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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月当空,珠帘卷,梦月楼中声

 “朝廷拨给仓州水患的款项,左相了一半,其余三成,按着经手各品阶官员大小安排,昨夜和钦差大人饮酒商议到深夜。”

 绿琴低声附在令狐雅鄘耳边说着,然而手中急弦直转,音调错落分毫不差。

 看在外人眼里他们就像一对浓情密意的情侣,一边‮情调‬、一边唱和,谁也不知名绿琴与令狐雅鄘竟是在换情报,为避免机密漏,才借着琴声掩饰,风花雪月只是一场假戏。

 “你有纪录名册吗?”他询问。

 绿琴闻言噗哧一笑“还纪录什么?从上到下,所有经手的全收了钱,只差金额配给罢了。”

 “我的天…”他不仰天大叹,朝廷给了十万白银,实际治水恐怕不到两万,难怪水患年年不除。

 “您总不至于天真到不晓得自己在跟谁手吧?”绿琴回眸俏皮地眨眼,风情万种,简直酥人心魂。

 “得了,多谢。”令狐雅鄘欣然领教。

 一曲弹毕,话也说完了,令狐雅鄘继续一贯的风逸乐,左拥右抱,又喝了几杯,眼底却始终带着疲惫,笑容也是虚应以对。

 “新郎官,自你成亲之后,笑容好像少了很多啊?”绿琴亲自过来为他斟一杯酒。

 令狐雅鄘脸一僵,假笑倒成了苦笑。

 “夫人是怎样的女子呢?”能教他出这种神情,绿琴十分好奇。

 “她吗…”

 他想得入神,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仿佛抑郁苦闷,开口却道:“她是举世无双的贤,令狐家不可或缺的长媳,温婉贞静,知书达礼,深得爱戴,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咦?”绿琴不微讶,见他又不像在说反话,不知究竟何意?

 月光皎洁,映得满地银辉,他却起身走向窗棂,喃喃道:“我该回去了。”他拜别了绿琴,乘轿返家,才进门,下人便来通报。“少爷,老夫人在厅里等着。”

 “嗯。”带着疑惑来到厅上,原来娘亲只是提醒“明天是你岳母的生辰,要和璇翎一起回去,还记得吗?”

 “我记得。”他回答。

 “你呀,怎么天天早出晚归呢?”

 娘亲慈爱地拍拍他肩头,眼神略有责怪之意。“媳妇多寂寞啊,我瞧她时常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口气缓了缓,她语重心长道:“女人啊,若得不到丈夫疼爱,到头来不只是她,你也会辛苦的。”

 “知道了。”令狐雅鄘闻言别开了目光,黯然沉道。

 走过曲折檐廊,他逐步往寝室去。寝室里灯烛摇曳,帐早己放下,底下搁着一双绣鞋。

 他简单凑着脸盆洗把脸,接着下外袍鞋袜,揭开帐幔,掀起被褥,睡卧在子身侧。

 她的脸明净而沉静,睫扇垂掩,鼻息均匀,穿着保守洁净的单衣,双手规矩地叠放在间,然而,那头披散的长发让她看起来格外媚惑人。

 他默默看着,气息不有些紊乱,灼热的目光落在她上。她的峰微翘,苍白仿佛引人去滋润…

 心跳陡地加剧,他不得不移开视线,瞪着空无一物的上方,等待体内奔腾的望平息。他曾亲口承诺过,绝不会侵犯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纵然这女人是他的新婚子。

 她原是无意出嫁,所以她妹妹才异想天开地代姐出嫁,所以她才对他百般推拒,除了新婚夜抱着她睡过一晚,她连手指也不愿让他碰。

 白笑容可掬地侍奉婆婆,领着一干丫头执掌家务,从针线女红到挽袖下厨,无一难得倒她,果真是大家闺秀,懂吃懂穿,品味独具,做人处事周到圆满,没人挑得出毛病。

 也许,这就是她的盘算,只管做好令狐家贤慧的长媳,将他摒除在外,是吗…

 而他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她,感觉一股愈来愈浓的渴望,正复一、慢慢地煎熬着他。

 某,他提前回来,她坐在铜镜前拆卸发髻,忽而回头道:“你若嫌挤,想睡在别的地方,我不会反对。”

 他浑身一绷,眯起眼。“什么意思?”都还未圆房,便想和他分房?

 “没什么,只是偶然想到了,随意说说而已。”史璇翎眉目如霜地别过脸,樱紧抿。

 一想到她说起那番话的模样,浓浓的郁闷便挥之不去,若他能有她一半的绝情就好了,至少能无视她的淡漠,安安宁宁度。如今这样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受煎熬吗?

