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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澄江如练-第187章
 正文第182章澄江如练

 待两艘战舰缓缓驶出港口,小石头携众女登上船楼。回望石头要,以及江边无数舰只,不由叹道:“来接战,又要生灵涂炭了!”他见南唐水军战舰繁多,纪律严明,显非金陵城里那班老爷兵可比。不心下生忧,生怕俟时周唐大战,镇南水军难以胜过。

 冰清知他心意,柔声道:“石大哥无庸多虑,想老王爷镇守北岸二十年,其间大小战事不计其数。到时,必有妙策。不定能兵不血刃而取之!”

 小石头一笑,回想当镇南营里的大周水军,论起强似也不输眼前唐军,当下道:“但愿如此。”说话间,船至中。只闻江水滔滔,轰隆不绝。

 金陵城座落于大江下游,照理江水原该平缓才对。但囿镇宁山脉束江的缘故,江水湍急,奔腾不息。水道更是曲折回转。幸而他们所乘的军舰乃大周水军里最高等级的仿鲸式楼船。素有“风涨天,无有倾侧”的美誉。雷璺和冰清两位手无缚的弱女子,倒无半点晕船之感。

 这当口,就属雷倩最为兴奋。秦地有山川之险,出身西秦的她对马儿熟悉异常,但乘船却是首次。尤其大江两岸奇峰突兀,削壁垂江;江水滚滚,奔腾不息;这般山水相缪,郁乎苍苍的旎风光,令见惯了奇山俊岭的雷家姐妹,又自领略了一股不同北国的意境。

 大概半多时辰,两艘战舰以及十数艘装载战马的货船,前后迤俪,乘风破,由西向南,连转数弯,倏地折东而行。刹那间,纳百川,容千,江面壮阔得如同茫茫大海。放眼远望,天水苍茫,惟一线际。

 数女立于战舰楼顶,任江风拂身,猎猎风响里,心底所有的浮躁不宁,仿佛在这空灵蕴藉的雄瑰景里全然尽杳。

 小石头遥望远帆,复闻天际间传来的小禽鸣声,竟有种遗世独立的心绪,臆,茫茫天地里宛若自己一人独存。无言的寂寥和孤独,袭上心头,身子凭虚御风,不由张开双臂,道:“冰儿,璺儿,倩儿…如果人世间没有战火纷飞的话,你们说人还会有烦恼么?”说话间,身子不回,依旧面对大江。

 诸女面面相觑,那想他问得这般怪异?

 冰清沉余裕,脆声道:“石大哥,人之烦恼千百种,有几种是源自战争的呢?”

 小石头回过头,微微一笑,道:“冰儿说得不错,世上烦恼何其多?有些是人自找,有些却是撞上来。但总得来说,有果必有因。”他面浮笑容,心头偏重如千斤,脑海里不自地想起邓蓉的俏笑倩兮。既不知佳人何方?又不知她喜忧如何?更想她孑然一人,六亲无靠,岂不孤苦?

 心间柔情涌动,不觉扣舷唱:“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一曲唱罢,临风怅惆,思绪黯然,心更如江水汹涌,澎湃不止。

 众女知他思念邓蓉,一时无语。互视一眼后,又各自看向雷倩。只盼她能胡搅两句,让小石头以遣忧怀。

 这当口,江面收缩,岸边景一览无遗。但见两岸平野,田畴荒芜,杂草丛生,原是优良的麦田中,到处长满了荆棘。又见兔貉獾狸,蹦跳纵跃。想是这些田地无人照应,竟作了它们的天堂乐园。

 雷倩见及,喜道:“石大哥,看啊,那些小东西真可爱!你看、你看,它们还在看我们呢!”

 小石头顺她手指望去,笑了笑,继而沉声道:“倘非两国战,这些田地岂会无人耕作?唉…”

 一声叹息,引得众女心头又是一沉。均道,本想为他排遣,谁晓,反增他愁思。刹那间,皆感束手无策。沉寂半晌,冰清忽道:“石大哥,这般青山浮水间,倘若不喝些茶水,未免可惜了。”小石头回首,笑道:“哦!?”璺儿又道:“石大哥,左右眼下无事,冰清妹妹要煎水瀹茶,我们不妨下盘棋如何?”

 小石头闻言,中顿热,情知她们这般迁就自己,无非为了帮自己排遣忧闷。刚想开口说话,只见刘副将急匆匆奔来,禀道:“王爷,前面出现不明战船。”

 小石头一怔,此刻两国隔江对峙,江上怎突然出现不明战船?当下走至船头,遮额眺望。但见茫茫水际间,无数帆影面而来。不知为何,隐约感到一股无形的杀意袭上心头。再看左右,平坦的辽原已落在后头,这会两岸夹山,悬崖峻岭,峭壁直垂江中,纵想停泊登岸也无可能。

 猛地警兆兀现,思起昨儿李世昌的谈吐举止,心道,莫非这就是他所谓的必来相送?

 念及此,哈哈一笑,道:“刘副将,看来南唐的端王爷还不想我们走啊!”“王爷是说…”刘副将茫然不解。其时,对方的战船相隔极远,除了隐约能见帆影之外,余者根本看不清楚。他前时禀报,说前方出现战船,全是根据风帆的大小作判断。孰料,王爷仅这么一瞥,便肯定对方是敌船,且说敌方首领又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如此神异的揣测,当真教他半信半疑。

 又想,此处已是周唐共有水域,大周水军时常巡视。那李世昌莫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大周水军的眼皮子下,袭杀王爷?

 这会儿,小石头心下疑窦也悉数解开。何以,李世昌昨亲来?又何以见他神色开怀?而在自己说要离开金陵时,南唐方面又为何无人相送?种种怪谲,此刻已明白无疑。显然一切均出自李世昌的谋算。

 眼下这些战船,分明想在大江上阻杀自己。事后,他们可推卸说,我是私自回国,他们并不知晓。如此一来,南唐也就没了擅自杀害他国使者的罪名。而且,就算大周方面知道其中缘故,他们也无须忌惮,毕竟,既已决定开战,却也不必顾忌敌国的想法。他们这样做,无非不想在外史上留下污名,顺便又可诛杀敌国的一员大将。

 想到这里,不由面浮微笑。李世昌只道我一人一刀在陆上厉害,故而思出在江上狙杀的计策。殊不知,我的神通可非他一寻常人所料想得到。他心有计算,自然沉着冷静,那边厢,偏偏急坏了刘副将。只听他大声道:“请王爷下令备战。”

 “嗯!你替我传令吧!”小石头淡淡地道。

 “是!”刘副将得令,急奔下楼。

 要知道,小石头此行所乘的两艘战船,是镇南老王爷安排。对这个外孙,他老人家是疼在心里。所以,两艘战船皆是大周国内最为巧,也最为厉害的新式楼船。

 一为狼魂号,一为天地号。

 船楼五层,每层可待数十人,楼壁四周置有程里许的弩。且四面甲板还备有八架长达十数米的新式武器—拍竿。所谓拍竿相当于利用了杠杆原理的巨型长锤,一旦有敌船试图接近,拍竿利用落下的能量便可砸击。敌船若不结实些,只怕不数下,便是船沉江底的噩运。

 而且,两艘战舰的船体尽管是木质,舱壁却覆有厚实的铁板,船首又装有形似铧嘴的犀利铁尖,这般铁壁铧嘴的狰狞模样,实可谓武装到牙齿的的装甲战舰。如此两艘破坏力惊人的战船,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无敌江河。

 船上忙须臾,不明战船愈驶愈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大大的金黄“李”字帅纛,纛下,一员中年战将,身披环扣索子甲,手按剑柄,渊停岳峙。小石头神目凝聚,隔空遥视,此人果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只见他依然一派儒将风范,不过眼神炯炯,锐利如剑,表情刚毅而雄健。看得出,目下的阻击战,他是下了大决心的。

 由于突变猝生,璺儿和冰清俱停下手头事务,紧紧捱在小石头身边。

 雷倩直嚷道:“石大哥,这就是水战罢?嘿嘿…我还没遇到过呢!”她素对小石头信任,认为天下间委实无事可难住自己的石大哥。因此,即便己方仅有两艘战舰,而南唐舰船足有上百,她依然无惧无怕,一派天真。

 小石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璺儿瞥她一眼,抢先轻斥:“倩妹,莫要吵了石大哥的思绪。”

 “哦!”雷倩对她敬服,撅着小嘴,委屈地应了。

 小石头一笑,道:“无妨,这些战舰,我还不放眼里。”依他平素子,这般猖獗言辞,断不会说的。但怕众女遇敌心慌,当下出语慰惊。

 龙儿这时忽揎起拳头,问道:“少爷,要不我化出原形,下江鼓捣一番?”

 小石头一怔,随即省起龙儿的原身本是青龙。常言道,龙游大海。可见一条巨龙在汪洋大海里尚且可以兴风作,眼前这大江,对于龙儿来说,当真是土壤细,微不足道。笑道:“暂时不需,你先替我照应好她们!”说着,指指冰清和璺儿。龙儿应了。冰清和璺儿却道:“石大哥,我们一点用也没有,真真惭愧。”

 小石头道:“你们二人均是才女,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岂可劳烦你们,自然有我这样的人就行了。”

 听他说得诙谐,二女抿嘴微笑。

 其时,南唐战舰已布开阵势。前头五艘巨舰开道,后面紧随着大大小小的各式舰艇。但见旌旗蔽,耳边战鼓雷鸣,上百条战舰犹如群鲨夺食,显得好不狞恶。

 刘副将再次上楼,道:“王爷,情势不妙。末将决定,留“狼魂号”下来与敌纠,咱们暂且后退,伺机在镇宁山脉登岸。”他这是舍车保帅之策,也是目下唯一的良计。大周的战舰虽比敌船来得先进,但南唐方面毕竟有大小战舰上百艘。俗话说,蚁多噬死象。万一李世昌不计伤亡的孤注一掷,大周的两艘战舰铁定全军覆没,至于另外的十数艘货船,更是无用至极。

 小石头有定计,摆手道:“不用,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说话时,敌船又近了不少,舰上唐军已然眉发可见。刘副将问:“王爷,可要发弩?”

 小石头示意不必,遂走自船头,高声道:“来者可是端王爷?”说话间,他微凝法力,语声不溢不散,迳往对方传去。

 李世昌立在船头,闻声愕然,他身为武将,也曾得名家指点。情知,此时江上大风飞扬,两方之间虽然互视得见,但想如平常那么说话,若无浑沛的内力真元辅助,决计不能。何况,小石头飘洒伫立,言来从容,没有半丝吃力费劲。这等样的实力,若在江湖行走,也必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心想,这家伙果非寻常。传言说他一人一刀在百万军里纵横披靡,多半非虚。又自寻思,幸喜自己狠下决心,决意在江上伏击于他,否则,待他到了陆上,再想要戕,怕是千难万难。他扪心自问,倘自己用劲回话,决计传递不过去。教人笑话事小,若打击了士气无疑糟糕。当下直是冷笑,并不开口。

 瞧他不语,小石头调侃道:“人说端王爷忠义高节,又谋算千里;本王来前,向风慕义,实如倾葵藿。殊不知,本王至诚待你,你却诡计害我?哈哈…可见端王的高节风骨,不过人云亦云,欺瞒世人而已。”放声大笑了片刻,又道:“今日本王中你计策,原也无怨。可连话也不说一句,不免令本王齿寒。”

 这话一说,但凡听到的唐军无不愤慨。

 要知,小石头在周军里有多大威望,那么李世昌在唐军里也有多大威望。两者皆是军中魂,营中胆,受军士拥戴。刘副将机灵得紧,待小石头话落,立时哄声响应,大喊:“端王爷卑鄙,乃南唐第一无小人。”跟着,千余震北军也自大嚷大叫。

 唐军不服,不过李世昌治军严谨,若无他下令,断不可随意出声。是以,只得在那着脖子涨红脸,摩拳擦掌地暗想,眼下让你们嚣张会儿,稍后就教你们这梆北猪晓得爷爷们的厉害。

 周唐两国水军战无数,周国边域远至大漠,更囊括大片草原,军中战旗也多以狼纛或熊纛为主。在剽悍的周军眼里,唐人不过是在江南水乡,享用肥草的羊儿。相反,南唐以文治国,崇尚仁义,作战悍不畏死的周军,却被他们贬称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胖猪。

 李世昌原想一言不发地即刻命战舰拥上,省得夜长梦多,另有变化。但被小石头数语挤兑,倘不还一句,倒显得自己确实理亏。迫于无奈,挥手命舰船驶近。

 至一箭之距外时,战舰缓止,李世昌扬声道:“赵王爷生得好一张利口。世人晓你刀利,不想你口舌之利比刀胜过百倍。”他气力不及,这句话喊得诚然响亮,但在江面大风里,依旧微弱无比。不过小石头神识灵敏,存心想听得话,纵连江底鱼儿的水声也可清晰入耳。

 当下抱拳笑道:“呵呵…端王爷过誉了!”又道:“端王爷来此,可是想取本王的性命?”

 李世昌暗道一声:“废话!”口中说道:“两国战,兵不厌诈!赵王爷乃东周栋梁,又是二十万震北军的大帅。今若殁在此处,想必对东周打击不小!本王为了大唐万民,为了皇上,牺牲些小小名节,也在所不惜了。”

 他心知,自己伏击小石头,可谓卑鄙。毕竟小石头是东周使者,此番前来,无论是好是歹,均代表两国邦。但震北王的名气实在巨大,又是大周百万大军的军魂。若自己击杀了他,先不论如何,反正对大周军的士气,必然打击甚大。此刻两国战在即,自己连生死都不惧,至于什么名节或义气,在国家利益前,一概全抛了。

 小石头道:“王爷的打算是不错。但你以为本王是如此容易杀的么?”

