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天,上海市一片凉爽秋意。
滕霏低着头走在热闹的上海大街上。
头上那顶白色长嘴帽帽檐
得很低,遮去了她大半张脸,黑得发亮的长发从帽子底下
出,披在背后,一款样式简单的白色半长袖圆领衫,一件普通的牛仔
,看起来和一般少女没什么两样。
她耳朵上戴着耳机,似乎正专心地聆听着D盒里的歌曲,虽是第一次到上海,却一点都不被这个融合了新旧”髦、复古、前卫等等容貌的大都市所吸引,甚至对热闹非凡的外滩和浦东一带也不看一眼。
她只是依着自己的速度走着,然而,别以为她漫不经心,没在注意周遭的变化。不看路,她知道闪开
面而来的行人,不抬头,她知道每一条路的名称,知道该在哪里左转、右转,因为上海这个城市的市街地图早就存进了她脑中的数据库里,在她决定飞到上海来之前的一个月,有关这个城市的一切,就被她彻底研究过了。
“中山东路十二号,浦东发展银行,一九二三年建,英国新古典派建筑…”
她沿着外滩的中山东路往南走,一路上尽是当年十里洋场遗留下来的异国风建筑,每经过一栋特色独具的大楼,她便如数家珍地把脑里的资料一字不漏地念出来。
“中山东路十三号,海关大楼,一九二七年兴建,希腊式新古典主义建筑,仿英国伦敦国会大厦钟楼设计十层钟楼,长针长三公尺,重六十二公斤…”她继续往前走,嘴里仍不停地念着。
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听她念念有词,不
多看她一眼。
她不理会旁人的眼光,仍低着头往前,自言自语着“还有两百五十二公尺,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如同她预测的准确距离,两百五十二公尺外是上海有名的和平饭店,和平饭店分为南北两栋楼,她左转来到北楼大门,便直接进入。
显然,这里是她的目的地。
这家五星级的饭店历史悠久,大厅内仍保有古典的华丽与辉煌,滕霏穿过大厅,并不上柜台询问,径自走入电梯上楼。
电梯内有不少人,她隐在角落,默默地数着楼层,到了六楼,门一开,她跨了出去,也不抬头观看房门编号,像个住在这里的客人一样坚定地来到一间套房门前,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回应,她等了好半晌,又敲了一次。
一样静悄悄地没人应门,她低着头没动,不过纤细的肩背颓然地下垂,表现出她的失望。
“他不在…”她轻声道。
下了飞机,她不等同行的保镖领完行李,便一个人先行离开,搭车从浦东机场直驱上海市区,为的就是来看这个住在这间房里的人。
这个她思念了三年的男人。
静默地又等了十分钟,她才吐了一口怅怅的长气,
掉帽子,转身靠着门板,滑坐在套房的门外地毯上。
除去帽子,一张娟秀白净的小脸便整个显
出来。
她长得娴静而美丽,虽然行为有点古怪,但一双聪慧而充满灵气的眼睛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她脑袋绝对没问题。
习惯性的自言自语并不表示她有什么不对劲,她只是稍微自闭了一点,稍微害羞了一点,稍微沉默了一点,稍温生了一点…
她只是和一般人稍微不一样而已。
然而,这么多“一点点”加起来还是让她显得相当突兀,尤其和同龄的女孩站在一起时,她异样的沉静羞怯就经常显得更加醒目。
曲起腿双,她向后仰,中分的头发垂向后,一颗显眼的紫
胎痣就长在右耳垂上,看来就像是戴着紫水晶耳饰般,相当显眼。
不过,真正让人吃惊的,是她脖子上一道往
口延伸的伤疤,从那道疤的长度看来,她似乎曾受过什么严重的撞击。
似乎不习惯暴
那道伤疤,她很快地用手將头发抓向前,遮住那道疤,并调整一下坐姿,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小小的脸写满了浓烈的期盼。
“他不在,他不在…”她对着空气,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他到哪里去了?她以为这个时间他会待在饭店里的,根据她的调查,晚睡的他多半起得很晚,起
时已將近中午,因而他会在饭店里的健身房运动或游泳之后才用餐,用完餐后又回到房里小憩,以储备精神在傍晚出门游
或吃喝玩乐。
这个时候,理应是他小憩过后准备出门之际,为什么他会不在房里?