 他忍不住又将视线调回子身上。

 睡梦中,她忽然嘤咛转身,侧脸无地对着他,粉香腮枕着手背,朝他浅浅一笑。他呼吸顿时又了,目不转睛地凝望她温柔的睡颜,眼神略降,又移向她的

 他们靠得太近了…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的便碰上她的。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快乐与无边无际的痛苦席卷而来,那雷霆万钧却又轻如羽絮的一触,几乎淹没了他。

 渴望她的意念加重,却怕她惊醒,他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呼吸,轻轻熨烫着她的,心跳如擂鼓——

 她一定是在作梦。

 璇翎沉浸在甜蜜中,不觉出笑意。

 近来她常常作梦,梦里有她想要的一切,疼她爱她的丈夫,深情的眼眸永远在追逐她身影。这天,他站在樱花树下抑郁蹙眉,似乎因她太过羞怯而感到不满,她只好说服自己鼓起勇气走向他,踮起足,揽上他肩头,生涩地报以一吻。

 令狐雅鄘愕然惊,大掌缓缓滑过她际,小心将她拥入怀里。

 该死的,他失控了——

 更该死的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就算沉沦到地狱也无所谓。

 他绵地吻着她,晕陶陶地描摹她形状美好的,舌尖渴望地探入她口中。她完全不知如何回应,无助地任他在口中横冲直撞,梦境越沉越深,她嘤咛着,人心魂、酥人心骨般深深叹息…

 最后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只好失魂落魄地放开她,睁着眼睛,大口息,僵硬地瞪着前方。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可恶的女人!

 嘴里充满她的味道,他仿佛醉了,眼前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他想要她,想要她,浑身望澎湃,烦躁难耐,而她竟然睡得如此香甜…

 她刚刚在做什么?居然主动吻了他,她作梦了吧?

 猛然间,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眯起眼,俊脸霎时变得阴郁。

 梦里,她吻的是谁?是谁让她出那种笑容?是谁让她主动伸手勾揽,动情地献上香

 视线落在她上,一股难以遏抑的怒火顿时烧全身——

 天明醒来时,她正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揽着他的,粉颊靠在他膛上,仿佛恩爱缱绻的夫

 更糟的是,她迷糊糊抬起眼,竟对上一双炯亮的黑眸——

 他早就醒了,却任由她抱着,目光来来回回看着她的脸和手,仿佛取笑她——

 平时冷冷淡淡,一副清高贞节的模样,到了同共眠时,还不是照样搂着他睡?现不到底是谁轻薄了谁,这笔帐要怎么算?

 “我…我睡着了。”她脸红,嗫嚅地从他身上翻坐起来。

 “当然。”令狐雅鄘瞧她一眼,便揭开被子下,没多说话。

 璇翎望着他顽长的背影,不觉怔忡起来。

 以往她冷淡惯了,他没表示过什么,面对她,多半仍是笑颜以对,像是在百般容忍她无理取闹似的——但她绝非无理取闹,只是求个平平顺顺、远离他的日子罢了——今早却怎么了?她得罪他了吗?怎么老觉得他眼神动作似乎透着一抹深意与苦涩。

 “不伺候我更衣吗?”他不带情绪地回眸示意。

 “喔。”璇翎下了,便从衣箱里翻找出一件袍子,顺了顺,走到他身后,将外袍摊张开来。

 他略一矮身,修长的臂膀穿过袖口,接着是另一只。

 实在…太接近了。

 璇翎微微蹙眉,随即撇开心中的烦躁,深口气,绕到他身前,为他抚平衣领上的凌乱,并系上间的织带。

 像这样伺候他,她向来是很笨拙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还未圆房,抑或是成亲成得太草率,她总觉得自己还像个没出阁的姑娘,这些太亲昵的举动,总令人尴尬不已。

 令狐雅鄘居高临下睇着她。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像是受尽委屈。怎么?伺候他这个丈夫,有这么难以忍受吗?

 “来——”在她逃离之前,他伸手握住她,她指尖一颤,想离,却被他牢牢握得死紧“换我来伺候你吧!”她越想逃,他就越不想放,拉着她到妆台前坐下,自己也勾了把椅子,在她身后落坐。

 “你想做什么?”

 璇翎满怀不安,望着眼前他俩状似亲昵的模样。铜镜里倒映出他略显忧郁的神情,模样有些疲倦,幽幽望着她,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

 唉,害她浑身不自在,真不知他意何为。

 令狐雅鄘懒洋洋地拾起镜台上的玉梳,大手缓缓滑过她身后,起一缕发丝,掐在掌心里把玩着。“别老拒绝我,让我偶尔也为你做点事,嗯?”语毕,他冲着她一笑,那笑容却有一丝苦。

 他忘不了吻她的滋味,彻夜无眠了一夜,也心烦记挂了一夜,他累了。

 她身边高筑的那道墙,几乎看不到崩毁,与她斗气到最后,受苦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和一般的子那样,拔去浑身的刺,安然待在他怀里呢?