 李世昌道:“你只两艘楼船,本王这里战舰上百,甲士万余,除非赵王爷勒生双翼,否则,固然你百计千心,也惟有安坐待毙罢?”

 小石头嘿嘿一笑,道:“那好,王爷既然有成竹,那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

 见他嬉皮笑脸,李世昌心头打鼓,但想,目下明显是我实力占优,倘若他真能逃出生天,或者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我也认了。只怪苍天不佑我大唐。念及此,大手一挥。与此同时,百艘战舰擂鼓隆隆,呐喊四起。继而,十数条蒙冲攻击舰,当先疾驶;后头又跟着数十艘先登快艇。

 这当口,刘副将暗自埋怨小石头话多。前时,敌船未近,若应了自己的计策,此刻不定已然险。然王爷非要与敌方说上两句。眼下,敌船众多,己方的两艘楼船纵然威大,但被围得水不通的境况下,怕也好景不长。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安危,实在是震北王爷担系巨大,他宁愿丢了自己性命,也不愿王爷遭受半点损害。

 他却不知小石头另有打算。

 此番两军猝战,小石头琢磨着,大周伐唐反正在所难免,不如趁此时了解下李世昌的水军能力。故此,他并不急于施展闻仲传授的神雷术。只想,当无情谷一役,十万唐军顷刻皆亡。说来皆是天雷之故。倘若自己施出神霄天雷,只怕这上百唐舰,无一幸免。又见己方军队士气高昂,不管是自己震北护卫军抑是船上原有的镇南军,均一副视死若归的威凛之态。他心下一动,顺便也想测试下这梆镇南水军和震北铁骑在水上与人作战的能力。

 但见唐军来势凶猛,念及古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是以,他便使计阻了唐军势头,硬生生地与李世昌胡搅蛮了一番。让士气正盛的唐军有所懈怠,同时,又在道义上打击了李世昌。而李世昌也是老谋深算,情知小石头意在打击己方士气。故此,他言来诚恳,其间利害索说得一清二楚,同时又极尽贬低周军实力。

 可说,自二人碰头话之刻,便是斗智斗力之始。这些为将为帅者的才情思谋,自非沙场攮血的刘副将可以了然。而小石头有此心算,也无非有赖于奚方的数月教导之功以及他前世的经验所致。

 唐军战鼓擂响,便有十余艘蒙冲攻击舰不顾一切地向大周楼船冲来。

 堪堪临近,只闻“啪啪啪”的数声。但见冲得最前的五艘蒙冲攻击舰,顿时被周军的新式武器—拍竿击中。其中,两艘立沉,三艘丧失攻击力,船身歪歪斜斜,瞧趋势,倘不立刻回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眼见拍竿效果奇佳,船上震北军轰然喝好,兴高采烈。

 刘副将眉飞舞道:“王爷,老王爷给您的船,果然是咱大周最良的战船。”

 小石头一笑,瞥眼见,兴奋的均是震北军士,至于船上原本的镇南军依旧眉头愁蹙,显然局势不善。旋下道:“刘副将,不要高兴的太早。毕竟水上作战,我们都不精通,刻下尽管搞垮人家几艘船,但毕竟那里还有百多条呢!”

 目睹拍竿大威,李世昌也自变。根本没想及,大周水军里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威力奇大的武器。要知道,蒙冲攻击舰的任务就是冲撞,故而它的船身坚固度可不下于水军里最巨型的楼船。殊不知,居然顶不下对方的一砸。这样的武器实在太可怕了。他面色沉肃地下令,让余下的另几艘蒙冲攻击舰,上去支援。又命先登快艇上的唐军,做好登艇准备。一旦蒙冲舰住对方,即刻便要上船,免得浪费大好时机。

 瞧着舰艇前赴后继地扑向大周楼船,他心下又道,幸喜今看到这件武器。否则,来两国大战的时候,大周水军突然使出,自己一方势必措手不及。他默念苍天保佑的这当儿,却见无数先登快艇,已把大周两艘楼船团团围住。有些唐军已登上敌船。当下又想,看来大周的这样新式武器,威力虽大,但给敌船近身后,便也无用了。由此可见,后与镇南水军战,倘若己方没有武器克制,惟以数量取胜。

 便在这时,两艘楼船上的拍竿再次落下。一艘八拍,两艘十六拍。直闻得噼里啪啦,轰轰隆隆。囿于唐军奋不顾身,牢记李世昌的团团围住之令,那先登快艇又布得密集。眼下拍竿砸下,竟大收奇效。有些拍竿,落在两船之间,同时一砸沉二。沉船的唐军纷纷落水,但没一人呼喊救援,只是在江中划着水,向在后押阵的战舰游去。

 小石头寻思,单看这些落了水的南唐军士,不就近爬上己船,只往后游。就知李世昌治军果然严谨。如此一人即便算不得名将,也是一员良将了。他犹豫着,稍倾自己出手的时候,不知要否取了李世昌的性命。此人虽有杀自己的心思,但究其因,无非为了保家卫国,可谓没有半点私心杂念。这么一个忠肝义胆的将军,自己下得去手么?

 思忖间,没被拍竿砸中的幸余唐军纷纷地扑上楼船,有些抢功心切之辈,几乎已冲到小石头跟前。不过未待他动手,已被刘副将等震北军悉数砍死当场。这当口的镇南军士,倒是不慌不忙;一拨人收起拍竿,准备下一击;另一拨人则调试弩和箭弩,待唐军再多些,便万箭齐发。

 起先两次拍竿,由于只是船沉人落水,两方军士倒未怎样?眼下既有溅血,顿时发起了两方的血和杀气。

 唐军战鼓擂鸣,李世昌身边的传令将官,急速地挥舞着手中的旗帜。百余艘战舰以嵌形阵势,缓缓上。继而,只见唐军五艘楼船上的投石机,纷纷“咯吱”开弦。看来,李世昌已放弃活擒小石头的打算。

 与此同时,周军天地号上的弩早已瞄准李世昌。那边的投石机刚刚拉弦,这边的长弩“唰”的一声,随后破空厉啸,撕开江风,直向李世昌冲去。

 正文第183章乘风破

 周军的弩在四国里素称最为良,其余三国虽也有类似武器,但论精确度和程,却相差极远。李世昌原本算得极准,照以往常识判断,他命座船停在周军弩的程之外;同时,说起话来对方又能隐隐听到。至于对方的听力是康健抑是耳聋,那就不干他事了。

 可惜他万没想及,此趟小石头所乘船只,不仅安装了东周国学院新研制出的秘密武器—拍竿,纵连弩也是升级换代后的最新产品。

 寻常弩能出半里许,已是极限,如今天地号上的弩,竟能再加半里,直达里许。如此超乎想象的程,令他分外惊讶。

 说起小石头眼下所乘的两艘巨型楼船,也是堪堪建好,原是仁秀帝心向高远,志存一统,为平复江南而用。本打算建得百艘,待伐秦平汉之后,便挥师南渡,直下江南,完成太祖武帝之夙愿。可惜他目下身遭囹圄,这般大的理想,只能在心下想想,或者与那司马润疯言疯语了。

 镇南王疼惜外孙,又存心显威,见他出使南唐,身边诚有千余剽悍铁骑护卫,但想这座船上面,却万不能弱了威风。便自做主张地调出这两艘秘密建好的楼船,予他乘坐。而且,由于楼船是将来东周水军的抗梁柱,是以船上水手以及弓弩手,无一不是镇南军里的精英。

 论水战经验和战斗素质均堪称大周水军中的翘楚。

 那发弩的数十位镇南军,待弩箭出,均握拳瞪眼,亟盼一击而中。他们都是镇南军里的老兵,跟随镇南老王爷同唐军战,不下十数次,皆知道南唐大都督李世昌的本事。也晓得,目下震北王遭围,若不及时除掉李世昌,待会只怕凶多吉少。

 这也是拍竿适才大展威力际,不善水战的震北军在那欣鼓舞,而深知其间奥妙的镇南军却自愁眉紧锁的缘故。

 眼看长弩破空,李世昌瞪眼咋舌“噌噌噌”倒退数步,身形微有慌乱。原道周舰出巨弩,不过是恐吓而已,但见其来势劲急,破空啸,既有击电奔星之速,又有鸣电挚之势;任他素来沉着镇定,逢此骇人声势,也不免仓皇变。

 一边踉跄后退,一边紧盯弩尖,刹那间,眼帘内惟有愈趋放大的巨弩,脑海里偏是空白一片。

 幸其边上守卫皆是身经百战之辈,变生仓猝余,不遑多思,急忙执盾而列,迅速布成一面盾墙。跟着,周遭甲卫纷至沓来,拥作一团,手上不管是皮盾抑是铁盾,皆密密实实地环列于后。不过眨眼,居然已成三道盾墙。其应变速度和遇事不慌的镇定,足以显示出了这支唐军的精锐之处。

 与此顷刻,两方战的军士皆不由缓了下来,有的甚而停下手头忙,屏气敛息地望着。纵连刀剑相者,这时节也自忘了刀再砍,直是在那目瞪口呆。

 他们都知道,南唐政权能风雨飘摇至今,大半是靠李世昌;倘若这一箭直接命中,没了他的扶倾定危,那震北王杀不杀已没干系。俟时,懦弱的南唐决计没人抵挡得住老谋深算的东周名将——镇南王高昆。

 霎那间,江面上似乎只有巨弩撕裂长风的破空声和江水的声,偶尔参杂些唐军的惊喊声。几种不一样的声音夹在一起,竟奇妙地凝成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有人寒卓竖,有人汗不敢出,唐军是急张拘诸,周军却是若有所盼。千百人千百种心情,实难一一言表。

 见得己船突发巨弩,小石头也是一怔,随即神识大放,跟踵而去。此刻若有修道人在场,必可发现他额间微开神目,一道眼难见的细小能量紧紧地贴在巨弩之上。

 由于巨弩之速,迅如电掣,在他人眼里,已成一道虚影;然在小石头看来,与头缓缓爬行的蜗牛无差分毫。他能清晰地看明巨弩如何穿破的空气,又如何通过自身的震频率,消除了风力的阻碍;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妙感,既清晰又模糊。

 突然,弩身上传来一种不达目标,决不停止的殊异感觉;那是一股壮士一去不回的热血雄壮。

 他不知道,是弩业已通灵,还是自己心有所感。渐渐地,转而留意到弩身上雕细斫的花纹,那简直是古代工艺的完美结晶。

 微微跷起的双星锥头前部,居然做了一个獠牙虎首,散发着狰狞的气势;优美修长的三棱翼弩身的尾部,用线结合的超先进工艺,铸成了雁翎羽状,充满了张力和灵巧;整支长弩,拖曳着流星赶月般的美妙弧线,划破空间,水平沉稳地前进着。

 他知道,巨弩能有这样惊人的威势,实质与它本身的铸造工艺和匠人们对它的雕细斫是分不开的。心想,环顾四国,也就大周由于商市繁盛,富得油,让匠人们可以益求地追求铸造工艺,换在别国,那有恁多余暇,让匠人们慢工细活。

 在此一刻,对大周工匠的手艺,他是叹为观止又敬仰不已。甚至对那些抓住时机,出巨弩的镇南军士们也感到万分钦佩。

 寻思着,这般威势巨张的一弩,别说普通军士,纵是修道的炼气士只怕也要暂避其锋。说实话,他心底里委实不想李世昌就此身死,毕竟好古的他,佩服像李世昌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爱国英雄。尽管李世昌是唐皇族,很难说他的战斗是一心系民。但古代的爱国英雄中,又有几人不是为了忠君思想而奋斗。

 不过,想法归想法,他决计不会出手救援李世昌。在他看来,自己能不以神霄天雷当场亟毙他,已是仁至义尽,倘再加以维护,不免令手下将士寒心。

 便在人人手心攒汗的一刻,巨弩奔雷掣电,眨眼即至,以电光火石之速,挟着威煞凌人的霸气击中早已竖好的坚固盾墙。

 “轰——”震耳聋的响声,让众人掩耳不迭。

 巨响之后,那铁铸成的盾墙瞬间崩溃,迸飞的铁片,如蝴蝶飞舞,以看不出形态的速度,四下飞溅。

 十数名执锐披坚的亲卫,承受不住弩带来的巨大冲力,纷纷弹起,随后掉落水中。有些跃在半空的时候,便被铁片击伤;有些直接被巨弩撕裂,化为碎骨闪;有些则悲愤不已,大声吼叫。

 巨弩在众人眼里似已不是一支杀人的利器,反像是一位威武的大将军,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顷刻之间,时空仿佛凝滞住了,万余唐军望着巨弩虚影,人人骇出心底,直盼后两道盾墙能克建大功,挡住这该死的巨弩。

 眼看第一道盾墙被破,李世昌如堕冰窖,周身彻寒,踉踉跄跄地退到甲板中央。万没想到,周军的弩非但程超远,且远隔如是,居然劲力不减。又止不住想,莫非苍天当真不佑我大唐?明明是敌弱我强的局势,偏偏自己危如累卵,险象环生;而赵岩却优游自若,一派闲然。

 百思不解里,手中长剑舞,以尽人事矣。他不知道,自己此遭能否幸免,但想,假若自己在明显占优的情形下,反至身亡,那当真是天意弄人,现眼至极。

 “轰——轰——”又是两声巨响。

 后两道盾墙,依然和第一道一样,被巨弩摧枯拉朽地破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斯时,李世昌身前再无一盾一人,完全无所阻挡。凭巨弩适才的爆威,显然会当场亟他个穿。唐军人人骇慌,恨不能一下挡在李世昌身前,替他受了这一弩。

