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大师会大师
一柄折扇伸出来,在神壁大师头顶上“笃笃笃”地连敲三下,扇子以及握着扇子的手、手臂上的衣服都是跟树皮相同的黝黑颜色,如果不是有响声,真的看不出刚才发生的动作。
“神壁,你根本不适合做主持,唉,枫割寺传到这一代,没落已成定局。”说话的人声音苍老之至,但内力浑厚,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神壁大师退了一步,摸着被打的头顶发愣。
“你,天龙僧——”那人又发话了。
衣服上绣着金龙的老僧挣扎着站起来,无言地合掌向着巨树。
“龙是中国人的象征,特别是中国藏密里的高手对龙、象双形里的功夫已经研究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你们以自己的短处抗击别人长处,怎么可能取胜?唉,过了今天的劫难,你的使命完成,劫难消尽,可以涅槃归隐了…”
我仔细向黑黝黝的树身望去,等到视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渐渐看到,原来那两棵巨树上各有一个凹
。说话的人站在楸树身上一个不到两米高的树
里,侧身向东,双手握着折扇,浑身环绕着一股冷气森森的雾气。
张百森忽然
嘴:“
鉴大师,一得到您发散出来的脑电波,闲云大师便火速指引我前来,您却只让些愚蠢的下级僧人出难题阻拦,这是什么道理?”
树
里的人与男孩子同时长叹,悠悠不绝。
男孩子笑着:“他要找的参禅悟道的同伴,不是咱们,而是——”他的手慢慢向我一指,脸上带着通达一切的笑容。
门里门外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时“啊”了一声,包括我自己,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什么?是我?”
我对“脑电波相邀”的事一无所知,来枫割寺完全是为了探望藤迦,顺便寻找瑞茜卡。
“对,是你…”树
里的
鉴川双掌一拍,噗的一声闷响,侧面墙上
着的一支松油火把立刻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发出一阵带着松木清香的烟雾。
借着火光,我看到了他的被满头长发胡乱覆盖着的脸。实在想不到,那么苍老的人,却长着一张粉
如婴孩的脸。除了一双冷峻深沉的眼睛之外,他的额、颧骨、鼻子、嘴
都像三四岁的胖孩子般柔
无比,并且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灰尘。
“就是你…”他也抬起胳膊,向我缓缓指了指,黑色的衣袖上簌簌地落下来许多灰尘。接着,他向后仰头,把散
的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去,双眼灼灼地盯着我,看了又看。
“哈哈、哈哈哈…”张百森忽然大笑起来,转过脸仔细地看着我。不只是他,大概所有在场的人,目光都指向了我。
我只能尴尬地保持微笑,希望这只是一场微妙之极的误会。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在场的东密、藏密的高僧都不能参透让藤迦解
的方法,我更是望尘莫及、无所适从。
喀啦一声,
鉴川存身的那棵大树一阵颤动,他伸手扶着树干,想要
身走出来。
“慢…慢…”另外一棵树身上不到一米高的树
里那个人骤然开口,气息柔弱,好像身患重病的样子,声音非常低。
鉴川停住跨出一半的脚,恭恭敬敬聆听着。
“你这一出去,所有的修行就消失为零了,知道吗?”那个人端端正正地盘膝坐着,垂着头,
发披拂,浑身都落满了灰尘。
“老师,我知道。”
鉴川的脚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不觉得可惜吗?或许再有一年、一个月或者再有一天,就能参悟塔下的秘密了。你的耐
只差这么多?”那个人既然被
鉴川尊称为“老师”当然就是枫割寺里最神秘的高僧布门履大师无疑。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毫无动作,连嘴
都不见动静,只有
膛微微起伏,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几种奇门法术之一——“腹语”
身居树
里的修行方式,古天竺早就有过记载,这种修炼状态,最容易让人接收到来自五行之中 “木”的灵气。上古植物要比人类的存在历史久远得多,所以潜心修炼的人,只有借助植物的灵气,才能接通广袤无垠的“地气”到达“天人合一”的境界。
“老师,我实在等不到了,三个月里,神之
汐频频溢出,或许等不到悟出进入‘海底神墓’的路径,神之
汐便泛滥到足以淹没枫割寺、淹没北海道的地步。我们没有可拯救万世的方舟,茫茫大海,如何自处?”