 仔细梳着子的头发,那乌亮柔长的触感教人舍不得放。“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式?”他挤出笑容,瞥了子一眼。

 “我说了,你就会梳吗?”她满脸惑地回眸轻睐。

 “会呀!”令狐雅鄘朝铜镜抛来一抹笑,大掌几番转绕,果然盘起一个漂亮的发髻。

 璇翎不看呆了,真难以想像,男人的手竟然可以如此灵巧?

 “少爷、夫人早。”丫头敲门进来禀告。“老夫人代,要送给亲家夫人的贺礼已经全备妥,都放在马车上了,老夫人说,请两位准备好就直接出发,不用过去问安了。”

 “好,你下去吧!”令狐雅鄘点点头,就连和丫头说话,眼神也没有片刻离开过,眨也不眨地锁在她身上。

 璇翎静静地任他摆布,缕缕长发任他握在手心里,牵动着她每一分知觉,也牵动着她冷涩的心。

 假若成亲之初,他便如此对待她,那该多好…身后的他手势极是温柔,轻轻抚遍她长发,像在哄着她,要将她进怀里好好娇宠一番似的,她几乎快醉了,若能什么也不想,抬头往后一仰,便要倒入他怀里了吧?

 空气中弥漫着暖昧的气氛,连肌肤也变得燥热不堪,铜镜里倒映出一幕恩爱无限的美景。

 但这分明只是假象,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璇翎眨了眨眼,霎时如梦初醒。

 是啊,风种果然是风种,能够讨好女人的活儿,有什么不会的?

 人人皆有的温柔,她不稀罕。

 今沉溺于他的柔情,明说不定就是黯然心碎。她已嫁给他,一辈子无处闪躲,若当真对这样的男人动心,往后该如何平静…

 夫俩一齐回到娘家,家里却一如往常,细问起来才听说,娘亲厌倦了铺张,嫌宴客累人,索叫人在餐桌上多加几道菜,当是庆祝过了。

 表亲之中,也只有元哲一个人来送礼。

 璇翎略显失望,拉着元哲问:“怎没见元彬表哥?他今天不来吗?”

 “他手边有别的要紧事,说不定忙完就来…”元哲不大满意地哼了声:“什么嘛,你就那么关心他?那我呢?”

 “你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吗?”璇翎笑盈盈地弯超眉眼,去没察觉身后的令狐雅鄘脸色微微一僵。

 元彬?

 他搜寻脑海中的记忆,是了,是他们成亲那一晚护送她过来的表兄。璇翎信任他,甚至能将自己和妹妹付…一思及此心头霎时积了烦闷,他侧眼瞧她,却见她挽起妹妹的手,姐妹俩正挨着彼此说话,那絮语绵绵、头接耳的模样,简直浑然忘。

 她的笑,是他前所未见的灿烂,那模样比在他身边的任何时刻轻松愉悦多了?

 他心绪蓦地一沉,苦闷挥之不去。

 一家子团圆,用过了午膳,元哲便先行离开,翁婿两人转至书房茶叙,璇翎也乐得撇开丈夫,和妹妹躲到闺房里私密地聊聊近况。

 璇莹一关上房门,眼眶就红,不厌其烦地再三道歉。

 当初她原是一番好意,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结果什么事都没办成,徒然毁了姐姐的婚礼。

 那晚,元彬表哥狠狠痛骂她一顿,爹娘回来,却又为她遮掩,说她是因为姐姐嫁人,内心不舍,自己躲起来哭得太厉害,才躲着不出来见人。爹娘见她眼睛红红肿肿的,心疼起来就没追究了。

 她还宁愿被毒打一顿呢,却只能躲起来不吃不喝地哭,直到三天后璇翎回门,好好劝慰她一番,她才肯开始吃饭。

 连过数月,再看到姐姐,她仍是想哭。

 “姐夫对你好吗?”拉起姐姐的手,她首先问的就是这个。

 “他就是那样子啊!”璇翎有意闪躲这话题,赶紧说些别的。“但家中的长辈都很疼我,家里的奴婢又听话勤快,日子就跟在家里差不多。”

 就是那样子?

 璇莹搔搔脑袋,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夫男女之道,她听得懵懵懂懂。

 “那…那是很好的意思吗?”就是跟所有人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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