 小石头这会儿竟有莫名的失望之感,总觉得一位世之名将,若这么简简单单地被巨弩死,未免太过不值,也显得太为儿戏。心道,人生如戏,可李世昌的这出戏,实在太荒唐。

 间不容发之际,由李世昌身后,突然闪出几人来。这些人有老有少,老有耄耄,少则青壮,俱着劲装,一身江湖中人的打扮。手中或刀或剑,有的甚至是一类的长兵器。

 瞧他们打扮以及手上武器,不用问,这些人必是李世昌招揽的南唐武林中人。

 其中一老者,数步行空,便抢至李世昌身前,随手拽过,硬生生地把他移到别处。跟着长剑横,须发贲张,其舍身相救之烈态,引得众军士一阵轰然喝好。另有几人却迳直向巨弩,有的架刀击,有的横剑斜劈。

 这梆人皆是暑练三伏,冬练九九的武学高手,既起死心,一意要救下李世昌,当真是纵如兔,伏似卧虎。而且,他们的膂力以及伺机捕暇的犀利眼光,也非寻常的军士可比。

 兔飞鹰行间,看着出手混乱,尚不及适才那伙亲卫军来得齐整,其实分工细致;每一撞击和砍劈,无不是巨弩的薄弱之处。

 只闻得一阵“嘈嘈切切,叮叮呛呛”的金属撞击声和摩擦声。巨弩自离弦刻起,始终未动的水平路线,连遭数下击震之后,竟微有偏移。有句常言,谬之分毫,失之千里。此刻套在这里,当真又符合又贴切。弩尖略偏,目标自也大相径庭。

 原瞄的是李世昌,这会儿居然斜刺里划过“哧啦”数声,破兵碎衣,又震落数人,最终穿过一合人抱的桅杆,深深扎在后面的嵌铁船壁内。一阵“嗡嗡”之响后,船壁“噼里啪啦”的连裂数,直至甲板。

 望着兀自震颤的弩尾,李世昌及一干江湖人无不骇然变。心道,依此威势,若由身受了,铁定有死无生,再无救还的机会。

 静…分外得静。

 李世昌干咳一声,堪想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语。直闻头顶上方“喀啦”一声,抬头望,身侧的桅杆,由与适才遭巨弩穿过,时下又经江面大风猛刮,终支撑不住,倾然倒下。

 唐军是又怔又喜,怔的是敌军弩竟有此威力,喜的是大帅终能幸免于难。庆幸之余,对那梆子江湖人也是感激由衷。只是囿于先前的过分紧促慌张,唐军阵营里,一时居然无人缓过气来。直过良久,南唐万军奋起,激动之情无以复加。

 欢呼声里,那梆江湖人十九瘫倒在地,实有再世为人之感。须知周军的巨型弩,可是由百十人拉动绞盘,方能出;他们出手阻击时,诚已强弩之末;却也挡得万分艰难;有些人双臂受震,麻木不堪,手腕颤崴得几乎提不动刀剑;有些暗抹冷汗,大叹侥幸,心想,若非先前已有三道盾墙缓上一缓,自己等人真不知能否引偏得了巨弩的准头。

 这当口,小石头倒是无怨无嗔,微微一笑,止不住寻思,李世昌不愧为奚先生和广智二人口称赞的名将,暂不说本事如何,单这般受人拥戴,便知此人定是爱兵如子的一位好将领。又想那巨弩当真厉害至极,换成自己,不知能否抵挡得住?

 心道,适才唐军妄想以硬破硬,以盾墙相挡,最终几致束手待毙之境;而那伙江湖人以引之诀,避开巨弩的犀利锋芒,偏去巨弩的准头,反大获成功。可见,绝对的实力下,以硬碰硬,终难有所成;紧要之处时,用巧劲旋过,反能有胜券。

 有所得之余,他道心修为不觉又进些许。

 时他思忖际,另边的刘副将却是大拍腿股,深以为憾道:“唉…可惜啊,可惜…”话没说完,在旁之人均晓其心意。无非是李世昌不死,自己等人要倒大霉了。

 小石头闻言,笑道:“刘将军,何必如此捶顿足?那李王爷也算一代名将,若真这么一箭而死,岂不遗憾?”

 刘副将一愣,心道,我的爷啊,你倒说得轻巧,他不死,你便危险了。

 说话间,李世昌已恢复常态,当即令大军齐进,今定要取了小石头的项上头颅。随后对那些救了自己性命的江湖人叩谢不已。这些南唐的江湖人,均是李世昌重金厚聘而来,虽非人人出于爱国才投其麾下,但常言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上又注重个义气二字,李世昌危急那当儿,他们倒确实奋不顾身。

 俟待消了巨弩之危,别说李世昌,纵连他们也觉后怕不已。

 自见了敌船武器的威力,唐军已不敢像先前那般托大。五艘主力楼船纷纷用抛石机,投出巨大石块;而其余的小舰艇,则火箭密。显然,李世昌打消了活擒小石头的念头,企图击沉他的座船,让其身溺江底。

 面对唐军的远程武器,船上的震北军又是气愤,又是憋闷。他们这些马背勇士,何时遇过这般束手无策的尴尬局面。在北疆战场,即便蛮骑再多,也是挥刀策马,勇猛前进,可如今,偏偏只有被人打的份,自己却在船上躲来闪去。

 刘副将气得哇呀大叫,口中一个劲地骂娘。

 躲在在船厢里的四女见敌势凶猛,不免着急,商榷之下,遂决定让龙儿出去助小石头一臂。她们想,自己无用那也罢了,偏偏还要有本事的人保护自己,而石大哥却独身在外,冒箭挡矢。左思右想,都觉自己等人着实不该。

 龙儿原就是惹事的主,先前由于小石头的吩咐,自也无奈。这会被众女一鼓动,顿时心难忍。冲出船厢,奔到小石头身边,大声道:“少爷,敌人阴险得很,不如我下水去,捣乱一番?”

 小石头闻声回头,见是龙儿,不急道:“你又胡闹什么?我唤你保护冰儿她们,怎么出来了?”

 龙儿子极泼,不过对他忌惮得紧,瞧其神色嗔怒,登时心下忐忑,忙辩解道:“是姐姐们要我出来帮你的。”

 小石头道:“帮什么?你只须帮我保护好她们就是!其它事不用你管。”

 “可…”龙儿还想说。却见小石头一挥手,道:“敌人的远程武器虽然密集,但你没发觉,都没捱到船上么?”

 龙儿转目四顾,只见果然不错。那些看似骇人的石块,堪近船身,便无缘无故地自行爆了。至于那些弩箭更是滑稽,凡对人有危险的,便莫名其妙地失了箭头,无危险的,却尽是中了船壁。

 她道:“少爷,难道都是你…”小石头一笑道:“不错,这下你放心了吧!快回去保护她们。”

 “嗯!”龙儿应了。心下却想,少爷的神通越来越厉害了,眼下这无形壁障,分明是天仙级的“金衣玉护”她那知道,目下小石头所施展的功夫,正是刚从南唐江湖人引偏巨弩一事上学来。寻思间,又望望远处的唐军,心道,你们这些蠢蛋,凭少爷的本事,别说就这上百条破船,固然千艘万艘那又如何?思及此,嘿嘿一笑。

 与此同时,李世昌也发觉了其中的古怪。要知道,这片水域乃周唐共有,随时辰渐长,难保不会有周艇驶来。念及此处,孤注一掷之心即生,暗道,反正怨毒已深,今若不杀了赵岩,它必遭报复。旋下命所有船只一起冲将上去,又令手下的江湖人编成先头部队,对付周艇上的震北军。

 此令一下,适才救他的那位武林老者,顿时手提青锋,一人当头,跃至一艘小艇之上。待至天地号约百步之距时,突然举起一木,扔于江中,随后纵身跃起;落下时,单足在木上一点,脚尖用力,滑行数丈,跟着双臂奋张,如大鹰矫飞,直往天地号扑去。

 见己方人这般神勇,唐军士气大振,战鼓如雷鸣般响起。

 刘副将在旁看得大骇,他虽知王爷神武,却不敢托大,急忙持长刀立于船头,挡在小石头身前。

 面对敌人来势汹汹,又见唐军四面八方,团团围来,小石头依旧从容自若。见老者即将跃上船头,他屈指轻弹,一缕刚猛的指劲,顿时破空去。一指弹出,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原想以焚刀式里的无形气刀击落来袭者,但老者双臂跃高,前空门大开。瞅着如此大的破绽,竟令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惊天第九式——破天神指。

 自当偶得紫金铜人,习得神农氏的看家绝学,他一没好生研悟,二没仔细参详。说到使用,除了那次在山道,迫于无奈里吓了隗斗一次外,再没施展过。不想,今里,石纷飞,敌人涌进,其景象堪比紫金铜人那展现出的天穹异像。下意识里,施展出来。

 指劲弹出,暗底生悔,心道,这老者武功诚高,却如何抵得住破天神指的威力?他对李世昌的忠君爱国极是佩服,连带对那些江南武林中人也是爱屋及乌,不忍加以一指。不过,这破天神指他造诣并不深,侵的岁月更不及天罗刀法和焚刀诀,指劲既出,那是无论如何也收敛不回了。

 眼睁睁地瞧着,跃空的老者被指劲亟中,身子在半空一滞,那面容上满是不信和震骇,跟着噗嗵一声,掉落江里,白发在江面上漂浮数下,眨眼即沉入江底。小石头抢步走至船头,俯首略视,心下不自地想起那武总管被雷熙击毙,抛入小潭的景象。莫名的心旌微搐,叹了一气。

 那老者是江南武林中的前辈人物,身手自然极好。尽管江湖传闻,东周的震北王如何,如何。但在他看来,不过是马上战将,至多力大一点。是以,他才会奋不顾身地当先冲来,亟盼能一举击杀了小石头。一来扬名立威,二来青史留名。不曾想,明明已是咫尺之距,突然一股大力扑而至。继而,难言的疼痛瞬时传遍浑身,腹间便如碎了一般。紧接着,自己已然掉落江中,江水涌来,脑海瞬时空白一片。

 这就是老者临死前的最后感觉。

 眼见己方人长驱直入,明明将要杀掉东周震北王,竟猝然落水。唐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接着,居然是万人叹息。他们不知老者何以落水?只因小石头的出手实在太过隐蔽,那屈指一弹,在大伙眼里实在普通不过,那里想得及,会是极厉害的一击。

 与此同时,刘副将既欢喜不,又感佩由衷,暗道一声“乖乖”原来王爷厉害如斯?适才见那贼子扑来,气势狞恶,自己还担心挡不下来,怕他惊扰王爷。不想王爷那么轻轻一弹指,便击死了他。看来,传说里王爷是天神下凡,此言不虚啊!

 李世昌容大变,气得钢牙紧咬,喝令全军上,又命全军的抛石机俱向天地号投去,至于狼魂号和那十数艘载马的货船,暂且丢开不管。他没想及,小石头空手竟也这么厉害。尤其出招怪谲,防不胜防,令人浑不知伤害由何而来?

 刹那间,喊杀声再度四起,唐军人人奋劲,个个拼先。

 小石头刚才轻易击毙老者,委实让他们有所震悸,但这伙唐军毕竟是李世昌麾下的精锐,其水战实力和无畏无惧的勇气,实非金陵城里的老爷兵可及。不过片刻,在鼓声和氛围的渲染下,早已忘了小石头适才的骇人一击,心中存意,只想尽速消灭眼前的这支周国使团舰队。

 其时,十数块磨盘大的石块,如暴雨突降,直往小石头涌来。要知,古代的抛石机完全有赖士兵的目力,并不像现代的远程武器那么精确;之前因已使用多次,抛石的唐军,已大致晓得了角度和距离。此刻抛出,极其准确,十之八九皆落往小石头站立之处。

 刘副将惊悚。他责之所在,若王爷遭甚不测,自己这护卫军的副将,别说无颜回去,纵连家人恐怕也饶不过自己。当下持刀上举,试图拼死效力。

 孰料,小石头手一伸,拦他在身后,跟着手一翻,顺势夺了他的长刀。

 刘副将愕然,他想自己是护卫,原该护住王爷才是。谁想事情奇异地简直教人惊诧,眼下这幕情景,分明变成王爷维护自己。当下愈想愈觉羞愧,只觉手下人似乎都看着自己,皆指着自己的脊梁骨,大骂胆小鬼。思及此处,身子一晃,抢上前去,心道,固然我是空手,却也要替王爷挡住石块。

 这里堪堪跃出,小石头长刀划空,夷然自若的在空中虚劈了数下。那纷如暴雨的石块,堪遇着柔绵的刀罡,一滞一顿,继而便被织成网的强猛刀气绞成齑粉,飘飘扬扬于空中,无一遗漏。

 这几刀劈也劈得潇洒,破也破得犀利。

 眼看漫天石骤成粉末,时正烈的两方大军,无不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暗掐腿股,想知道眼下所见是梦境还是真实。

 直待石粉飘洒至肩,他们用手指捻磨,方是觉醒,适才一幕果真非虚。

 与此一刻,唐军骇然之余,冲势戛止。有些人固已爬至一半舷梯,却自悄悄溜下。躺在船上,眼望半空尚且飘得妙异的石粉,迳是瞠目咋舌,深为自己见机得快而感庆幸。

 要知道,这些石块,个个有磨盘大小,别说由抛石机投出,纵然静静地放在地上,倘然一人不尽全力,也休想挪动丝毫。何曾想及,这位文文弱弱,看似求学士子般的东周震北王居然一人一刀,悉数劈成齑粉。