“难道不是这里?不,数据上明明写得很清楚,他在五天前就搬到这家饭店了啊!”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看着上头注明的饭店名称,自问自答。
那些全是他过去半年来住饼的地方,到上海的这半年他一直居无定所,也不租间房子住下来,他偏爱住在各个饭店,上海的饭店几乎快被他住遍了,而他是在上星期才搬到这家和平饭店。
不但如此,他还天天不务正业,整夜混夜店泡妞,名义上是在帮他哥哥的忙,事实上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每个人都对他的行径摇头叹息,说他玩世不恭,说他不知长进,说他是他们家族这一代最无可救葯的一个
子。
其实他们都错了。
真正的他并不是那样的,他聪明体贴、温柔可靠,有担当,有胆识,虽然偶尔会有脾气不好的时候,但她知道他比谁都认真。
从她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她不会只要他的陪伴,不会如此信赖他。
没错,他是她过去生命中除了家人之外唯一信得过的人。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怕。
要不是三年前她被父亲送往英国读书,被迫与他分开,她真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如今,好不容易挨过三年,她提前修完大学学分,为的就是早点回来看他,得知他被派往上海,她便迫不及待地要求父亲答允让她也来到上海。
三年三天十五小时二十分零六秒。
她已有这么久没见到他了,特地千里迢迢地赶来,甚至不去理会长老们事先安排的见面会及行程,坚持要一抵达就来找他,偏偏他却不在…
“阿阔…”她侧着腮,將脸枕在双膝上,轻轻唤着思慕的人的名字。
那个从小就一直保护着她的男孩,现在想必长得更高大成
了吧?
三年不见,他可会想她?
想起她和他第一次的接触,她的嘴角不
泛起了稀有的一抹微笑。
那是她在家自学了十年之后,被父亲强迫送到学校就读的第一年,带点自闭的她首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也首次尝到遭人恶整的滋味。
罢转进班上,她的特殊就引起了其它人的侧目,在学校从不开口,不理会任何人,却又能深受老师的眷顾,而且第一次试考就挤下班上的第一名,这些“不寻常”马上替她惹来了许多麻烦。
而最严重的一次,该数那次放学被堵的事了。
那天,下课钟一响,她照旧收拾好书包,迫不及待想回家,不料才刚走出教室,就被四个人拦下。
班上的四名男女將她拉到角落团团围住,其中带头的,是班上的女王萧宝儿。
“哼!一个白痴还能有专车接送,太嚣张了。”萧宝儿双手扠
,冷冷地站在她面前。
“对啊,一个脑袋秀逗的人也能大摇大摆地进我们这间贵族学校,真看不惯!”另一个女生也指着她怒骂。
“她很怪耶,常常自言自语,也不理别人,我妈说这叫智能不足。”其中一个男生也恶毒地取笑。
“她的这里坏了嘛!”第二个男生指指脑袋,还恶劣地扯歪嘴角装白痴。
她抱紧书包,低着头没吭声。
萧宝儿人长得漂亮,浑身都是富家小姐的骄气,成绩向来不错,但自从她转进来之后就抢尽萧宝儿的风光,惹
了萧宝儿的大小姐脾气,因此动不动就喜欢整她。
“可是为什么一个智障可以考全班第一名?一定是作弊。”萧宝儿瞪着大眼,恨恨地道。
“对,一定是,否则她怎么可能考得赢你。”萧宝儿的跟班阿谀地笑道。
“今天一定要给这个臭丫头一点颜色瞧瞧。”萧宝儿说着用力拉扯她的头发。
好痛!
