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三房一定恨死咱们了,”小盈接过库房的钥匙,有几分得意,又故作感慨“就连伺候三少
的丫鬟,今天都不跟我说话了。”
“丫鬟?”尹素问一怔“这关丫鬟什么事?”
“少
不明白吗?这家,迟早是要分的,到时候三房那边的人,等于就跟咱们是两家人了!三房若不得志,她们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不过是暂时代管库房而已,”尹素问只觉得小盈的形容夸张“三嫂管着帐呢,怎么算『不得志』呢?”
“这账本和库房,原本是连在一块儿的,若没有我们,三少
可以完全只手遮天,为所
为。现下要取什么东西,还得经过咱们的眼皮底下,还不算削了她的权?”小盈笑道。
“三嫂家那么有钱,我觉得不至于像二嫂说的那样…”尹素问沉
。
“董家这些年不如从前了,生意被咱们抢了许多,三少
虽然不必用东西贴补娘家,却可以是别的。”
“别的?”
“对啊,比如上次宫里差咱们做的玉珊瑚摆件,结果被董家抢先把图样呈了上去,好端端的美差事就归他们了。那样品摆在库房里,也只有三少
经手过,后来不翼而飞,怨不得别人怀疑她。”
原来如此,呵,她真的见识太少,以为偷窃只是偷东西而已,谁知道,却可以如此巧妙。
“其实我并不想干这份差事!?”尹素问轻叹了句“得罪人不说,自个儿也
心。我倒愿意落得清闲。”
眼见那天三房少
明争暗斗,水火不容,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内当家”宝座比皇位还难
。嫁进乔府,不过是为了替哥嫂还债,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如今,过上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已经很
足了…
偏偏乔子业,不让她安生!
“少
,话不能这样说。”小盈一脸神秘道:“五少爷年纪还小,若等他尚未成年便已分家,咱们的那份肯定最少。你不为他,也该为自己
后多加打算,攒点私房钱为好。”
“这话一点也没错!?”
忽然,有人推开库房沉重的大门,幽暗的空间骤然投入一缕亮光。
尹素问愕然转身,却见熟悉的修长身影立在门坎处,俊颜背着光,表情不明,似乎又在讽笑。
这几
,他总是
魂不散地跟着她,在她与人说话、独自发呆的时候,冷不防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好大一跳。
他故意的吧?故意让她一次又一次痛苦。
真的很后悔嫁入乔家,不仅要尝尽内疚与悔恨,还要每天面对难堪,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逍遥…
“大少爷!”小盈连忙
上前去,垂眸而拜,呼吸变得急促,像很怕他似的。
据她这几
观察,这府里的人,没有不怕他的。
“给吊唁宾客的回礼都准备好了吗?”乔子业踱到她俩面前,目光冷冷地问。
“回爷的话,已经备好了。”小盈急忙代答。
“在哪儿呢?”
“早上小厮们抬进来,少
怕弄坏了,搁在阁楼上呢。”她指了指上边。
“都是些什么?”
“给男宾的,是虎眼石
佩。给女宾的,是红玛瑙手串。两者皆为辟
趋吉之物。”
“拿两样下来让我瞧瞧成
。”乔子业命令的口吻。
“是,奴婢这就去…”
小盈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大少爷决然道:“不,让少
亲自去。”
什么?她?尹素问难以置信地抬眸。
呵,没错,折磨她的时间又到了,这一回,别出心裁,把她当丫鬟使唤。在这府里,在他面前,她完全没尊严、没地位,动不动就被给脸色、发号令。
“这…”小盈错愕“本是奴婢该干的活…况且,少
她脚小,行动不便,这阁楼又这么高…”
“我看你们少
健步如飞,爬个阁楼小意思,”乔子业刁难着“听说尹家一向贫
,少
从前还上山拾过柴?”
他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奚落她的家境,揭
她的过去,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心里更难受…
“小盈,你一边站着吧,别多话。”她低哑地开口“我亲自去取便是。”
对,不过爬个阁楼而已,的确小意思,只要他能饶了她,就算让她翻山越岭,废掉双足,她也甘愿…
心下如此想着,提起裙子,摇晃而上,厚实的木梯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听起来非常惊险。
太胆小了吧?为何
中一阵狂跳不止?难道还真怕登高不成?
乔家的木梯皆用上等沉木打造,应该不会有损坏的危险,她这是在怕什么?
难道,并非害怕,只是乍然见到他,心神不定而已…
思忖中,忽然脚下一空,仿佛忽然踏进了坑
,失去平衡,她“啊”的一声大叫,身子骤然从高空坠落,像折翼的鸟儿。
说时迟,那时快,乔子业一个箭步上前,不偏不倚,将她稳稳接住,待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已在他结实的臂弯里。
“素问,”这一刻,他似乎忘了奚落,眼里满是关怀与焦急“你没事吧?”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木梯断了?是他救了她吗?