 这要多大力?又要多大的本事才行啊?思忖间,掐己腿股者,待觉疼痛,更是骇然无语。心中竟生不起半点斗志。

 又见小石头长刀横,临风而伫,衣裾飘飞,雅如真仙,又威如天神。一时,万余人胆气丧沮,再无伊始奋往直前的勇气。面面相觑里,均想,此人必非寻常,搞不好真是神仙下凡。这教咱们如何抵敌得住?又怎生诛杀得了?越想越是恐慌,直至最后,怛憷得连刀也提不起来。

 他们又怎想及,妄说别人,纵然小石头自己此刻也是诧然不已。

 依他原本的打算,是以刀剖石,然后震落即可。怎料,长刀使出,体内的太素神力顿时贯注刀尖,不过虚划数下,整片空间内骤然布满了主宰质变的太素神力。跟着,脑海神念一动,眼前的无数石,便俱都化为尘泥,飘洒如絮。故此,在别人看来,石乃由刀劲劈碎,他自己却清楚得紧,其实是太素力的功劳。

 正文第184章扣剑悲

 见巨石被毁,李世昌惊愕失。适才周军发一弩,自己躲得何等狼狈;眼下己方连投数石,小石头非但无伤皮,更且挡得潇洒,破得犀利。那临风面江的超凡英姿,更教人自惭形秽。

 心想,今当真流年不利。千算万算,没料他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厉害。暂不说石块本身就有百斤之巨,若再加上抛出去的巨力,两相迭加,当不止千斤。孰想,就这么被他轻易地一刀劈成齑粉。这是人力可及的事么?何况,看他那淡然飘逸的潇洒模样,只怕适才一击还未尽全力。

 思忖间,不由转首望向手下的江湖人,冀望他们能有本事制服小石头。

 见他望来,刚才尚喊得轰天响的江湖人,无不怯极垂首。要知道,之先冲在最前的那位老者,可是他们中间最为厉害的一人。不说辈分怎样?单是那身浑沛功力,在整个江南武林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得古里古怪。尤其临死前,那怪异的景象,令他们思起怵目。

 刹那间,任他们一腔报国热诚,血气猛勇,然遇此人力不及的咄咄怪事,也觉束手无策,惶惶不可。

 李世昌见之,暗叹一气,刚想挥手命众军停止进攻。转目四顾,却见己方军士人人呆伫,有如木,显然被对方展现出的神勇,吓得魂不附体。当下又是黯然,又是灰心,前数的意气风发早不复存在,直觉意兴懒散,浑身无力。不寻思,看来是天要亡我大唐,非战之罪也!

 念及此,摇头数下,整整衣衫,走前数步,朗声道:“赵王爷,果然好功夫,本王今是错之又错。”

 小石头哈哈一笑,道:“端王爷何错之有?我与你分属两国,互相间又各具纷争,你伏击我,那是一点也不错的事体。”

 李世昌被他调侃,神色不变,续道:“没想赵王爷果有万人敌的勇力,是本王失算了。”说着,黯然地笑笑,又道:“赵王爷的刀法实已深得令尊月刃法的神髓,依本王来看,多半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如今,固是赵老王爷复生,怕也非是王爷的对手。”

 听他一力地赞美自己,小石头微觉诧异。琢磨着,他不会以为自己想要杀他,因此,试图以好话乞饶吧?若真如此,这家伙未免太胆怯了。正思忖的时候,却听李世昌道:“赵王爷神功盖世,刀法妙,非我等可以抵挡。只不知,王爷如今是要离去呢?还是想继续与我等一战?”

 小石头淡然笑道:“此战本非我愿,何来我想?”

 李世昌在船头抱拳,道:”既是如此,那适才一切便属一场误会吧!”

 小石头嘿嘿冷笑,心想,这家伙说来轻巧,刚才要打要杀的,眼下倒说是场误会。刚想再说几句,讥嘲李世昌。突然,江上战鼓轰鸣,杀声四起。只见不远处,正有一支浩舰队,急速驶来。适才人人震于小石头的神勇,皆自呆愣怔忪,竟不察又有舰队到来。

 刘副将遮额略看,兴奋地道:“王爷,是咱们的舰队。”

 小石头颔首,对变的李世昌道:“端王爷,没想形势遽变得这般快法,当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啊!”说话间,周军舰队来得极快,不过眨眼工夫,百余战舰已密密麻麻地布列开来。头舰之上,站定一员少年将军。两条长长的战袍雉尾风中招展,鲜红的战袍内是一身兽口肩的山字文甲,手中倒持一通体黝黑的玄铁大。待再近些,只见他剑眉星目,英气人,所谓的鼻若悬胆,面若冠玉也不外如是。乌黑发亮的长发,由一顶金冠箍着。

 那上红缨与鲜红的战袍以及飘扬的火狼战旗,相映如血,杀气腾腾。

 刘副将瞧清来人,心下更喜,乐道:“王爷,原来是您的表弟,高小王爷。”

 说起高子宁何以来得凑巧,其功该在小禽和石虎身上。那小禽见得李世昌驱舰而出,它虽不明其意,但凭着禽类的本能,感觉出唐军的杀意,遂忙自飞去寻找石虎。而石虎由于奉了小石头命令,先至北岸,要镇南军各处关隘留意邓蓉的行踪。旁人听不懂小禽的“昂昂”叫唤,可同为神兽的石虎却辨得一清二楚。

 闻言之余,急忙禀报镇南王,说到南唐人卑鄙,居然在江上暗施伏击。

 高昆得信,原想亲率大军而出,但其孙高子宁,听得表哥被围,那肯留在营中。于是,最后由高昆守营,高子宁率兵来援。

 高子宁老远见着小石头无恙地屹伫船头,不大喜过望。也不管距离远近,扯开嗓子便吼:“表哥,小弟来也!”跟着又穷凶极恶地唤道:“李世昌,你这卑鄙小人,居然伏击本国的外使团。”

 李世昌老颜赧然,无语耷首。他心知今是一败涂地了。原想悄悄地杀了赵岩,让东周失一员良将。不曾想,眼下非但诛杀不了,反而弄得大唐颜面尽失。尤其自己此番伏击,足足带出大唐舰队的三分之一。依目下情势看,只怕要全军尽墨于此。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

 边上亲卫见他摇摇晃晃,急道:“大都督,你…”李世昌微微摆手,示意无妨,继而抬首,扬声道:“赵王爷,此次李某败于垂成,那是无怨无悔。更自认今所为,并无甚不妥,不知赵王爷以为然否?”

 小石头颔首,深以为然道:“换作我是你,许也会这么做!”心下却想,这家伙拿得起,放得下,是个磊落汉子。无奈朝政腐败,皇帝昏庸,任其多大本事,也惟徒唤奈何。思及此,却不由见哭兴悲。暗想,此人之败,倒非本事不及,实在是天意如此,情势所致,怨只怨他生不逢时。

 听他承可,李世昌苦涩地笑笑,道:“赵王爷好襟,李某万分钦佩。此刻,李某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愿应允?”

 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玄乎,小石头道:“端王爷说来听听,若本王力之能及,允了又有何妨!”

 “多谢!”李世昌抱拳一揖,又道:“说来今伏击,皆是李某的打算,与我的众多手下以及这些江湖好汉,并无干系。李某愿以自己一命换取他们的性命,不知赵王爷肯否答允?”

 小石头闻言一愣,继而肃然生敬。实地里,他不想取李世昌的性命,至于要否趁机消灭眼下的南唐水军,那是更无此等念头。他尚在思虑如何作答,那厢的高子宁大咧咧道:“李世昌,你想得倒美。你一人的性命难道抵得上这数万人?”

 此番出援,均是周军快艇,即便逆风逆水,却也疾捷异常。仅只须臾,周艇与唐舰已然刀兵可及。不过数个回合,外围的唐舰已被清剿干净。端得是兵悍将,不愧为大周国两支常胜军队之一。

 李世昌屹伫船头,眺望战势。由于猝不及防,且先前主攻锋头俱向小石头,此刻慌忙调转船头,不免仓猝。如此一来,自是大大的吃亏。这下先前的主意便愈发坚定。放声大笑里朝高子宁喊道:“小王爷,我李某的性命虽不值钱,但我想,贵国的皇帝甚至你祖父,均是渴望已久罢?”

 高子宁哑然,李世昌此言确实非谬。祖父每次巡江,或者饮酒之后,皆要说起这位南唐的水军大都督。诚然不怎么赞美,但字里话意,高子宁依然辨得分明,情知祖父对这位南唐的大都督也是深为忌惮。也常说,懦弱的南唐政权,倘无这位大都督撑着片天,早已纳入大周版图。

 又见己方军士虽占上风,但想全歼这支精锐的唐军,却也需时多多,且自身的损失,必也极大。须臾沉,忙道:“好,既然这样,我便替赵王爷答允你的要求。”

 李世昌闻言,看向小石头,道:“赵王爷,你说如何?”

 小石头苦笑着朝他看看。他心下原无除掉李世昌的念头,在他看来,这般忠臣良将,实不该死在自己的手上。殊不知,眼下倒好,自己不想杀他,他偏偏自行送上门来。思忖间,又向高子宁看看。只见他眉头高轩,显然喜不自。心想,他好坏也算我表弟,既已允了,我若再提异议,不免削了他的颜面。思及此,心下喟叹,说道:“本王没意见,全由子宁做主就是。”

 听得李世昌要以自己一命换取自己等人的性命,万余唐军悲恸忿怆。有人喊道:“大都督,不要啊,咱们豁出去与他们拼了!”又有人道:“大都督,没了你,咱们该怎么办啊?”在旁的江湖人也纷纷跪下,道:“王爷,你是我大唐的国之干城,岂可为咱们的区区命,而饶上你的性命。万万不可吖!”

 说话间,唐军悲愤难当,外围厮杀又酣。前头军士更是奋不顾身,完全是拼命之态。但周军快艇上的弩尤为厉害,不必刀刃相,极远处便是唰唰数箭。且唐军适才围攻小石头时,阵营分外密集,此刻遇着周军众多的弩,几若活动的靶子,当真惨不忍睹。

 李世昌涩涩地一笑,疼在心地,踉跄地走了几步,唤传令官喝止住军士。

 望着满船跪着的手下,心想,我又何尝想死?但如今实在是情势所迫。己方万余人,百条战舰,与赵岩的两艘楼船足足纠了半多时辰,至今未有一人能活着留在对方的船上。而且,赵岩的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得教人惊骇。十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居然被他一刀尽碎。如此功夫,谁能抵敌得住?如果他恼将起来,乘艇登船,在咱们的船上大砍大杀,那…

 想到一人一刀如疯似魔般的在唐军里所向披靡的情景,他再不敢深思下去。直觉自己之前的念头当真好笑异常。竟异想天开地认为,凭万余唐军和百条战船,便可让赵岩饮恨长江。而且,自己所选的伏击地点,也是深思虑,几经筹谋。先前是怕周军有人逃逸,孰想,而今偏偏是自己陷入死地。

 寻思间,突然际长剑,朗声道:“我李世昌计议已决,诸位不必多言!”

 见他意坚,万余唐军哭得更是大声。有人哽咽着高喊:“兄弟们,咱们拼了!”话音未落,四下轰然响应。一个个刀拔剑,投石机再度上弦。他们对李世昌敬爱万分,岂肯见他一人抵命。此刻,小石头适才造成的震骇,在他们心中全然尽去,均想凭余勇救出李世昌,纵然自己被周人挫骨扬灰,那也在所不惜。

 “住手!”李士昌大吼一声。他情知时至此刻,别说周围还有新来的东周舰队,纵只赵岩一人,也奈何不了他。这般定无胜机的情势之下,复又动手,定然落得个全军皆墨的可怜下场。俟那时,自己又有何颜站于朝堂,面对君皇?

 他沉重的目光在周围唐军的脸上缓缓掠过,肃声道:“谁敢违令出战,休怪我李世昌剑不容情!”

 这话一说,方才那些铁骨峥峥的唐军,竟而嚎啕大哭。哭声伴着苍茫的声,在群山间响起,显得分外辛酸。尤其外围的舰队军士,更是深恨自己等大意了。若周军援兵发现得早,自己一方及早调整阵势,这会即便胜不了,但也不致输得如是惨状。

 其时,原本趾高气扬的周军,感染之下也自心生凄怆;而万余唐军以及那些重金聘来的南唐武林人物,无不下了悲愤委屈的泪水。

 一时间,当真是丈夫非无泪,只洒离别间。

 这当口,冰清等女见外面战事已止,又关心小石头,遂走出船厢,来到甲板。雷倩走得最快,刚到小石头身旁,便问:“石大哥,你没事吧?”

 小石头回首,朝她们笑笑,点了下头,道:“没事!你们呢?”

 雷倩道:“我们也没事。”

 小石头笑道:“那就好。”

 众女在船厢之时,外面情势俱看在眼内。此时,雷倩又问:“石大哥,那李大都督真的会自刎么?”

 小石头道:“会的!”

 雷倩道:“石大哥,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他这么恶,居然派人伏击我们,现在不会又是耍甚诡计吧?”

 小石头摇摇头,道:“他伏击我们,不是什么恶,而是忠诚!”