他们自从现身之后的对话,说的全部都是中文,可见中国文化对日本佛教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这些话我听不太懂,但是“神之
汐淹没北海道”这样的怪事,似乎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论调。
男孩子,也就是张百森嘴里的“闲云大师”微笑着听着两名高僧的对话,忽然抬起双掌,慢
地伸向藤迦躺着的棺材。
一股和暖之极的热风从他掌心里迸发出来,把客厅里所有人的衣襟都吹得向外飘飞着。特别是抱着他的张百森,非但衣襟
飞,腿脚已经发力坐成长桥大马,看得出是在极力支撑着来自闲云大师的巨大压力。
“咔…嚓、咔嚓”连续两声,张百森脚下的青砖碎裂了两块,与方才五僧合力抵御张百森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无暇观察张百森涨红的脸,因为此刻棺材内的藤迦忽然飘了起来,身子上悬,顶在玻璃盖子上。
“暴哪瑸庵咿牛摩哞…”闲云大师嘴里开始出声诵经,双掌发出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
藤迦的睫
一直都在剧烈颤动,仿佛下一秒钟就能呼的一下睁开眼睛,而且她的呼吸节奏明显加快了一倍有余,颈下的血管急速扩张,几乎要从雪白的皮肤上迸裂开来。
闲云大师的动作维持了接近一分钟,额头上的皱纹越陷越深,表情紧张过度以至于都变得奇怪扭曲了——一分钟后,他颓然地放开手,气
吁吁地抬手擦汗,藤迦的身体也噗的一声重新跌落在棺材底部。谁都看得出来,他试图用无上法力催动藤迦醒来,结果徒劳无功。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去吧。世间万事万物,都要靠‘有缘’两字,千万不可强求。”坐在树
里的布门履大师说完这句话,无声无息地晃了晃,树身上的一面树皮雕刻成的门扇缓缓闭起来,大树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到树
的存在。
火光一闪,
鉴川已经跃出树
,与闲云大师面对面站着。他的身材也不是十分高大,清瘦羸弱,给人以骨瘦如柴、弱不
风之感。
“这些…‘烦恼丝’…留之何用?”他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唰的一声,
蓬蓬、脏兮兮的头发全部
落在地,亮出他那张婴孩般稚
的脸,跟闲云大师的七岁男童的外貌相得益彰。
得道高僧能够“返老还童、鹤发童颜”——这已经是佛家传滥了的轶闻,至少今天在枫割寺这同一个地方就看到了两位。
刚刚被
鉴川训诫过的天龙僧一直都在旁边默立着,此刻转身,慢慢走出客厅。门外的僧人自动让开一条通道,直到他走到院子中央,向着正南的宝塔方向,缓缓盘膝坐下。
象、狮、虎三名老僧脸上出现了黯然悲哀的感叹表情,悟道之后的“涅槃”是佛门弟子抛弃
身、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的必经通道。在高僧的思维境界里,涅槃是个“生而死、死而生”的转化过程,是最快乐的事,但对于普通人而言,生离死别却是最痛苦不过的经历。
“他走了。”
鉴川微笑着,不过一个婴孩面容的人用这种心如死灰的声音说话,让我的胃里极度不舒服。
“对,他走了,慧
泯灭之后,相伴而生的是更高深的智慧之树,我们呢?总要为转生人做点什么吧?”闲云大师回应着,目光
转,不停地在我和藤迦之间来回看着,同时双手十指不停地掐来捏去,似乎在计算着某种东西。
在刚才不停变化的格局中,水
声其实一直都在响着,只是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树
里两位高僧身上,暂且把诡谲的水
声忘掉而已。
就在闲云大师的声音落地后,水
声一下子扩大了十几倍,变成
湍瀑一样的哗哗、呼呼声。外面的僧人们又开始大声诵念佛号经文,跟水
声抗衡着。
神壁大师“啊”了一声,面如死灰地跨到
鉴川面前:“大师,诡异的‘无名之火’又要出现了,请大师出手,救救枫割寺里的后辈弟子吧…”此时,外面的僧人已经四散躲避到墙边、廊下、花木后面,似乎有什么危险的变故就要发生。