怔愣过后,她才发觉疼,低头一看,却见脚踝顿时红肿了一大块,应该就是方才扭到的。
还以为,他早就恨死她了,巴不得她摔得粉身碎骨,但到关键时刻,他的眸中仍有不舍…
原来,牵绊两人的红线,依旧没断。
“这梯子怎么回事?”乔子业低吼,仿佛比他自己摔伤还动怒。
“回爷的话…”小盈战战兢兢上前“奴婢也觉得奇怪,表面上看,的确好端端的…”
“我记得上个月这库房才整修过,怎么会出意外?”他蹙紧眉问。
“爷,这木梯…”小盈凑近仔细一看,大惊失
“像是…被人故意割断的。”
“什么人这么大胆!”他一怔,眼里霎时
火“这到底是要害谁?”
“府里都知道今天咱们少
会来这儿清点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大概,是恨咱们的人吧…”
这话意有所指,再明显不过。
乔子业脸上的表情仿佛挣扎了很久,才勉强控制住,恢复镇定自若。
“你去把李太医请来,”他吩咐道:“悄悄去,别惊动旁人,也别用府里的马车,银子从我这儿支。”
“奴婢明白。”小盈点头,仿佛早已训练有素,无需多言便深解其意,转身匆匆推门而出。
尹素问
惑地看着眼前一切,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梯子会断?为什么有人故意作祟?为什么她的脚伤要瞒着别人?
她真的太无知了,连个丫环也比不过。
“摔疼了吗?”乔子业蹲下来,自然而然握住她的脚踝,轻
起来。
这一刻,她仿佛产生了幻觉,似乎一切怨恨与误会都不曾发生,一如当初,他们初遇时的情景…
她记得,那一年她只有十六岁,嫂嫂让她到山中拾些干柴添补家用,她独自前往,一直忙到
暮,山路曲折,不慎扭到了足踝。
她坐在一块岩石边,久久站不起身子,眼见太阳渐渐沉下去,四周
雾扩散,朦胧中,她看到一只野狗的影子。
哪儿来的狗呢?
她怔了一怔,才猛然醒悟。不是狗,是狼!那双随着
落越发炯亮的眼睛,让她心底微颤,弥漫无比恐惧。
如果换了平常,她可以转身逃走,然而,此刻动弹不得,再这样下去,岂不就沦为野兽的晚餐?
野狼缓缓向她靠近,
雾中,她发现不只一匹的影子,至少四五成群,发出凄冷鸣叫,而且身形瘦削,显然已饿了多
。
当时,她几乎能想象身体被它们
噬只剩骸骨的恐怖情景…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团火球从天而降。
暮色之中,明亮的火球就像一道流星,在她面前绽开炫目的花朵,饥饿的野狼顿时吓得四处溃逃,一瞬间便不见踪影。
她不知道这火球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上苍派来的使者,救她于危难之中?
很快,她便明白了。因为,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他,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只知道他是自己那天起便认识的朋友,一向穿着
布短衫、有着明亮笑容的少年。
曾经,她以为他只是附近的猎户。
“你没事吧?”这是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仿佛曙光,把方才所有的恐惧都驱散。
“我的脚扭了。”不知为何,初遇的一刹那便有信任感,她可以毫无防备道出自己的困顿,不必担心他居心叵测。
“我瞧瞧。”他大步上前,没有拘礼,让她觉得这是一个率真的少年,不带一丝她讨厌的刻板。
她也很大方地伸出脚去,让他诊断。一个人在几乎丧命之后,心情会忽然变得坦
,仿佛什么都不怕了,也忘了女孩家该有的矜持。
不过,当他的大掌握住她的足踝时,她微颤了一下。毕竟,生平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亲近,他掌心的温度,让她不由得脸红。
“原来你是小脚啊!”他看清她的足形,也怔了怔,忽然笑道:“小脚还敢独自上山?”
“小脚怎么了?”她怒了努嘴“又不是残废…”
“我一直以为,千金小姐才裹小脚呢。”他连忙解释。
“所以,我只是个不起眼的穷丫头,不配裹小脚吗?”她薄嗔地反问。
“哎呀,你这个人…”他再度笑了“我没那个意思,别多心。”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望着他憨厚纯朴的笑容,她其实并无多做他想,只不过,故意逗他与他多说几句而已。
为什么?大概,初遇的一刹那,她就下意识地,不希望他只是过客…
“我只是觉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被她
得不由得道出真话“你家里人真狠心!裹着小脚,还舍得让你独自上山。”
那一瞬,她心间溢满感动。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关怀她,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
至此,想到他当时低柔的语气,她依旧泪光盈盈。
可惜,一切都过去了…当年如此关切她的开朗少年,变成眼前阴沉冷郁的男子,甚至比她的家人更狠心,明知她双足纤纤,却硬要她爬上阁楼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