 “忠诚?”雷倩愕然呓语。她对好与坏的区别,实在简单不过。没想及,一位遣大军伏击石大哥的将军,竟是忠诚之人。在她看来,对石大哥好的,就是好人,若对石大哥耍计的,毫无疑问必是可恶之辈。

 “不错,是忠诚!”小石头答道,乜眼看去,见她依旧茫然,当下又道:“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所为必让他大失名节甚至是一生的荣耀,但在忠诚二字下,他放弃了虚名。这样的人断不是那些行诈使的小人可比。因为两者的目的,迥然相异。前者是为国,后者却是为己。两者若是一较,当真是天悬地隔,不可同而语。”

 话音甫落,冰清和璺儿相继颔首,看着他的眸光,也越发炽热。在她们心里,小石头的形象愈来愈是高大,似乎心儿里已有装不下的趋势。

 然而,雷倩心思单纯,听其解释,依然没悟到其中涵义。小嘴微张,刚想再问。璺儿道:“倩妹,有话待会再说。石大哥心疼你,但现在大事在即,不要总去烦他。”

 “哦!”雷倩瘪瘪嘴,算是应了。

 小石头莞尔。心道,这淘气包也就璺儿治得住她。

 这时节,李世昌正在安抚那些情绪激动的唐军。

 只听他道:“诸位,你们随本王守御这大江天堑,也有十数年头了。人说我江南靡弱,然每当有敌人想牧马江南之时,你们那次不是槊血满袖,骁勇善战。在我心里,你们均是响当当的铁汉,你们是我大唐无敌的精锐之师…”

 李世昌这么一夸赞,万余唐军泣不止,纵连那些江湖人也是悲悲戚戚。回想与他一起驰骋大江的岁月,心下不舍之念愈炽。一人忽道:“王爷,咱们再拼一拼,无论如何,终把你保出去。大唐可以没有咱们,但不能没有你啊!”李世昌摇摇头,苦苦地一笑,涩声道:“不必了,不要为我李世昌一人而牺牲大伙。”

 “可…”那人还想说。

 李世昌挥手制止,继而说道:“我鞍马一生,心中求得是我大唐国富民强,能有个承平盛世;唉…可惜我德薄能鲜,又才疏学浅,眼见有人病国殃民,竟无对症下药之策。每里茶饭无心,独困愁闷,只以避而不谈为解决之法。如今思来汗至踵,尤是惭愧。”

 原本他愁绪倍增,愈说愈轻,更且满面愧疚;但倏忽间,声调突起,亢声道:“李某有感罪愆,时时‮夜午‬惊醒。扪心自问,既然上不能为君皇革故鼎新,下不能为百姓除害兴利,那我做这王爷,当这都督,满身金章紫绶,出则高车,回则驷马,岂不愧天怍人,腼颜人世?”

 此番话,他声调铿锵,如敲金戛玉,又似金石掷地,铮铮有声。

 小石头抚掌而赞:“好,说得好!端王爷不愧为大唐的英雄,江南的奇男子,这番话犹如雕鹗行云,令人壮心不已!又教人思及汗颜!”

 李世昌回首一笑,抱拳道:“谢赵王爷的夸誉,不过王爷的为人襟,吾辈也须仿效。”

 小石头忙道不敢。

 斯时,唐军望向小石头的目光,却是怨毒已极。在他们看来,若非小石头的缘故,李世昌焉会被自刎?

 李世昌又道:“震北王府一门忠烈,三代贤臣,李某是仰慕已久。只恨我大唐没有赵王爷这般的勇将帅才,为我大唐开疆拓土…”说到这里,叹一长气,续道:“李某幼学壮行,少年之时便弃文习武,废寝忘餐之余,相信钝学累功,终会开华结果。初进军营,曾怀有三尺青锋平天下,一骑白马开唐疆的雄志。无奈时不予我,圣上以仁义治天下,朝中又多空谈之辈,要他们风花雪月尚可,一旦兵戈扰攘,便恭默守静…”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只怨我命途多舛,缘悭命蹇之余,每有提议,却是倡而不和居多,投袂而起居少。即便刀过竹解之事,朝廷也多鹅行鸭步,怠忽疏慢。如此半醒半醉,花开花落年复年。至如今,竟是志未酬,人犹苦,回首东南,处处有啼痕。”

 听他言来字字由衷,句句切中南唐时弊,感深肺腑之余,小石头不胜唏嘘,说道:“王爷身为李家皇族,与唐皇又是同胞手足,自身又德才兼备,照理江南原该兴盛才对。唉…可惜事与愿违,非但处处受制,更且有才难施。贵国皇上实在是忘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句老话。”

 李世昌闻言一笑,道:“李某与皇兄花萼相辉,手足情深,谈不上受制二字。如今国势衰微,其实是我持权合变,想顺宜形势,怎奈本身是朽棘不彫之才;虽有匡天之志,偏无回天之力。直落得徒唤奈何之凄凉!”

 一番抑扬顿挫的话语说罢,他脸上隐有泪痕,但仍强自笑颜。由跪叩的江湖人中间走出,行至船头,大声道:“至而今,李某是东风吹醒英雄梦…哈哈…”突然间,仰天长笑,良久后侧身顾望两岸绵岭,又道:“笑对青山万重天。”

 听他讲话既有节奏,又有韵律,龙儿诧然不解,问小石头道:“少爷,他在做诗么?”

 小石头一愣,道:“算是吧!”

 龙儿道:“人说南唐是文人之国,眼下一见,果真不错。连这带兵打仗的家伙,说起话来也是咬文齧字,之乎者也的。”

 听她大发牢,小石头失笑道:“你听不懂,并不表示旁人也不懂啊!”龙儿道:“谁说我听不懂,他不就先表功,再诉苦,最后又在唉声叹气么?”

 冰清等听得有趣,也是掩嘴葫芦。而小石头却忍俊不,没好气道:“他这叫长歌当哭,不是表功诉苦。”

 二人说话间,李世昌置青锋于喉,大声道:“诸位,数年来,李某与尔等意气相投,生死与共。可惜诸位的云天高谊,李某今生是还不了了。但是,能见及诸位平安归国,李某却是喜不自胜。眼下,李某别无他求,但愿来生,咱们尚能作伴!”话毕,右手用力一勒,登时戛然无声。

 其时,惟有大江澎湃,滔声声。

 良久之后,只闻“叮当”一声。长剑落地,直木板。殷红的热血顺着剑脊缓缓淌下,滴在褐色的甲板上。

 古怪的是,李世昌身躯巍然,长久伫立,竟未倒下。那圆睁的双眼,依旧炯炯地望着南岸,目光里凝聚着对家国故土的深情和期盼…

 唐军放声大哭,怆天呼地,叫着他们的大都督。

 顷刻后,万余大军在泪光盈盈中垂首下拜,数万人齐声大呼:“恭送王爷英魂归天。”

 苍凉而悲壮的祭语化作了长江大河般的声,在空中久久的回,盘旋。此刻天昏暗,云厚重,风吹过的声音在江面上呜咽嚎叫,似对某位豪情天纵的英雄逝去,寄托着深深的哀思及悲意。

 正文第185章感今怀昔

 眼见李世昌终于自刎,高子宁兴奋不止。心道,今当真划算异常。原只是来救援表哥,孰想,祸中有福的却是死了李世昌。此事若告予祖父,定让他老人家笑口大开。思忖间,挥旗下令,命散开的舰队重新集合,顺便撤开包围圈,任唐军离去。

 刘副将见及,也命天地号和狼魂号紧紧跟上。这会儿,唐军未觉周舰的举动,万余人彻底沉浸在失去督帅的痛怆之中。

 待舰队集合完毕,高子宁乘小艇到得天地号上。大声道:“表哥,今真是喜事连连,那十数年来阻扰我大周南下的李世昌,终于死了。哈哈…”小石头一笑,并不言语。目睹一位爱国名将就这么自刎面前,心下尤为悲伤,此时不想说什么。

 高子宁却是喜气洋洋,瞥眼见他身边众美群绕,无一不是国天香,不羡慕。又道:“表哥,你可真是有桃花缘,这风的手段,小弟是佩服你到了极点,也羡慕你到了极点!”

 被他这么一说,小石头面色一滞,尴尬异常。念及王妃恩情,也不忍斥他,直是连做眼色。

 殊不知,当在江都,高子宁曾见过邓蓉和冰清,那会道是表哥的两位红颜知己,因此很是尊敬。可如今不见了邓蓉,却多了璺儿和雷倩。他不知其间到底有甚缘故,但想多半我那会揣测错了。这些姑娘美则美矣,却未必便是表哥的心上人。否则,那位英姿飒,又妩媚动人的姑娘,岂会不见?而且,据说皇上已为表哥订了留兰郡主为,有此贤惠大才的未来夫人,谅他不敢在外面寻花问柳,胡天胡地。况且,表哥英雄是英雄,但生,想来全属逢场作戏。

 他如是思忖之下,浑不顾小石头示意,说起话来,嘻嘻哈哈,毫无忌。

 其时,诸女看在小石头面上,也不好说他,只得或微笑,或颔首,再或顾作未闻。

 高子宁少年英雄,适才又死了敌国大帅,正是平生最为春风得意之刻,此时意气风发到了极处。又见众女娇丽不可方物,璺儿的温柔娴静,冰清的玉洁风华以及雷倩的天真稚爱,无不令人又疼又惜。尤其龙儿光照人,妖冶而不失端庄,妩媚之中又有文静娟秀之美。这般样的四女,如能长久相处,朝夜盘恒,实在是送个皇帝都不做。

 说来,古时女子的地位并不高。别说官宦贵胄,纵是寻常殷实人家,若非是子,几乎没有人的待遇。好友

 往来之际,以物换侍妾也是常有的事儿。这当儿,高子宁也当四女是小石头新纳的侍妾或歌姬,心儿里食指大动。

 瞧他愈来愈是不堪,小石头待斥责。龙儿却是看不惯了,大声道:“喂,你有没尊卑啊?我家少爷是你表哥,这几位女主子自然是你的嫂子,怎么可以胡言语?”

 “啊!?”高子宁惊声。

 他倒不是为了心目中的侍妾或歌姬突然成了嫂子而惊讶,实在是当时的制度规定,男子只能一夫一

 综观华夏史,即便是皇帝也只有一位正宫皇后。其余的什么贵妃和嫔妃,无非是皇帝的玩物而已。而皇帝以下,对嫁娶也就愈发严格。一般的平民可以讨一一妾;当男子做了官,或是有了特殊的赐封,便可讨两妾。而像商人以及被定为民的某些人,只得娶一,讨妾是万万不能的事。

 于是,有些男子便百般的讨巧,府中的女子均唤歌姬或舞姬,虽是一样侍寝,但家庭地位,实在比佣仆尚要不如。遇到好些的主人,厌了之后,便送出去或以人换物;若主人心残忍的,当真百生不如一死,活得比猪狗尤要不如。

 此刻,听龙儿说道,几位女子均是自己的嫂嫂,岂不是说,表哥要违制,连娶三位正。再说,违制倒是小事,凭自己家族的威望和地位,或可勉强应付过去。但那会的风俗使然,家里女子多,那是你的本事,然视妾为的话,却教人瞧不起。因为这无形之中,便喻示主人缺乏男子气概,竟连家中群雌也摆她不平。既然身修不了,家齐不了,这国嘛,也不必治了,早些回去陪老婆得好。

 高子宁吃惊之余,目瞪口呆。拿眼望着小石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石头不知他心思,只当之前的误会令他心有歉疚。便道:“龙儿说得不错,若她们愿意的话,以后便俱是你的嫂子。”

 高子宁再此愣忪,拉住小石头走往一旁,跟着回头望望众女,刚想说话。但闻龙儿又道:“什么玩意,说个话也这么鬼鬼祟祟,真不像个男人。”她是神兽出身,千多年里牢守颛顼陵,从不在人世走动。此刻,毫无为人仆佣的自觉。

 高子宁气得吹胡子瞪眼,少年得志的他,不仅文武兼备,更且家世显赫,走到那里不是前呼后拥,倍受恭维,何曾遭人这般轻过。心想,若不看你是个女子,且有几分姿,小爷我不揍得你死去活来,我便不姓高。念及此,即狠狠地瞪了龙儿一眼。

 龙儿天不怕,地不怕,只忌惮小石头而已。眼见小石头不发话,自然没甚忌。见他瞪眼,便又嚷道:“哎哟,学人瞪眼呢!”说着,拉过雷倩道:“我说他不像男人吧,你们还不信。你看,这瞪眼的眼神,多妩媚啊!咯咯…”她直笑得花枝颤。

 雷倩是直人,听她说得滑稽,竟也陪着前俯后仰。

 其时,高子宁已无暇瞪眼,直在那翻白眼。他那想及,表哥府里的丫头竟是全无规矩。抛开自己的世子身份,说来自己也是表少爷。那丫头居然敢这么揶揄自己,真真是胆大包天,目无家法。换在自己家里,早有管家上去一个嘴巴子,让她警醒警醒。

 他这里尚在思忖,小石头问道:“表弟,有甚事,你便说罢。”

 “哦!”高子宁随口应了,心下却是火一拨,气一堆。只恨无处发。又见小石头明明见着家里丫头,调侃自己,竟不说半句责言。不埋怨:“表哥,你府里的丫头该管管了,我好坏也是你表弟,又是堂堂世子,怎被她这般数落?”

 小石头微笑道:“她可不是我丫头。”

 “不是丫头?”高子宁诧异。

 小石头道:“是啊!你见过这么美貌无比,又没规没矩的丫头么?”

 高子宁道:“就是没见过,才叫表哥你好生管教管教!”

 小石头道:“她不是我府里的丫头,又唤我怎生管教?”

