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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真的是!

 对,绝对是“他”!

 就是这张脸,终于让她给找到了!

 千眠躲在一棵大树后,对着净心园亭子里那抹高大俊的身影探头探脑。

 尽管已经事隔十年,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

 她整整偷看、观察他好多天了。端正贵气的精致五官、整齐扎在脑后的马尾、随风轻扬的乌黑发丝、冷然又疏离的微笑——是了,从他脸上可以明显看出当年那位少年的五官轮廓,只是如今他看起来成许多,也更俊美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指望他的“记”也能优良许多。

 否则,这十年的“债”她要找谁讨去?又该找谁偿还?

 目光紧紧锁住肖净官,千眠咬着手指甲,眼泛泪光。

 十年来,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对他,她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他确实帮了她一把,在她最无助的时候。

 恨,是因为他偷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在她最无依的时候。

 她欠他的,她会偿还。

 他欠她的,自然也别想赖。

 她绝对会追回属于她的东西,让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瞑目。一想到即将可以了却多年的心愿,千眠忍不住下激动的泪水…

 凉亭里,当然也能感受到她热烈的注视。

 “少爷,她还在耶。”顺生为主子摇着扇,双眼也没闲着,忙着观察主子周身任何风吹草动。

 肖净官轻轻翻过书页,捧书静阅的姿态不变。

 “而且她泪眼汪汪的。”

 肖净官不为所动,继续他的阅读,难得偷空的午后,他不想被打扰。

 “少爷——”

 “不用理会她。”

 “可是少爷,她好像真的在对着我们流泪耶…”不不,该说是对着少爷一人流泪才贴切!

 “就当你瞎了,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少爷——”

 “顺生,你话多了。”

 啪!肖净官合上书,视线一凛,顺生立刻识相闭嘴,不敢再吭半声。

 “能专心做好分内工作,不存非分之想,自然能留得下来,其他都是多余。”肖净官换过另一本书册,又开始他的阅读。

 顺生闷声摇扇,双眼仍抵挡不住强烈好奇心,直往净心园入门处的大树边瞟去。

 想来,这新来的丫头应该也会和之前的贴身奴婢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少爷一人,必定黏功功十足。也难怪少爷一回到府里,听说老夫人为他编派了新的奴婢,他老大近来难得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坏殆尽。

 主子心情差,奴才苦哈哈!

 身为肖家长公子身旁第一忠仆,这个中滋味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肖净官面貌多变、情难捉摸——他板脸,不代表生气;他微笑,也未必表示心情愉悦。如何揣摩上意,全赖直觉与运气。看在他长年跟着少爷的分上,就算摸不清主子的真实面目,可好歹此刻主子下舒心的理由,他也能猜出一二。

 可怜的少爷哪!

 每天有谈不完的生意,理不完的帐务。财大势大,家大业大,烦人的事情也格外令人头大,尤其是面对各路想尽办法要嫁给他的众家姑娘千金们,更是火大。

 在外头,肖净官要忙着推拒众富商官宦千金的主动提亲;在府内,身旁照样围绕着巴望飞上枝头成凤凰的一群小麻雀。

 每天被这样纠,心情好得起来才有鬼哩!

 想到这,顺生就免不了心头犯嘀咕。

 唉,不是他要说,主子对下人好,下人也要懂分寸才对。偏偏府里这些丫头们,平还算勤快能干、谨守分寸,但只要一有机会近身伺候,便一个个全走了样,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只求得到净官少爷青睐,以被纳为侍妾为最高目标。

 所以,净官少爷常常半夜回到寝房后,在被窝里见到身想要主动献身的小奴婢;在被伺候更衣时,受到逾矩的觊觎扰。就连他这个小忠仆,都曾经沦为替死鬼,受到好几次这种人身惊吓。

 毕竟,桃花身、莺燕纷飞的“盛况”不是每个人都乐于消受的。

 起码净官少爷就不热衷!

 他这个小忠仆也没兴趣!

 “这个,怕也是待不了多久了…”

 顺生兀自咕哝着,又偷瞄向大树边的岳千眠。

 她热烈的注视如芒刺在背,实在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可直觉告诉他,这股“热切”实在有点怪异。

 顺生皱起眉,百思不解。就算是难得抢到这接近少爷的大好职位,也没必要“感动”成这样吧!还哭了咧!

 “偏了。”肖净官忽然出声,视线没移开书本半寸。

 “哦。”顺生回神,连忙调正手扇角度,眼角余光仍直往千眠那头溜去。

 “收回你的眼珠子,你是想打死我吗?”