鉴川昂着头,仔细听了几秒钟,坦然但又无奈地回答:“既然称为‘无名之火’,何须管它?平心静气、精神恒定,随它来去好了——”
张百森虽然没有东张西望,但他的眼珠子一直都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做为中国首席特异功能大师,他曾无数次表演过头部不动的情况下,眼睛能看到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任何东西。现在,他不必回头,肯定也能把院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我以为“无名之火”不过是佛门的一句用典,以前用来指心头怒火或者是“没有原因的
火”从来不觉得它会成为实质
的东西。看到神壁大师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但此时水
声已经上升到一个高
顶点,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焦糊的味道。
僧人们“呀”的齐声尖叫起来,因为就在水声达到鼎沸程度时,院子中央盘坐的天龙僧头顶陡然冒起了一股火焰。我没看错,那是确确实实的火焰,像是刚刚打开的煤油炉子。
他是背对我们的,所以看不到起火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从背影看,并没有任何痛苦挣扎的动作。
惊骇万分的张百森呼的转身向外,看着头部已经被火焰包围的天龙僧。
闲云大师的右手猛的抬了起来,五指并拢成“鹤嘴”的形状,向前急速伸出。我相信他有隔空灭火的异能,可惜这火焰来得如此奇怪,若是一下子就把它熄灭掉,岂不失去了一个大好的研究机会。
“慢——”
鉴川身子一晃,抢过来,一把攥住了闲云大师的五指。他的手掌
粝巨大,如同鹰爪,倏的把闲云大师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们两个,都是武功到了无敌巅峰状态的绝世高手,虽然是无意中的手掌碰撞,肯定也会有意无意地带着“较量比试”的意思。
“啪啪、啪啪啪啪”张百森脚下的青砖碎成粉末,双脚在一瞬间下陷了二十厘米有余,可见闲云大师的身子给予了他极大的
迫力。当他把压力转向脚下地面时,如同两只重力打夯机在拚命夯砸着坚硬的地面。
鉴川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臂和上身的僧衣“嗤啦”一声,碎裂成数百块破布,缓缓飘落,浑身只剩下一条灰白色的长
和脚下的布鞋。
手虽然只有一招,却有石破天惊的威势。
“我们…可以…看看…情况…再…决定…”断断续续从嘴里迸出了五个词之后,
鉴川张大嘴咝的一声,长
了一口气,放开手掌,发出很响的“咕噜咕噜”
气声。
闲云大师点点头“呼——”的吐了口长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晴不定。
火焰已经裹住了天龙僧的肩膀,灰色的僧衣尽情燃烧着,空气里有皮
灼伤的焦糊味。
没有人出声告警,也没人去寻找水源灭火,只是默默注视着,连诵经声都停止了。
黄昏过后,荒山的又一个夜晚来临了,而燃烧着的天龙僧像是篝火晚会的主角,被众人围着、看着。他是人,不是松木干柴,所以这种情况看起来诡异而
恶,更像是一场
教徒的祭祀大会。
“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的第二十七个牺牲品了,神水、怒火…不知道上天要将枫割寺置于何地?大师、大师、大师,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得了枫割寺的诅咒吗?”神壁大师变得悲愤无比。
当火焰把天龙僧整个包起来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皮
受炙烤时发出的“滋滋”声,但听不到天龙僧的惨叫。或许五分钟后,他将彻底化为灰烬残骸,但这股奇怪的火焰是从何而来的呢?
“也许我们…可以…去‘亡灵之塔’下…参悟?”