 高子宁被他们说得满头雾水。适才龙儿分明唤表哥为少爷,又唤那几位姑娘是女主子。怎到了表哥口里,却不是丫头了?他索然不解里,心头一阵烦,索不去想。不过龙儿生得实在太美,他也无心生气,只觉那么稍稍丢了些颜面。

 这时,小石头又问:“表弟,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忘了。”高子宁恼他之余,也不想再说什么,寻思着,此事待回去,便禀明祖父。一切事宜均由祖父决断。

 见他忿忿作,小石头莞尔。心想,他毕竟还年轻,连龙儿的几句玩笑也听不得。多半是老王爷太宠溺的缘故。他说高子宁年轻,偏生忘了自己的岁数其实也不大。只是见识多了,所逢所遇又多是那些成了的传说人物,无意中自己似已经沧桑,阅历千年一般。

 再者他修心养,太素宝典又薄有成效,此刻待人接物,均有种俯视苍生,囊括万物的气魄襟。总觉人世间的一切,饶是白云苍狗,变幻无穷,自己也能蹈机握杼,一切尽在掌控。就如金鲤跃过龙门,风云化龙之后,再回首凝望昔日同伴,竟觉那么渺小可怜!说来,当一个人所处的地位和空间的有了异变之后,他的眼光和怀自有另一般的浮沉变化。

 高子宁带出的舰队均是快艇,此时拉足风帆,又借着西北大风。说不多时,已能望见江都水营。待舰只泊好,众人徐徐登岸。高子宁命一小校速去禀报镇南王。那小校还未及移足,只听三声鼓响,老王爷高昆哈哈大笑着在众多将军的簇拥下,由营里出来。

 小石头急忙上,大声道:”孙儿见过外祖!”

 其实,他心下着实不想再扮作赵岩。但见老人家喜气洋洋,又不忍实言相告。何况,至如今,他都没思虑出该如何向高昆说明王妃已经遇害。尤其时下正谋大事,不管怎生去做,均要权衡再三。老王爷不原宥自己事小,万一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后,一怒勤王。凭十数万镇南军绝对可以分裂大周。俟那时,什么一统四国,复兴截教,势必劫难重重。

 每思及此,他是矛盾万分。

 一边是诚信,一边是教业,孰轻孰重令他殊难决断。

 说来,他也极怕当王妃之事重演。想那时,自己立下坚心,决意与王妃摊明一切。不料想,事情尚未说明,王妃却遭了毒手。此事令他歉疚至此,始终是其心中一难以磨灭的痛刺。倘若予老王爷说了,万一又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大祸事,他真不知自己是否再能接受同样的结局。

 毕竟如今的祖孙之乐,确让他恬然自喜,也深入其中。能看到老人家的笑容,听到老人家的教诲,便让他不由地思忆起前世那白发皑皑的祖父祖母。

 高昆开怀大笑里,搀他起来,吹胡子瞪眼道:“那李世昌卑鄙得很呐,没想他英雄一世,居然做出这等暗箭伤人的事来。”

 小石头不及回答,高子宁道:“爷爷,李世昌自刎了。”

 “啊!?”高昆惊愕失声。问道:“自刎?他何以要自刎?快说予我听。”

 高子宁眉头高轩,当下便洋洋得意地说将起来。从李世昌开始时的眄视指使,到最后的悲呼高歌,他是说得详详细细,无一遗漏。

 只是见他说话时,气焰嚣张,又卖弄口舌,好像死李世昌均是他的功劳,龙儿又自心生不忿,在旁嘟囔道:“吹甚大牛,如不是我家少爷,你能得死他?哼…”说着,头扬翘脖,意示不屑至极。

 她说得虽轻,但因老王爷在询话,故此人人屏气敛息。此言一说,在场之人无不耳闻。

 高子宁大窘,憋红俊脸,道:“你…你…”歇了口气后,方道:“我又没说是我的功劳,你怎在此血口人?”他原本恼极,但见龙儿娉婷玉立,如兰花俏放,那满腔怒忿竟烟消云散。心儿更是怦怦地不知是气怒抑是心动,总觉在她面前,自己便心跳气,难以自抑。

 且不知为何?见他气急,龙儿便觉高兴,此刻也是如此。当下娇笑道:“说我血口?哼,我这明明是樱桃小嘴。”说罢,尤不忘嘟嘟嘴。那俏皮模样,当真娇媚可人。

 众将军见了发噱,若非老王爷在,大伙早已笑开。而高昆却是捋须大笑,说道:“好个小丫头,可爱得很呐!哈哈…”众将军见王爷都笑了,便也无须强耐,均是呵呵地敞怀大笑。

 突然,高昆笑声戛止,长长地叹了一气。面向南岸,久久无语。

 大伙不解,面面相觑。

 高子宁道:“祖父,可是孙儿做错什么?”说话间,尤不忘乜视龙儿,生怕自己话中有漏,又被其抓住什么罅子。可换来的却是一记白眼。他懊丧里,恭首垂听。心下竟自恨得,暗道,小丫头,若不看你是表哥府里的丫鬟,小爷我必然让你好看。哼…思忖间,眼光余及,适好是龙儿的一双绣鞋。那绣鞋做工极为精美,线条畅,色彩合理;把龙儿那双玲珑玉足衬得是完美无缺;而鞋面上且各缀两朵小绒球,时下正顺着龙儿的脚足摆动而轻轻蹦跃。

 瞧到这里,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诚然可恶,这双脚倒生得美,啥时小爷真真恼起来,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这般龌龊心思,那婆娘不过说话不饶人,自己乃堂堂世子,岂可与她一般见识?

 他虽然心绪万千,但自说话,再到俯首恭听,其实不过眨眼工夫;而由于他面首朝地,诸多神色变化,龙儿也未看出,否则,真不知一条青龙怒将起来,小石头能否强自按住。

 听得孙儿询问其故,高昆摇摇手,又过一会,蓦道:“老夫是在缅怀故友!”

 “故友?”高子宁愕然抬头,疑窦满腹。

 小石头蓦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点头,道:“不错,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宁道:“爷爷,他是咱们的敌人,为何要悼念他呀?”

 高昆没答,小石头却为他解释道:“外公此举,想必是英雄惜英雄。”

 高子宁道:“他也算英雄,卑鄙地遣大军伏击表哥你,这样的人怎配英雄二字?”

 小石头一笑,不想再说什么。然高昆回过身,道:“宁儿,这你就不懂了。李世昌派人暗算岩儿,其意无非为了剪除我大周的良将。尽管此举稍嫌卑劣,但他一来皆出于为国,并没半点私心;二来,周唐两国原在战,且南唐始终居于弱势,他这样做本无可厚非。若老夫处他位置上,为了社稷安危,许也会如此做的。”言来很是语重深长。

 高子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间,耳内更闻得龙儿冷笑之声。他讶然侧首,却见其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适才曾讥笑过自己。他抓耳挠腮地疑忖,莫非自己听谬了?

 这时,高昆忽然喃喃地自语:“李大都督,本王与你战多年,虽然血了不少,但实际上,你我神已久。若非各为其主,多半早成良友。唉…你在南唐是嘤其鸣矣,无人和声,而老夫在此却是敬慕心往。常言道,朋友贵在知心。老夫与你虽未把酒言过,但此番南岸山颓,老夫便在北岸遥祭了!”跟着喊道:“取酒来!”话罢不久,一小校端来酒盏酒壶。

 高昆接过,举起酒盏,向南遥叩三下,继而洒酒于地。

 如此半晌,他回过身,看着大伙,忽然放声大笑道:“李世昌既亡,南唐再无良将。我大周铁骑当可牧马江南矣!”

 诸将闻言,抱拳道:“末将愿随王爷伐唐!”

 高昆道:“伐不伐唐,不是老夫可以决定。此事务须禀明朝廷,由圣上定夺。”又对小石头道:“岩儿,此番外公让你带份奏折回去。”

 “是!”小石头见他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竟无半分淆混,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自己在前世也曾读史书,总对那些华夏名将神往不已。今老王爷以及前时堪堪自刎的李世昌,其高风洁骨,可不逊半点。念及此,那眼神里无意间尽是孺慕。

 高昆见及,心下欣慰,满意地看看他,捋须微笑。

 过不会儿,千余震北护卫业已整装完毕。当下,一众人按辔徐行,出了镇南大营,迳向江都城而去。到得当与那‘有脚书橱’言胥经过的小镇上。镇上居民望见高昆旗号,顿时全镇沸腾,高呼千岁。

 高昆乘马上,摇手招呼,笑逐颜开。

 小石头道:“外公果不愧为当世名将,单看百姓之喜容,便知外公平时定然治辖有方。而百姓感恩戴德之余,这呼声却是发自由衷。”当下又把自己入金陵时的情景,诉于他知晓。

 高昆道:“老夫早知南唐虽然百官畏战,但境内百姓,却颇有骨气。他平南,我军切不可过多杀戮,务必软硬兼施,由里分化。”

 小石头颔首,道:“外公说得不错,我军乃仁义之师,征伐南唐实为解民于倒悬,若造成生灵涂炭,岂非事与愿违。”

 高昆笑道:“岩儿此言有理。待圣上下旨后,老夫便大军境,使其胆破。俟时,不定能干戈不动而取之。哈哈…”大笑之余,前银髯飘舞,威武不凡。小石头在旁是愈看愈敬,只恨此老为何不是自己真的外公。

 便在这时,忽有一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掠过,待定睛打量,由于两旁百姓众多,噪声盈耳,竟已杳杳。

 他暗自揣测,不会是蓉姐姐罢?念及此,急忙凝运神识,寻找开来。囿于收了部分蚀的魂能,他此刻元神之厚,世间再不作二人之想,固然是天界,怕也惟有那两三人可比。这会被他用来寻人,当真牛刀杀,大材小用。神识堪运,心神顿宁,仿佛天地间唯自己一人尔。

 整座小镇的建筑结构,或纵向,或横向,如透明玻璃似地瞬间映入脑海。无论镇外阡陌,抑是镇内石道,片刻之内,完全布满了他的神意和心志。

 如此细滤析剥之下,适才那熟悉的倩影登即映入脑海。也不待看清面目,手掌轻按马背,如白云出岫缓缓飞起,跟着以离弦箭的速度,电而逝。

 在旁的高昆等人大惊,不知发生何故,让他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来。而道边的百姓,起初颇感一惊,待察觉那身如鬼魅之人原是老王爷的同伴,顿时轰声喝彩。俯肩叠背者更是不计其数,人人均想看一看这几似神仙般的人物。

 小石头到那女子背后,唤道:“你是…”之前因背影熟悉,他只道是邓蓉,此时离得近了,即便没看面容,却已知自己猜测有谬。只是由于背影太过熟悉,依然开口唤住。

 走在前面的女子闻言一愣,回过头来,跟着吃惊地望着小石头,道:“怎…怎么是你?”

 小石头大讶,原来此女竟是苏眉,无怪背影矜。忙道:“苏姑娘,你怎在此处?”说话间,暗自打量,却见苏眉竟是已嫁人妇的打扮。素来俏皮的发型,被梳成了三团髻;而清秀的脸庞上,这会颇为憔悴,眉目间却喜意洋溢。

 如此矛盾的形态,令小石头颇觉惊愕。心想,她当不是和穆大哥一起走的么?难道她已经嫁了予穆大哥?便道:“苏…穆大哥呢?”他原想继续唤姑娘二字,但仓猝间忆起,苏眉已嫁作人妇,岂可再称姑娘?

 苏眉脸一红,道:“穆大哥他…”

 便在这时,不晓从那旮旯处,冲出一人,噗嗵一下跪在小石头面前,道:“王爷,打老虎的是穆壮士,可不是穆夫人,您老人家万不要怪罪于她。”

 小石头一愣,垂首略视,方是想起,此人竟是当酒肆中的小二,也就是那位被石虎七搅八搞,几乎弄晕的家伙。当下笑问:“你怎知道,本王是想怪罪穆夫人?”说着,又自抬头打量苏眉。而苏眉闻得穆夫人三字,憔悴的颜容上,红晕陡起,一时间丽无比。

 小石头心道,看来她果真嫁了予穆大哥。又想,若非通臂之事,他二人的喜酒,自己又岂会喝不到?唉…

 小二见他和蔼,心下惧意大减。心想,这王爷果与当一样好说话,便道:“王爷当途经小镇,曾驻驾敝店。那…那…”说到这里,他左右张望,似在寻找甚么人?

 原来那小二在酒肆里突然望见有位男子拦住苏眉,他道是有人想耍氓。但做小二者,来送往,一般记忆均不错,不过须臾,他便想起,那位拦住苏眉的男子,便是当自称为王爷的人;而他身边之人似对打老虎的穆壮士颇为耿耿于怀。念及此,他怕小石头对苏眉有甚不利,立时鼓勇闯出,想凭自己一张利口,救下苏眉。同时,他也记得,王爷身边的人虽然凶恶,但王爷还是不错的,待人也较和气。

 见他左顾右盼,神色惶张,小石头知他是找石虎,笑道:“那人今不在,你放心便是。”

 小二闻言,心中大定,正想再说。只见又有四位美女袅袅行来,其中两位一上来便挽住那穆夫人,问东问西,说得畅;而另两位女子,则俏立于小石头身侧。雷苏两家原为世,当小石头初识苏氏姐弟便是在雷府。雷氏姐妹也没想及,在异乡竟会巧逢苏眉,心下喜悦自不待言。只是三女说将起来,却不知何时才休?