她在心里叫着,可是没发出半点声音,脸色也一径地木然。
“听好,白痴,你今天向我跪下来求饶我就原谅你!”萧宝儿將她扯近,瞇起眼向她怒道。
她的眼连抬也不抬一下,这动作反而更惹怒萧宝儿。
“你这死丫头敢瞧不起我?”萧宝儿尖声叫骂,转头朝她带来的两个男生挥手道:“给我好好修理她。”
“没问题,宝儿,我们最喜欢对付这种白痴女生了…”那两个男生笑着道,两人同时拿出葡萄汁,往她头上淋下。
紫
的汁
从她的头发直灌而下,將她的白衣白裙染成一条条污渍。
她抹去脸上的葡萄汁,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
十年来在父母的保护和自我封闭下,她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应对进退,连如何反抗别人的欺负都不知道,她只是很诧异,这种毫无意义又幼稚的攻击行为他们竟能玩得如此起劲。
“哇!这样更像疯子了!一个女疯子!女疯子!”两个男生恶声恶气地喊着,扯了扯她的水手服衣领,并一把抢过她的书包,丢到地上用脚猛踹。
“哈哈哈,好好玩!”萧宝儿在一旁拍手叫好。
她依然没吭半句,只是用着比冰还冷的眼神盯着她那被践踏的书包。
这就是人
吗?到此,她真正印证了荀子“人
本恶”的理论了。
“啧!她都不求饶耶!真无趣!”那两个男生啐道。
“那就撕了她的衣服,看她还开不开口。”萧宝儿冷笑。
“好哦!”两个男生说着向她伸出手,打算要撕裂她的裙子和上衣。
她没想到他们会愈来愈过分,脸色倏地刷白,陡地举手
挥,正好在其中一个男生脸上抓出五道指痕。
“哇!她竟然抓破我的脸!可恶…”男生怒喊,气得朝她的脸挥出一拳。
她闭上眼睛,认命地等着挨这一记。
可是,那一拳并没有打上她的脸,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半途拦截了男生的拳头,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谁说你们可以欺负我们家公主的?”
她愣了愣,目光往上移,看见一张酷俊的脸孔。
是…方阔!
祥和会馆中五大家族方家的孩子,土麒麟方叔的第二个儿子,大她三岁,经常和丁家的丁略及江家的江洵走在一起,也常常出入祥和会馆。
在五大家族中那么多孩子里,她对这几个常在她周遭走动的男生最有印象。
“你…方学长!”萧宝儿惊骇地低呼。“你们胆子真大哪!连我们家小鲍主也敢碰…”方阔话刚出口,两记硬拳就揍向那两名男生,打得他们向后飞出好几公尺,摔个四脚朝天。
“哇…”两个男生痛得躺在地上**哭嚎。
萧宝儿和她的女同伴吓得花容失
。
她早就听过这位国中部帅哥的传闻,大家都说他是学校里的
氓头子,出了名的凶恶,连那些小混混都尊称他一声大哥,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可怎么回事?这个家伙竟称呼滕霏为“公主”?
“我是从来不打女生的,不过,今天可能要破例了。”方阔解决完男生,转身走向萧宝儿,手掌的五个关节扳得卡卡作响。
“不…不要…”萧宝儿害怕得浑身发抖,腿双早已发软。
“哟!你全身都在抖耶!”方阔冷冷地笑着“刚才欺负人的那份泼悍跑哪儿去了?我该怎么治你呢?拔光你的头发,还是指甲?还是在你
的小脸上划几刀?”
“不…”萧宝儿脸白如纸,终于明白学校里的人为什么这么怕方阔,他简直凶残得像地狱里的魔鬼。
方阔猛地像抓小
般將她拎起,冷森森地凑向她的脸道:“说吧!你选哪一种方式?”
“哇!不要啊…妈妈…救我…”萧宝儿吓得哭了出来。
方阔最讨厌看女生哭了,他皱起眉头,轻蔑地將她丢开,喝道:“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找滕霏麻烦,我就让你好看!听到没有?”
“是…”萧宝儿哭着爬起,在跟班女同学的搀扶下,踉跄慌张地逃开。
摆平了这些人,方阔转身看着像木头般杵着的滕霏,没好气地骂道:“你是笨蛋啊?被人家这样欺负也不喊不叫不跑?”