鉴川后退一步,又咝的
了一大口气,干瘪的肚子慢慢膨
起来。
我早就想去宝塔那边了,他的话正合我意。
闲云大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好,马上。”这三个字出口,张百森身子一弓,嗖的向院子里
出去。他根本没有绕道曲径的意思,脚尖在门前台阶上一点,已经孤鹤穿云般冉冉升起,空中滑步,踩到了院子的南墙。再次耸身之后,便连影子都看不到了。这种飞腾跳跃的方法,到达塔下绝不会超过三秒钟时间。
我苦笑了一声,自己的武功、轻功虽然不错,跟张百森比起来却连他的三成都未必能赶得上。
“年轻人,我们…走吧…”
鉴川向我伸出手,和善地笑了笑。他的上身一直都赤
着,怪异无比。
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对这位一直说中文的日本高僧,还算有些好感。两只手掌接触时,一股
森森的寒意刹那间传遍了我的全身,让我的身子连颤了数次,脑子也受了寒冷的刺
,猛然清醒了不少。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甩开手,但
鉴川掌心里蕴涵着的巨大黏结力,却把我的手掌牢牢
住。
“藤迦公主,对我们很重要,救活她——如果你能的话…”他的后半句话明显带着不信任,我感觉他的握手动作,就像闲云大师探索我的脑组织的动作一样,都是要取得我身体里的某些特殊记忆。
他如此失望,当然是因为在我体内没找到救藤迦的办法而已。
我承认,面对藤迦的植物人状态,除了送去医院深度医疗,根本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如果由于这一点受鄙视的话,那也没办法。
“我知道,如果有办法,哪怕是亿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尽力。”很明显,我又被面前的日本僧人的某些表象给欺骗了,即便是说中文的日本人,也不一定都是中国人的朋友。
火焰渐渐减弱了,天龙僧已经向前扑倒,身体焚烧成焦黑的一团。
以前在金字塔里时,见到过人体被奇怪的
线“风化”的诡异事件,对眼前天龙僧的“自焚”也就有点见怪不怪了。从围观僧人的漠视里,能够看得出这种诡异事件,似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大家都变得奇特的麻木了。
“你似乎是有办法的…请注意,是‘似乎’…但需要外界赋予你的力量…年轻人…做日本人的朋友…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听
鉴川如此说,我恼怒地重重甩手,挣脱了他手心里的
力,借势旋转三圈,向后急速退开。
其实自己内心里最恨别人的“好心施舍”特别是来自邻邦日本人小恩小惠的“施舍”要知道,日本之所以能在战后迅速恢复元气、高速发展,跟二战结束时中国免除了他们高额的“战争赔款”是绝对分不开的。
现在,逐渐富裕的日本人,每每在中国人面前暴
出“高高在上、大腹便便”的富人丑态,让我由衷地感到恶心。
“好处?
鉴川先生,还是多想想二战结束时,中国给予日本的巨大好处吧!你的好处,留给有缘人好了,我不需要!”单从他刚才的话来看,根本不配“大师”这样的称号。
鉴川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尴尬地笑着:“不不不,年轻人你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天皇许诺说,谁能救得了藤迦公主,就是她未来的丈夫。如果能娶她这样的优秀女孩子做
子,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哼”了一声,拂袖退出客厅,大声回答他:“我是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向后三代都不会娶日本女孩子为
,请阁下省省心吧!”随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宝塔方向快速走回去。
如果单纯为了节省时间,我也可以翻墙越桓而去,但一来没有张百森那样的
妙身手,二来,怕是给这些无知的日本僧人
笑“中国人就是逃跑的功夫厉害”身后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是惊魂稍定、血迹满脸的兵见跟了上来。
拐过第一个墙角,兵见加快脚步敢上来,并且开口叫我:“风先生,宝塔那边有些古怪,你最好别靠近。唉,你是萧小姐介绍来的游客,她反复嘱咐过,要我保证你的安全的——”他的脚好像也受了伤,一瘸一拐,疼得龇牙咧嘴。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突然一热:“刚刚
暴地拒接萧可冷的电话,唉,人家那么关心我,不知道该怎样回报她才好?”
我是最不喜欢欠别人情的,那会令自己寝食难安。
我一边把手伸进口袋去开机,一边装作毫不在意地问:“什么是‘神之
汐’?什么又是‘无名之火’?枫割寺里的古怪东西怎么会越来越多?”
电话“嘀”的一声开机了,我的手指略转了转,捻出三张百元面额的美金,
出来递给兵见。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地球上的很多地方,美金就是百试不
的特别通行证。
一阵风吹过来,纸币发出悦耳的“嚓嚓”声,这是全世界穷人最喜欢听的音乐,相信兵见也绝不会例外,因为他的眼睛正在渐渐发亮,驼着的背也渐渐
直了。
虽然几小时前我们刚刚
过手,他也被我打倒在地、头破血
——但看在美金的面子上,现在就算让他跟我
草为香、歃血为盟都没有任何问题。日本人的“拜金主义”比地球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来得更现实、更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