 四女一至,容貌清秀,乡妇装扮的苏眉顿时黯然失

 小二讶然咋舌之余,大脑瞬刻空白。要知,苏眉在他眼里已是花一般的人儿,却那想及,世上还有璺儿、龙儿这样的大美女。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晓得原是自己误会了。当下呢嚅着并不说话。

 这当口,周围百姓也是惊愕莫名。孰想老王爷身边的神秘高手,飞将出去之下,不过是唤住本镇上的一名美貌‮妇少‬。而高昆更是气怒急,伊始只道外孙儿改了风的坏癖,那想及,离了军营仅只十余里,他便在路上花差花差起来,且与一位显然是有夫之妇的女子,罗嗦不已。

 刚想喝令,小石头速速回来。只见原在小石头身边的几女也凑了上去。而其中两女似与那‮妇少‬情不错,牵手搭背,笑语晏晏。当下便息了怒气,心想,原来她们是人,无怪外孙儿上前。呵呵…他心下堪堪释然,猛一转念,那乡妇分明是妇人装扮,莫不成她的…就是自己的乖乖外孙儿?

 想及此处,颇觉头疼。暗道,外孙儿家血脉单传,他想多收姬妾,添子增孙本无可厚非,但圣上已为他亲订了皇后胞妹,刘丞相的孙女留兰郡主。万一此事传扬回京,只怕会惹闹了圣上和刘家。

 说来,也无怪他会胡思想,实在是赵岩风之名太盛,昔日震北王无法管教之余,几送其至江都,由素为严厉的老岳父亲自管教。且仁秀帝被囚之事,小石头又不敢透丝毫。

 老王爷犹豫着要否喝回小石头际,却见一独臂的瘦高汉子,由大道的另一头奔来。来势极速,不过几下眨眼,已临近小石头等身边。瞧来者凶意冲天,恶气阵阵。

 刘副将等震北护卫,登时上前围住来人。

 汉子见有军士持刀相围,也不多言,右手贲张,在前急速地划了一圈。只闻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碰声。除刘副将见机得快,余外六名震北军士的长刀,顿被他夺了去。汉子夺得长刀,奔速不减,脚足抢上,以肩撞开刘副将;跟着借回身旋力,抛去六柄长刀;直往小石头冲去。

 老王爷当是刺客,扬声道:“箭弩手,箭弩手…”话音甫落,队后立时出一阵箭雨,密密麻麻足有数丈方圆,迳向那汉子罩去。

 与此一刻,苏眉与雷倩回首,待瞧清来者后,不住失声惊叫。来者非是别人,正是苏眉的丈夫穆淳风。冰清和龙儿俱不识,本也不以为意;但见雷氏姐妹焦急而喊,情知来者必是人,不为之焦虑。

 其时,自穆淳风由远处奔来一刻,小石头便已认了出来。只念及,当割袍断义之绝裂,心知自己若上前与之招呼,多半也是热面遇着冷腚。待刘副将上前相围,他也知凭穆淳风的本事,六名震北军决计挡不住他的脚步。但此刻,由于误会所致,老王爷令弩箭手发,他晓得,自己若不出手施援,穆淳风势难幸免。

 当下跨前一步,双手一圈,那漫天箭雨倏如遇着天地磁力,俱往他手心涌来。囿于箭支发极多,这么一拢合,居然互碰互撞。有的遇力斜飞,有的着力坠落,但他此刻双手所圈的范围内,皆布满了柔的太素神力。任弩箭横冲直撞,竟不出那无形的气罩。

 余裕,弩箭去势逐渐消失。

 小石头双手朝地一按。只见满空弩箭好似由天倾落,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堆一小山。比之人力堆布尚要齐整多多。眼尖者,稍稍一数,不免骇然,这堆箭弩,少说不下百支,竟被他一人之力,轻而易举,翻手而阻。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比适才由马背飞起,还要来得教人吃惊。

 这时节,小镇大道出奇得寂静。近处的众多百姓以及镇南震北百余军士,人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适才所见竟是人力所及之事。发觉这里寂然,后面的军士以及前方的百姓,自然悄声询其故。待闻如此怪事,无不愕然怔忪。

 也不知是谁最先喝彩叫好,跟着,便有人大叫:“大周万岁,镇南无敌…大周万岁,镇南无敌…”

 千余震北军眼见王爷大展神威,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出长刀,齐声大喊道:“北风,北风…”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由铁血里掣驰而来。刹那间,竟给人一种朔风起兮,北旌卷扬,铁骑燎原,摧枯拉朽的悍猛气势。

 至此刻,即便再傻的百姓也知晓,原来那大展神技之人竟是镇南王的外孙,号称大周第一勇士的震北王赵岩。霎那,不管有没听过传说之人,顿又大呼:“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

 欢呼里,百姓纷纷俯身叩首,如膜拜神灵一样,向小石头大行其礼。固然他们长居南方,但三代戍卫北疆的震北忠义之名,也是耳闻已久。何况,前时小石头火烧唐军,威震洛的传奇故事,正在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此时亲眼见其人,任他是善良百姓,还是平争勇斗狠的痞子,无不恭敬有加,生怕自己在大英雄的面前失了礼数,又怕自己恭谨不够,难以表达出心中的敬意。

 种种因素迭加一起,竟造成这般热闹场面,也是小石头始未料及之事。

 眼见百姓均朝自己叩首,其间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小石头恐慌不安,忙道:“乡亲们,你们起来,本王不敢当啊!”见言语说出,百姓热情不减,依旧跪拜连连。不愈发惭愧,索跪下“嗵嗵嗵”连叩三首,道:“乡亲们的大礼,本王愧不敢当。”

 有百姓高喊,要小石头起来。但小石头执意,非要百姓起来后,自己才肯起来。

 眼看双方犟上来,镇南老王爷哈哈大笑,他见外孙儿这般大得民心,心下着实喜畅。不过又怕今之事,万一传入京中,定教那仁秀帝深为忌惮。当下命军士们上前,搀扶起百姓,跟着跃下马背,亲自过去搀起了小石头。道:“岩儿,看见没。你知道百姓何以会对你这般尊敬?”

 高子宁在旁道:“爷爷,我知道。”

 老王爷一笑,道:“哦!?那你先说说。”

 高子宁道:“表哥一家世守北疆,为我大周戍边平蛮,功盖天下,百姓自然记得住。而且,表哥勇名盛著,百姓们知道震北军未因姑父逝世,而弱了勇猛,自然欢喜。”

 老王爷捋须笑道:“你前半截说得还不错,后半截话未免有…哈哈…”笑着,又道:“岩儿,你说说看。”

 小石头道:“孙儿在想,将军勇猛固然必要,但最紧要的还是忠仁,对国要忠,对民要义,只须做到这两点,孙儿相信,任何一位带兵的将军均能受到百姓的尊重和敬仰。”他说这话时,不远的穆淳风却自撇嘴斜眼,意示不屑加不信。

 老王爷点着头,笑道:“不错,不错,岩儿说得好极。与老夫所想,不谋而合啊!呵呵…”又对高子宁道:“宁儿,听见你表哥的话没?将军勇猛固然必要,但忠仁二字万不可忘。所以,你后的高家予我少练些,多出去走走,了解下百姓的乐与苦。”

 “是!”高子宁拱手谨应。

 瞧两个孙儿均是一般的乖巧,高昆老怀大慰。心想,如今宁儿还欠缺些磨练,与岩儿一比,尚差了些许。但凭他这份虚心受教的子,相信多年之后,也能成为大周的一员名将。

 这会儿,被小石头救出的穆淳风未谢半句。迳直来到子身旁,道:“眉妹,咱们回去。”

 “嗯!”苏眉轻应一声,拿眼望望他,又望望璺儿和倩儿,旋即裣衽一礼,便待离去。

 雷倩并不知其中恩怨,打趣道:“穆大哥,你刚才太危险了,想见眉姐姐,也不用这样急燎吧?反正她早已是你的子!咯咯…”璺儿朝穆淳风施礼,轻轻叫了声“穆大哥”

 见二女这般,穆淳风也非蛮横之辈,当下单手行礼道:“两位妹妹,为何要与那魔教贼子处在一起?”说起魔教贼子,不朝小石头瞥了一眼。与此同时,雷氏姐妹察觉他仅剩一臂,不由惊呼,呆呆地看着他的断臂处。也想不起他所说的魔教贼子,究是何人了?

 穆淳风见及,笑道:“两位妹妹无须紧张,此臂是我自己砍下的。”

 “自己?”雷倩愕然咋舌。

 穆淳风颔首,又道:“我穆淳风身为仙鹤门大弟子,却不能手刃仇人,更无力报那灭门之仇。这双臂膀要来何用?”说着,轻叹一气,抬起右手,道:“此刻这一臂不过是为眉妹而留。”话罢,深情无限地望着苏眉。二人互相凝视,目中柔情万千,竟自旁若无人。

 璺儿与雷倩听得诧异,不看向小石头。均想,那会不是听石大哥说要襄助穆大哥的么?怎么穆大哥如今却弄成这般惨相?

 小石头无语,鼻,搔搔首,心想,他是割袍断义了,但说来说去,终是我亏负于他。唉…思虑间,上前一礼,道:“小弟见过穆大哥。”

 穆淳风侧身闪过,沉声道:“不敢当。”旋对苏眉道:“眉妹,咱们走。”说着,搀过苏眉手臂,二人迳直去远。

 那片刻间的凛然风骨,居然教小石头一阵惭愧。二人那一心无二的互怜互惜,更让他自惭形秽。想起自己的感情纠葛,止不住心烦意,内疚愧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遥望二人背影。

 其时,午斜照,二人身影一高一矮映在青石道板上;一个挽篮束袖,一个仅剩独臂,但苏眉娇俏的身子,偎在穆淳风的独臂里,竟是那么相配。不住寻思,他二人衣着朴素,生活必然俭苦;而穆大哥又只剩一臂,实已属残废之人;但二人神色亲呢,其乐融融,比之情侣时更为恩爱有加。可见纵是男耕女织的平淡岁月,而丈夫能用仅剩的独臂,给予子足够的关爱和温暖,也能让子深陷爱河,难以自拔。

 无怪苏眉她脸色憔悴,眉目间偏溢喜气。

 想及此处,回头瞧瞧冰清等女,又思,自己虽有双臂,却不能尽揽众女,若只独爱一人,无疑亏负她人。想到这难决之处,他双目闭起,深呼一气,寻思,亏自己先前还试图享那群女环绕之殊遇。但今见穆大哥与苏姑娘之间的恩爱,才知自己的想法着实浅陋。恩爱需要时刻呵护,想那冰清,璺儿固然再是贤惠淑雅,然见丈夫搂拥她女,一次,两次也就忍了,若长年积月如此,难保她们不会心生忿懑。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自己又该如何?

 正文第186章伏羲古都

 自在小镇与穆淳风相遇,又目睹俩夫离去时的恩爱背影,小石头一时竟颇有感触。思虑来去,总觉自己是否亏欠了冰清等女。尽管目前看来,她们似已消了隔阂,表面上和和睦睦,看不出半点嫉意。但只怕时一久,再或是自己无意中冷落了谁,难保不会情海生,妒波再起。

 因其心绪愁多,镇南王府的一顿庆功宴只是草草吃完,便即散了。尤其高老王爷尚邀请了江都城的文职官员。这些人打仗不行,但嘴上工夫确实炉火纯青。举凡有人相询李世昌自刎一事,小石头未及答话,他们便已代为吹嘘。直说得小石头天上有,地上无,环顾当世惟其一也。

 听得这些阿谀奉承,小石头赧颜之极。心道自己何堪承受?慌急慌忙地便借醉退席,溜之大吉。

 次一早,接过高昆的奏折,众人上路迳往汴梁而去。这时,石虎的任务业已结束,自也随队回程。不过,小石头得知石虎一路北访,居然未得邓蓉半点讯息,心下忧愁更多,又复担心她一人孤身,不知有没危险?

 一路由南至北,囿已开,途中踏之人较多。如此走走停停,不一到了离汴梁不远的陈县。陈县古称宛丘,因昔年三皇之一的伏羲大帝曾定都于此,同时又有天下第一都的美誉。

 璺儿与冰清都是读《诗经》之人,对《陈风》中描述的宛丘美景也俱向往不已。众人堪入陈境,冰清便道,要否进城游览一番。小石头念及汴梁朝事,起初只想绕城而过,但闻她这么说了,又见诸女均是闻言雀跃,显然极为符合,遂微笑而应。

 神州北方多是旱城,不似江南那般水道纵横,湖泊众多;然宛丘城偏偏独异。整座县城之外环绕一片碧波漾,辽阔无涯的大湖。因昔年伏羲氏的民族图腾为蛇,之后又纳各族族民,为照应多族的信仰,伏羲氏图腾最终演化成耸角带脚之龙,是以此湖遂名龙湖。

 其时,初春日暖,游湖之人极多。

 小石头念及,若身边总围着杀气腾腾的震北护卫,不仅大煞风景,且也有扰民之嫌。便吩咐刘副将等人远远掇着,至于另外的军士,则命他们先至官驿等候。继而弃了车马,四五人闲步信游,笑笑说说,当真惬意之极。

 漫步湖岸,放眼远眺,只见碧水莹莹、浮光耀金,岸边柳丝垂岸、鸥鹭嬉滩;远处古朴厚实的宛丘城墙绵垣湖景之中,城湖相映,人景皆美;既有静态处子的婷婷玉立之美,又有浑厚凝重,深邃悠远的远古沧桑。

 委实令人喜不自胜,望之不尽。

 固是龙儿,倩儿这般朴大咧之人,竟也陶醉其中。

 边上游人突然望见这多美女,自然眼发直,心急跳,大叹今出门着实划算,竟能目睹仙子般的美人儿。其间两三男子仗着自己生得魁梧,家底殷厚,居然生出求凤之意。不过这些前来搭讪者,没一人可以闯得过石虎的关卡。某些人堪堪走近,便被他推得老远,若口中污言垢语,不三不四的话,那便越发可怜,个个跌入湖中,成了落汤一般。

 冰清、璺儿幼受庭训,素来娴静;可龙儿却是个惟恐天下不之辈。寻常没事,都要找些事来,如今瞧着热闹,更是活蹦跳。时而抛个媚眼,时而嫣然一笑,直把湖边男子得是神魂颠倒,一个个毫不畏死的冲将上来。最后,幸有小石头及时阻止龙儿,方消了这小小风波,否则,只怕当金陵城外的一幕又将重演。

 这般热闹地游了片刻,适见湖里蒲苇葱葱、芙蓉斗。璺儿道:“冰清妹妹,这茂密生长的蒲苇,多半便是夫子陈蔡绝粮时的充饥美食罢?”