滕霏一直看着他,没有接口。
她还陷在刚才的震撼之中,方阔如英雄般的出场,以及替她修理了那些坏人,救了她…
她一直以为,英雄救美的故事只有在童话里才会有,现实世界中,永远别指望会有这种见义勇为的人出现。
但他在她毫无预期的情况下救了她,像个骑士一样,救她
离险境…
“还在凡么呆?你看你,全身被弄得脏兮兮的,待会儿回去又要吓坏你妈了。”他没力地看着她满身的狼狈,眉峰一皱,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帮她擦干头上的果汁和衣服上的渍痕。
她静静地任他清理,视线仍收不回来。
以前很少和他说话,她从没仔细看过他,现在,她才知道他有张性格而英俊的脸庞,五官轮廓深邃,才十四岁就长得好高大,看起来像山一样可靠。
“咱们祥和会馆的人怎么可以任人欺负?你要懂得反抗,知道吗?别老像个傻瓜什么都不做,这样会更容易惹来祸端,有些人就是犯
,老喜欢欺侮弱小,你的沉默正好成了他们戏弄的目标。”他绷着脸继续说教。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虽然听起来像责备,不过她感觉得到他口气中的温柔与关怀。
她心不在焉地想。
说了半天见她毫无反应,呆呆地出着神,他以为她还余悸未消,不
叹口气,弯身替她捡起地上的书包,
进她手中,接着伸手轻轻
了
她的头发。
“好了,没事了!走,我送你回去。”
这个小动作意外地卸了她的心防,她怔了怔,十一年来始终如一的心跳节奏突然
了…
方阔的手好大,好暖…
“喂!霏霏,还不走?”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喊她。
霏霏?爸妈都叫她小霏,记忆中,只有哥哥小时候这样叫过她。
一种难以解释的亲回之意在她心中升起,她举步追上他,小小的芳心莫名地缩得好紧好紧。
那天之后,方阔成了她的保镖,而且,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只是,那个事件悄悄在她心上撒下了一颗情种,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拉长,爱苗也慢慢地从她心田里冒出芽来。
方阔,她的骑士,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疲倦的睡意渐渐袭来,她闭上眼睛,甜甜地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正编织着与方阔重逢的
快画面…
方阔边走出电梯边接听着一通来电,他沉沉地笑着,心情愉悦地应道:“好了,我知道了,六点先到『花天酒地』吃饭是不是?我会到的…”
一如往常,他晚上还是有应接不暇的节目,于是噙着笑容关上手机,大步走回房间,决定在出门前先冲个澡让自己舒服些。
其实没当上什么土麒麟也好,他想,当丁略他们忙着找人时,他却可以轻轻松松去找乐子,现在,想必连他哥哥也忙着从日本赶回来吧?
带点幸灾乐祸的心情,他双手
在口袋,悠悠哉哉地晃向他的房间。
但是,当他看见有人坐靠在他的房门外时,整个人不
一呆。
从那头披散而下的黑发和纤细的肩膀,不用猜也知道是个女人,只是,为什么会有个女人守在他的房门前?难道又是之前交往过的哪个女人
着他不放?
不是他爱自夸,以他这堂堂相貌和身家背景,的确有不少女人对他投怀送抱,死
着不放,像是来饭店堵他的事也屡见不鲜。
只是,可从来没有女人会在他门口等他等得睡着的。
拧起双眉,他来到那蜷曲的身影前,低头以脚尖拨弄她的腿“喂,小姐,该醒了吧?”
“嗯?”滕霏从寤寐中醒来,
了
眼睛。
“你挡住我的路了。”他啐道,好笑地想,这女人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睡得着,佩服佩服。
一听这久违的声音,滕霏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站起来,抬起头看着他,因太过
快而说不出话来。
方阔!他回来了!
他还是和她心目中的模样一样帅气
人,三年的时间让他更像个男人,高大威猛,器宇轩昂,浑身洋溢着不凡的光茫。
方阔愣住了。
这女孩长得不错嘛!
他直觉地打量着她,被她出乎他意料的美丽闪了个小小的神。
只不过再定眼仔细一瞧,他心头却愈来愈惊。
怎么…怎么这女孩愈看愈觉得很面善…
“阿阔,我等你好久了!”滕霏嘴角微微上扬,从不正眼看人的她只有对他例外,全世界,只有方阔能进得了她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
那彷佛能看穿一切的敏锐眼神,却又矛盾地隐藏着一抹对周遭的惊怯…
这双眼睛他比谁都熟悉,而那习惯性地用左手捻着头发的小动作更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举动。
滕霏!
