏了翁、真德秀也有些往来。他们二人换了一个眼色,一齐摇了摇头。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满腹狐疑,众臣又回到了殿前。

 早有内侍在殿前候着,见他们转了回来,那内侍笑道:“诸公,天子去了大庆殿。”

 “发生何事了?”有急地便问他道。

 “小人不敢说。”那内侍早得过吩咐,嘴头倒还算紧。

 众臣只得再转向大庆殿,到得殿前,却为侍卫阻住,说是天子令众臣稍候。

 大约过了刻钟时间十五分钟左右,终于得了入殿之命,魏了翁大步上阶,心中却在盘算着,能否利用这次大朝之机,将选秀入宫之事定下来。

 赵与莒高坐于御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群臣,他面色冷淡平静,仿佛方才余怒尚未消褪一般。在大殿之上,还站着一个军使,却是送紧急公文之人。

 众臣心中一跳,莫非边疆有警?

 魏了翁也将选秀之事抛至脑后,盘算着府库之中能余出多少钱粮来,若是边疆有警,只怕刚刚因为秋收而略显富实的府库又要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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