 肖净官的声音不疾不徐,顺生却如被雷劈,惊觉手上的扇子正拍打在主子的俊脸上。

 “啊,对…对不起。”顺生连退两步,忙哈赔罪。

 “你对她倒是在意的。”

 “听说…这位眠姑娘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

 眠姑娘?叫得络的嘛。

 肖净官面不改道:“那又如何?”

 “说不定…她…她她…她她她…”顺生突然结巴起来。

 “你该不会是担心她会抢了你的位置吧?”肖净官看着书,眼睫抬都没抬半寸。

 “那个她她…她…”

 “别担心,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啪!合上书,肖净官朝顺生出一抹促狭的笑,捉弄的意图很明显。

 没料到少爷会突然寻他开心,顺生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看看肖净官又望望他身后,一张脸忽红忽白。

 “少爷…您您…她她…”

 “我说了,你是最好的,没有人比得上你。”肖净官的声音好轻柔好诚恳,脸上的微笑好人,也好吓人哦!

 顺生猛口水,稳住发麻的舌头,急道:“不…不是,那个…她她她…她来了。”

 “又如何?”

 “她朝少爷您走来了。”

 “我知道。”笑容更耀眼了。

 顺生头皮发麻,见鬼似的表情。

 岳千眠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跨出最卑微的步伐,主动走向肖净官。

 “少…少爷。”她福身请安,心里七上八下。

 转身,浓眉深目的俊脸赏给她一记人的微笑。“你…看起来『顺眼』多了。”平心而论,少去了怵目惊心的瘀青和浮肿,她长得灵巧清秀,的确还算“顺眼”

 “托少爷的福,那瓶药很有效用。”多来,她按三餐细心上药,丝毫不敢懈怠,为的就是能尽快回到他身边工作。

 “废话,那瓶药可贵得哩,那是少爷从京城——”

 “顺生。”肖净官打断顺生的话。“把扇子交给她。”

 顺生怔了下,虽不明白肖净官的用意,仍是听令将手中的摇扇递给千眠。

 “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就上工做事吧。”肖净官淡淡说道。

 “现在吗?”千眠惊讶道。她原本是来请求希望能尽快恢复做事,没想到他就先提出了。真巧!

 “怎么?不愿意?”

 “奴婢不敢。”

 “你好好扇,少爷怕热。”顺生尽责提醒道:“还有,没有少爷『允许』,不准停手偷懒,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扇,再扇扇扇。

 千眠双手忙扇风,双眼忙观察!观察他是否认得出她。

 由于太专注在眼睛的任务上,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加重起来,风扇之大,足以帮肖净官重塑一头发新造型。

 站起身,肖净官缓缓拨开纠覆脸上的发丝,嘴角、眼角仍然勾划着人的弧线,好关怀地问道:“扇这么用力,手不会酸吗?”

 “不会,还好。”她咬牙微笑,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

 看来,肖净官并没有认出她来。可恶,他怎么可以认不出她来呢?

 他该不会全忘了吧?

 不行!

 不可以!

 绝不容许!

 他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记她,不能忘记十年前的那一夜。

 “天热,你继续扇,别热坏了这些花花草草。”仍是死人的笑。

 “是…是。”等等,这话好像有点怪怪的。

 还未及反应,肖净官已旋身走出亭子,顺生慌忙捧着书本跟随主子离去。

 凉亭里,千眠孤身摇着扇,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歇手。

 直到太阳下山了,天黑了,入夜了——

 肖净官没有再出现!

 * * * * * * * *e

 半夜,还在工作岗位上的,可不只千眠一个人。

 寝房里,烛影盈曳,纸页上,墨笔劲走。

 “少爷,已经三更了,您该早点歇息才是。”好困。

 顺生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尽心提醒着,无奈执笔的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少爷…”

 “我知道,已经三更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肖净官应道,全副注意力仍放在工作上,俊雅的面容有丝严肃。

 好不容易得到“准睡”特赦,终于可以回房休息睡觉了,但基于某种同理心,有件事他还是不得不提醒主子一下——

 “呃…”该如何启口呢?

 “还有什么事?”

 “那个…『她』还在净心园的亭子里。”

 握笔的手停顿了下。“谁?”

 “眠姑娘啊。”顺生道:“连梅婆都来问我,她为什么会一直待在那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少爷您责罚呢!”

 又埋首回账本中,漫不经心问:“是啊,她为什么一直待在那儿?”