一股寒气伴随着这个恐怖的名字从脚板往头顶直窜,方阔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霏…霏?”方阔足足呆了將近一个世纪,才从像被什么硬物卡住似的喉咙里,困难地挤出声音。
滕霏像个孩子似的又笑又点头。
“好久不见了。”她以她细细柔柔的嗓音道。
换成是别的男人,大概会被她那灿然的笑容给折服,但对方阔来说,那依赖的笑容实在比什么都刺眼。
“你…来找我做什么?”他
了一大口气,被吓掉的魂仍有点抓不回来。
三年不见,黄
丫头长大了,变得更成
,也更漂亮了,但不论她外表变了多少,他相信她那令人伤透脑筋的怪
子还是不会有丝毫改变。
滕霏从小就异于常人,绝顶聪明的脑袋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以前读书就能把课本倒背如
,连他不会的数学题目她也能轻而易举地解出答案,然而这个天才却有着极为内向的个性,懒得理会不相干的人,虽不至于恐惧人群,但对她来说,一个人的价值很可能远远不及一本书。
很明显的,她的行为就是医学上所称的自闭,虽然祥和会馆里没人敢说出口。
“我只是想见见你。”她仔细看着他的神情,心情开始往下跌落。
她似乎不受
…
虽说早就预期会失望,但他的反应还是有点伤人。
“你见我做什么?你该见的是丁略和江洵他们,你该去见你的『五行麒麟』,大家都在等你啊!你干嘛要跑来找我?”他皱着眉斥责,不免有些恼火,丁略他们还以为她失踪了,正忙着团团转,她却任
地跑来吓他。
她的确是吓到他了,连他老哥老爸都不见得能得知他确切的落脚处,滕霏却从没失误过,她总是知道在哪里会找到他,这项该死的专长还真让他心惊
跳。
说来还真奇怪,自闭的她对他的热中与执着强烈得惊人,会馆里那么多男生,她却独独喜欢赖着他,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那种感觉简直就像脖子被拴住一样,苦不堪言。
滕霏
感地听出他口气中的困扰和不悦,笑容很快地消失。
“我只是想见你…我只是想见你…”她悒悒地低下头,左手不自觉一直抓扯着头发,并一再重复自己的话。
又来了。
每次沮丧时她都会做出这种怪举动,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然后一直覆诵着同样的话,看了教人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好了好了,进去再说。”方阔心一软,没力地翻个白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她低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整颗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到了谷底。
方阔并不想见她,从他的表情看来,她甚至可以猜出他这三年来根本没有想过她。
“坐吧!”方阔將钥匙丢向矮柜,随口说着,并走进浴室洗把脸,顺便重新整理一下情绪。
她没有坐下,只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从浴室走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孔,才发觉他其实有点变了。
英武的五官失去了往日的自信,有点颓废,有点放纵,湛湛的双目蒙上了一层阴影,以前坚定的嘴角也变得慵懒无神,少年时的那份豪气已被一种漫不经心的自我放逐所取代。
“我才听说你从英国回香港,怎么一下子又跑到上海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方阔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她,也顺便替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仰头就猛灌。
她接过可乐,并不想喝,只是把玩着冰凉的罐子,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总觉得是哥哥希望我来。”
“咳咳咳…”他一听,一口气来不及换过来,险些岔了气。
果然,她的病还是毫无起
,从小她就经常说些让人
骨悚然的话,她那个双胞胎哥哥明明已经死了很久了,她却老是提到他,说什么哥哥都会在半夜来和她聊天之类的话…
口气,他没好气地瞪着她,忍不住怒斥:“霏霏,我知道你和你哥哥是双胞胎,有心电感应,但他已经不在了,早就死透了,你能不能别再说这种可笑的话?好歹你也十八岁了,没理由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幼稚吧?”
她没再吭声,只是紧抿着双
,扯着头发,委屈地低下头。
阿阔变得好凶,以前他虽然脾气偶有不好的时候,但从不会这样骂她…
方阔见她畏缩的样子,才发觉到自己说的话太重了,她那个“易碎”的心灵最
不起惊吓和斥责,一丁点的怒气都会伤害到她。
“算了,我不该说这些,你来上海做什么和我也没关系,八成是要来见见丁略和江洵他们,否则长老们也不会安排今天的会议,但重点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烦杂地將水放回冰箱。
“我不想见别人,我只想见你。”她咬着下
,手中反复
握的可乐罐快被她
扁了。
“见我干嘛?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再见面吧?我又不是五行麒麟,以后再也不需要被迫像只哈巴狗一样跟在你身边,受你指使。”他双手环在
口,往她面前一站。
“从来…没有人强迫你…”她看着可乐罐,整颗心纠结成团。
“是,没人强迫,他们只是命令,命令我每天得跟着你上下学。”他呼出一大口气,至今仍觉得呕。
只因一次机缘见到她被同学欺负,他忍不住出手救了她,从那时起他就莫名其妙被派去当她的保镖,而且一当就当了四年…
这算什么?他又不是她滕家养的狗!他那美好的少年时光全浪费在她身上了!
滕霏头更低了,他不悦的情绪如江涛般一直向她扑来,她终于明白,她最难忘的回忆对他来说竟是个折磨,他其实恨透了陪伴在她身边…
一想到此,她的手更不自觉用力挤
可乐罐,很用力很用力挤…
“幸好,幸好你去英国留学,我才能摆
你,而且將来也不必再跟着你,以后,你当上了『麒麟王』,身边自然会有人伺候着你了…”他大剌剌地吐
多年来积
的怨气,而且愈说愈大声。
“啵!”
一声轻微的爆破声倏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就是气体
出的哧哧声,他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只见那瓶可乐铝罐已被滕霏捏扁得破了一个
,里头的可乐正顺着破口不停
洒而出,溅
了她的白上衣和牛仔
。
滕霏对那不断滴
的棕色
体视若无睹,仍然动也不动地低头握紧可乐。
“啊呀!霏霏,你在干什么?”他惊呼一声,连忙冲上前,一把夺过那罐可乐,并
出面纸帮她擦拭沾
了的双手和衣服,嘴里还直叨念着:“要是割到手怎么办?你真是…”
滕霏静静地看着他帮自己擦掉污渍,冷化的心又温暖了起来。
嘴巴坏,心肠软,这就是她认识的方阔。
也是她喜欢的方阔。
忙着清理的方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猛地倒
一口气,动作戛然而止。
他这是什么
命?为什么她只要一出纰漏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替她善后?
天生的奴婢也没他这样自动自发,shit!
在自责的暗咒声中,他很快地站起身,火冒三丈地將可乐铝罐和纸屑往垃圾桶一丢,拉长着臭脸。
“好了,我等一下有约会,没时间再陪你哈啦了,走,我送你回会馆去。”他决定將她这个麻烦扔回去给丁略他们照顾。
“可是…我衣服
了。”她扯着自己的上衣道。
“回会馆再换!”他不耐地道。
“我衣服
了。”她又说了一次。
“回去再…”
“我衣服
了。”她没等他说完马上又重复一次。
“厚…”他没辙地仰起头,伸手往额头一抹。
这个固执、任
又难以沟通的臭丫头!
如果不照她的意思,她可以像个坏掉的唱片一直回放这句话,回放到让人发疯。
他在心里暗骂,只好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自己的T恤丢给她。“拿去,把衣服换掉。”
她接过衣服,走进浴室,也不知是太过放心他还是
儿没把他当男人,她竟没关门就直接
掉上衣。
他不经意望去,正巧看见她白得像细瓷的细滑背部,心跳陡地停了一拍。
那是个女人的身体。
纤细
人的颈肩,盈盈如柳的
身,一个完完全全成
的女
体,散发着无
且令人怦然的
惑…
等一下,他的脑袋里现在在转着什么念头?
从短暂的
惑中醒来,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Shit!真是见鬼了!
自己竟会认为滕霏的背部
人?这丫头发育得再好也没办法和“
感
人”这些字眼画上等号,她可是个怪胎啊!不能归类于女人的怪胎!
滕霏套上他的T恤,转身走出来,见他一脸受惊,纳闷地眨眨眼。
“怎么了?阿阔。”
“咳嗯,换好就走吧!懊去会馆了。”他清了清不太顺畅的喉咙,看了她身上的衣服一眼,果然就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一样,没什么看头。
罢才一定是他走眼了,他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滕霏忧结着小脸,定在原地,不断摇头“我不想去。”
“不去也得去!你可别想再赖在我这里,要是被我女朋友发现了,她会生气。”他使出绝招
她离开。
“女朋友?你有女朋友?”她盯着他问。
“当然有,而且多得很咧!”他夸张地冷笑。
“她们是谁?叫什么名字?”她才不信。
这三年她对他的事了如指掌,他是和不少女人玩过,但从没有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所以,他不可能有女朋友。
“要你管!总之我『不方便』留你,快走吧!”他不管她接不接受,直接抓起她的手便走出房间,摔上房门。
“阿阔…”她叫他。
他不理,拖着她走向电梯。
“阿阔…”她又喊道。
“别吵。”他喝道。
“可是…”
“我叫你闭嘴!”他冷冷地下最后通牒。
她乖乖闭上嘴巴,随他搭电梯下楼。
来到大厅,他边走边伸进
子口袋想找跑车钥匙时,她才慢
地道:“你没带钥匙。”
他一愣,立在饭店大门前,懊恼地瞪她一眼。“为什么不早说?”