 “因为她还没有得到您的『允许』啊!”果真贵人多忘事哪!

 “什么允许?”肖净官抬起头来,总算分了点心思在和顺生的谈话上。

 “就是白天的时候,我跟她说了,没有您的『允许』,她不能随便停手偷懒,所以她到现在还一直在扇扇…”

 “哦?”这件事早被他抛到脑后丁。肖净官眉毛挑了下,似笑非笑。

 “话既然是你说出去的,就去收拾它。”

 顺生皱着脸,很无奈。“我去跟她说了呀,可是她坚持只听从您一人,如果不是您亲旦父代,她不会听命的。”

 “所以?”

 “所以换言之,她已经站在那里扇了好几个时辰,其他房的下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了,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办。”肖净官笑了笑,执笔蘸墨。

 这是什么回答?要谁看着办?他?还是她?顺生苦忖道,其实这件事他可以故意视而不见,就算千眠那丫头累死了也不关他的事,但现下却似乎成了他的责任。

 “可是少爷!”

 “别担心,我不会那样待你的。”杀人微笑又出现。

 又来了!顺生猛口水,每次只要净官少爷“微笑”说出这样的“贴心话”他就没来由地心里直发

 “不是的,少爷!”

 “但,如果你再你孪氯ィ?揖筒桓冶Vち恕!?br />
 “少——”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笑意更深,寒气更冽。

 “当…当然清楚。”顺生识相闭嘴,不敢再多言。

 做下人的是不该比主子早歇息,但此时如不乖乖“领旨”回去睡大觉,难保他不会像千眠那样,一路到天明都别想合眼了。因为少爷只要一埋入帐册中,就会来个没没夜,不眠不休。

 “那…少爷您也记得早点歇息哦。”离去前,不忘克尽忠仆的关心。

 烛光晕影中,看不出肖净官的表情,只见他直专注的身影。

 顺生搔搔头。退下,心里免不了替千眠暗暗叫苦,看来她是注定要在亭子里待到天亮了。唉,如果不是他多嘴补了那一句,或许她也不会那么死脑筋吧!

 唉唉…反正不关他的事…他要去睡觉了…最好一觉到天明…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顺生嘀嘀咕咕,消失在暗廊尽头。

 净园里,夜阑人静。

 半个时辰后,寝房门扉突然开启,一室烛晕染洒而出,俊的身影步出房门,沿着庭园廊道,缓步走入夜之中——

 * * * * * * * *e

 他有夜晚散步的习惯,尤其在处理完繁杂的帐务之后,他喜欢在无人走动、深夜静谧的庭院里沉淀思绪,这会有助于他厘清许多事务。

 他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至少不会因为顺生的一番话,而特地跑到净心园察看那个新来的奴婢是不是真的还在工作。

 他的脚步没有刻意,可现下,他站在净心园里看着她是不争的事实。

 肖净官定定盯着那抹动也不动的娇小身影。

 她真的还在!

 不得不承认他有丝讶异,尽管曾经见过许多忍耐力十足的奴仆,他还是讶异她惊人的执着力。这算是她出的奇招?和以往的近身奴婢一样,为了博取他的注意和喜爱,无所不用其极?是这样吗?

 真受够了这些把戏,他可没兴趣奉陪!

 转身想走出净心园,忽又想起什么,猛又收住脚步。

 只是…

 想起白天她躲着偷看他时的“泪眼汪汪”肖净官不眉峰紧拢。

 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五味杂陈?

 没错,她很顺从、知分寸,但隐藏在她刻意卑从的态度背后,似乎有欣喜、有期待,也似乎有愤怒、有怨怼。

 她的眼,是那么小心翼翼却又虎视眈眈。

 该死的,还外加一点“可怜兮兮”!

 活像他上辈子欠了她什么似的,早该被抓去官衙里蹲上十年才能凑数。

 某种直觉告诉他,他最好也是对她敬而远之,然而,他的脚步却抢先了意志一步,径自朝亭子而去。

 在跨进凉亭的?x那,一股奇异的氛围让他停下步伐。

 没错,他是有点武功底子,所以走路较轻,可他不认为有轻到让人无法察觉的程度。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楚她在做什么,无法理解她怎会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不过,他似乎隐隐听到一阵阵细微的、几不可闻的…鼾声?

 难道她…

 摇了摇头,立刻推翻心中可笑的臆测。

 站着?

 怎么可能?

 移步进亭,肖净官随即发现自己错了,他果然瞧见了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景象,彻底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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