“你叫我别吵。”
“你…”他为之气结,脑壳无端端痛了起来。
这丫头肯定是老天派来整他的!肯定是!
她低头不语,不过被长发遮掩住的小脸上却漾出一抹少见的微笑。
“也罢,我们搭出租车过去。”他紧绷着俊脸,更加确定非送走她不可。
这个烫手山芋还是早点丢给丁略他们去招呼吧!
两人才走出饭店,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拿起一听,丁略严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阿阔,滕霏去找你了,对吧?”
方阔愣了一下,不得不佩服他们找人的速度。
“你们还真厉害,才一会儿工夫就查到她的行踪…”他啐笑着,已经能够想象武绝伦向他耀武扬威的跩样了。
“她没事吧?”丁略又问。
“她啊!好得不得了。”他哼了哼。
“小心点,她可能遇上了麻烦。”丁略又道。
“拜托,她本身就是个麻烦。”他翻个白眼,瞄了一眼站在门前大马路旁等待的滕霏。
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这不是玩笑,陪她来的女保镖一出机场就被杀了,去接她的那些人也在路上出车祸挂彩…”丁略严正地道。
“什么?”方阔心头一凛。
“我们怀疑有人要对她不利。”
“怎么可能?她只是个怪丫头,又不是什么重要…”方阔话正说到一半就瞥见一辆车飞快地从远处飙来,而且笔直地冲撞向滕霏。
“霏霏…”他大惊失
,怒吼一声,训练有素的身体自然动了起来,纵身飞奔向她。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抱住她滚向一旁,避开那辆意图不轨的轿车。
“吱…”轿车疾速转弯,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吓得周围的行人们惊叫连连。
他马上抬起头想看清车牌,可是那辆车却早已隐入车阵中狂驰而去。
“Shit!”他怒喝一声。
就在同一时间,一阵尖锐的叫声从他怀中发出。
“啊…”滕霏惊骇地摀住耳朵,张大嘴巴不停地喊叫。
“霏霏,没事了!没事了!”他一把攫住她的双肩,拚命摇晃她。
“啊…”她完全听不见他,只是瞪着地面,仍一径地大喊。
她跌入了童年的梦魇之中,四岁时那场可怕的车祸造成了她自闭的后遗症,也断绝了她与外界沟通的意愿,她的心灵一直被困在四岁的记忆里,永远无法挣脱。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攻击,无异又唤醒了她的恐惧,那生死一瞬的震惊,不断地刺
着她灵敏的感官,所以她只能以尖叫来发
那几乎要將她淹没的噩梦。
“霏霏!霏霏!”方阔知道她被吓坏了,以前他就见过她这种症状,若不阻止她,她会一直喊下去。
一旁的人群都被她的叫声吓呆了,连饭店的门房都赶来探询,他别无他法,只能將她紧紧搂进怀里,紧紧地把她抱住,嘴里低声哄道:“没事了!霏霏,乖,安静点,别怕,我在这里!”
那柔声的安抚像帖特效葯,她怔了怔,终于安静下来。
“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抚着她柔细的发丝,继续道。
她双眼中的惊惧慢慢消失,整个人放松下来,无力地抓紧他的上衣,靠在他宽阔安全的臂弯里。
不怕,有阿阔在,有他在…
他扶她站起来,忽地被她那纤细的肩膀微微撼动了
口,怜惜之情不
油然而生。
她的脆弱总会一再引发他的保护
,这也是当年他为什么无法坐视她被欺负而不顾的原因。
但三年前他以为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为什么现在又给他出这种状况?
她第一次来上海就有人要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的身分已经曝了光?
思绪迭起,他惊疑不定地低头看着她,心情简直糟得一塌胡涂。
未来的“麒麟王”!
这个胆小自闭的怪丫头就是祥和会馆未来的主人“麒麟王”!这是老天开的玩笑吗?她瘦小的肩扛得起整个祥和会馆的重责大任吗?
扁是一个小小的狙击就几乎让她崩溃,接下来,她能面对更多来自四面八方的考验和危险吗?
前途堪忧啊!
搂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他眉头深锁,已经开始替她,以及新上任的五行麒麟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