 冰清点点头,又见湖上少女采菱,老翁捕鱼,一派闲然自在。不感慨道:“夫子游说列国,原是教君王施仁布德,殊不知,反教百姓围困。说来,着实好笑。”

 璺儿颔首,正想再说。

 小石头蓦道:“他只教君皇如何使民,又教民如何尊君尊礼。然而,那时的列国民众虽有阶层区别,却是民风朴素,多得又是那豪情天纵的古代英雄。实是一个人张扬,学识争鸣的年代。如此反其道而行,强要为人戴上枷锁,又束约人,也无怪百姓怨忿了。”

 冰清等闻得人二字,不呆愣,但随即省悟,笑道:“石大哥果然学识渊博,儒家说人之初,本善。石大哥却能炼出人二字,真可谓短小悍,二字值千言呐!”

 小石头大窘,心道,什么炼?在我那前世,纵六岁龄童张口也能说出人

 他之前只是突有感触,说了一番贬儒之言。然转念又思,儒家之道,讲究个人修养,培冶自身的浩然正气。说来与天道并不相悖。何况,如今的神州百姓尊孔敬儒,彬彬有礼,然一遇敌人侵犯,顿又热血沸腾,战意滔天,并非像前世描述的那么迂腐。

 可见任何一门思想学说,都有它自身的道理。紧要的是,只看人们有没学到其中的神髓。若只像前世某些酸儒那般满口子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自男盗女娼,这样的人委实不配儒家门生的称谓。通俗点的说,纯粹就是批着正义外衣的小人而已。

 遐想联翩里,又思,世间万般变化其实皆不离一个“道”字。此道既可为天道,也为人道,又能叫玄道。何谓玄道,实质便是常说的只可意会,却难言传的那种。这样的道,儒家谓顺天应人;道家唤天意难测;佛家则叫佛在心中坐。也就是说,人人皆可成为大儒,真仙,神佛。主要是看其人有没这机缘或福分去领悟。

 而自己是幸运的。暂不说较之他人多了数千年的前人积累,其间的祸福转折,人世迭合,更教自己多了一层岁月感悟。人生之中涉及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大到月星辰,风雨雷电;小到花落花开,人来人往。可以说,由胞胎生孕的一刻,道就在人的身旁,并且始终伴随着。生生死死,喜喜怒怒,无时无刻均有道在顺衍。

 念及此,他缓缓闭起双眼。古怪的是,外界的景象并未在他脑海里消失,反而越发的清晰。

 这时,他忽然想起师叔清虚真人说过的一句话:“人降尘世,自睁眼始,便被万丈红尘所恋。方寸灵台间更被尘灰玷染。佛尤要时时拂拭,况且一介凡夫乎?”

 小石头深深地了口长气,随后徐徐吐出。瞬间感觉,自己入的不似素的寻常气息,竟有股子仙灵之气轻轻洗涤着自己的心灵。

 殊为奇妙的感觉,令他久久不想再次睁眼,便这么长长地伫立在湖边。

 湖风、花香、偶而传来的嘈杂人声,以及柳枝轻轻吐芽的“哔啵”声,俱让他的心儿沉淀,沉淀,再沉淀…

 诸女见他面向大湖,闷闷不语,只道是思念邓蓉过炽之故。互视一眼后,璺儿道:“看石大哥郁郁寡,想必这宛丘龙湖也吸引不住他。我们不妨早些赶路,亦好快些回汴梁。”

 冰清臻首轻点,道:“嗯!那亦好。咱们出来日子久了,汴梁城里还不知怎样了!”说着,诸女回身,龙儿则招呼随在后头的车夫、马夫快些过来。

 小石头听及,心下惭愧,忙道:“不可,不可,咱们好不易浮生偷得半闲,出来游玩赏,岂能因我之故,而教你们扫兴而归?”

 璺儿柔声道:“石大哥,瞧你神色忧郁,愁闷不乐,此处固然风光宜人,天下绝佳,我们也没心思玩下去了。”

 小石头间一热,道:“我心情虽然不佳,但这里风光人,景堪绝,走得久了,兴许豁然开朗起来也不定。”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感触多多?总觉得自领悟了《太素心境典》后,世间万物在自己的眼里,仿似都有着天大道理含蕴其中。每当伫足观赏或见奇物异景,便想思索一番。这等瘾味,竟难自抑,说来着实怪煞。

 璺儿抿嘴笑道:“既然这样,那便依你就是。”

 “好好!呵呵…”他们适才谈论典故,雷倩和龙儿向来懒学惰文,自然觉得无趣已极。此刻听他们道,还要继续游玩,顿然开心不已。龙儿道:“少爷,湖那边有座高高的土丘,还有许多建筑和人,是不是一座陵墓啊?”她与石虎守护颛顼陵千余年,对此种丘壮的建筑最为感。

 顺她手指望去,大湖北岸果有一处高丘耸立,周围翠柏劲松,殿宇巍峨。

 小石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又看诸女,她们也均摇首。

 刘副将上前道:“禀王爷,那是太昊陵。”

 “太昊陵?”小石头一怔。

 太昊其实便是三皇中的人皇伏羲,也就是那一手击败大神蚀的伏羲帝。照蚀记忆,伏羲击败他们四大神后,便携着其妹女娲一同回到了天外天。怎么此处还有他的陵墓?他尚在思忖,意识海里,蚀的魂能却骤然翻腾起来,且大声嚷道:“小子,快带我去看看那劳什子的伏羲陵。”

 “你要去?”小石头讶问。

 蚀道:“怎么?本大人落难至此,连个陵墓都不能去了?”

 小石头道:“那也不是。”堪想举步,陡起一念,即道:“蚀大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蚀嘿嘿冷笑道:“什么商量?瞧你小子呆呆愣愣,原也这么会耍心计。本大人告诉你,我在你意识里,那是情非得已,别道我喜欢。”

 小石头的确是想让他离开自己的意识海,听他这么讲了,倒也无奈。便道:“那你在我的意识里面,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

 蚀哼了一声,道:“快则千百年,慢则数万年。”

 “啊!?”小石头失声。之前说话,均用意识交流,此番却是惊呼。在旁诸女不知他发生何事?一时均感诧异。眼望诸女惊容,他讪讪地笑笑,跟着对蚀道:“大人啊,依你这般说法,岂不要跟我到老死?”

 蚀讥嗤道:“笨蛋,你既有昊天宝镜护身,又有本大人的魂能,何况自身又习仙法。岂会轻易死去?妄说地府拘,就算九天十地的神佛加在一块也奈何不了你的。”

 听他把自己说得很厉害的样子,小石头不怔忪。要知道,在他心里,从没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也从没长生之念。总觉那所谓的天地同寿,不过是一个传说。自己何德何能,又有何样本事可以臻至偌高境界?他道:“蚀大人,你此话未免太过。你若说我活个几百岁,我倒还相信,可说我能永生不死,却…却…”

 “却什么?你个大笨蛋?本大人也不知倒了什么大霉,居然被你的意识锢住。”没等他说完,蚀突然忿忿不平道。

 小石头气急,辩道:“是你的魂能非要进来,可不是我要锢住你。这一点务须讲明。”

 蚀此时也气得暴跳如雷,在其脑海里咆哮起来:“知道!是我自己不识趣,没认清你的厉害。娘的,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真气死我了。”他败在伏羲之手,尚且耿耿于怀,如今虎落平之下,连个伏羲后裔也制服不住,每当思及,更让他愤懑难当,羞不可言。

 只是他一旦恼将起来,魂能便不受控制的溢散出去。昊天宝镜微一察觉,顿时全力阻击。两股能量一碰撞,小石头头脑发晕,周身立感疼楚。忙道:“蚀大人,别怒,别怒…”

 蚀收了能量,再次蛰伏。口中却道:“你若不去伏羲陵,本大人便与你拼了。”

 小石头道:“我带你去便是,不过,你终究要思个法子,从我体内出来。否则,长久以往,我宁愿死去,也不让你安生地住着。”

 蚀敷衍道:“好了,我知道便是。”心下却忖,臭小子,噬了我好多能量,这会倒说得,好像是我暗害了他。

 他是愈想愈忿,直觉百万年来,就属遇到小石头始最为衰霉。此刻是拼也拼不得,逃也逃不得,若有人想杀小石头,自己还须思法护住他,否则他死己亡。真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

 小石头转首望向四女,见她们无不担心至极,眼神里着关切。微笑道:“让你们忧心了。这样吧,前面既是太昊陵,想我华夏文明,乃太昊伏羲一手肇始,不如去祭祀一番,怎样?”

 诸女颔首,脸上愁不减。

 小石头情知是自己刚才的惊呼吓着她们了,遂道:“你们记得我在金陵说得故事吧?”

 “记得。莫非…”璺儿黛眉轻蹙,想起他那时所说的大神蚀深匿他体内的事,芳容上满是惊惶。

 小石头点点头,道:“这家伙不知何故,非要我带着去伏羲陵。”

 诸女愕然,由于刘副将等护卫在侧,当下也不多言,脚步放快,不须臾,到了伏羲陵。

 传说中,伏羲大帝功盖百王,德配天地,后人均称之“人祖”尤其伏羲帝时,天下尚未有华夷之分,是故,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尊崇无比,无人可及,纵是炎黄二帝也要略逊半筹。到陵前昊极门,但见建筑雄伟,殿宇巍峨,两旁古柏参天,劲松叠翠;绿玉浮丹里又见殿宇琉金,楼阁掩翠,可谓华彩璀璨到了极点。

 而陵门前马咽车阗,鼓乐齐鸣;一派笙歌鼎沸中,百姓穿着新衣,熙来攘往,挨肩擦膀。一望便知,今天定是宛丘城的什么节气好。否则,决计不会像似集会一般。

 小石头讶呓道:“伏羲大帝乃人类共祖,此处地方官怎让墓陵成了集市?当真怪哉!”话毕,倏闻蚀道:“小子,再往前走近些。本大人适才居然感觉到伏羲的气息,可是俗人一多,那股气息又消失了。”

 小石头惊诧,心想,伏羲帝乃大神之身,自不会身逝,可蚀竟在陵墓前感觉到他的气息,难道伏羲帝今恰在此处?疑窦里,下意识地往前行去。穿过昊极门,里面沿中轴线,是一条绿荫浓蔽,可并驷马的石板大道。

 堪堪行了数步,门前闪出几位佩着刀的县城衙役。其中一位明显是头目的衙役道:“止步,今乃祭祖,陵墓内止闲人进入。”

 小石头初一愕,继而严词责道:“荒唐,既是祭祖,怎止百姓入内?”

 那衙役头目打量他们,只见男女衣着均华丽异常,男的威武潇洒,女的清秀隽丽;再看其身后,远远掇着数位身披重甲的军士。此刻却正急步赶来。略一思忖,即知为首男子定有大身份,决非寻常的商贾子弟可比。

 想及此,脸上堆起笑容,颇为谄媚道:“公子爷,你有所不知,原本每年的祭祀太昊,从不止百姓祭拜。然而每到这个日子,不但有本县的百姓祭拜,方圆千里的百姓也会赶来。公子,您想,这小小的太昊陵又如何待得进十数万人?本县的知县大人为保护陵墓清净,又怕有些无知百姓损坏陵墓施设,故此不得不止闲人进入。”

 小石头看看街上熙攘的人群,寻思,知县如此做法,倒也不算全错。旋下点点头。

 这会,刘副将等随行护卫已经赶到身边。他们皆出身军营,子暴如烈火,见王爷要进陵,居然被几个县衙役阻拦,不恼火异常。在他们眼里,只要王爷想去的地方,纵是大内宫,也须所向无阻。

 刘副将一把扭住那衙役头目的衣襟,大声道:“放肆,王爷想进,你小小的宛丘县役竟敢阻拦?”

 原见头目与那俊秀公子好商好量,怎突然扭打起来?其余衙役均感一惊。

 急切里也没闻着,刘副将等人对小石头的称谓。且职责所在之余,衙役们不遑多思,人人拔出配刀,拥将上来。只可惜他们的功夫,对付寻常的鸣狗盗之徒尚可,眼前的这梆护卫,俱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勇士,更是震北军里出类拔萃的精英。他们的刀还未及劈来,有的甚至来不及出,便被那几名护卫纷纷卸了刀刃,擒拿在地。

 骤然有人在陵门前打斗,尤其双方均是官府之人,百姓好奇之下,纷纷涌来。瞬刻之间,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指指点点,暗中揣测着小石头一伙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衙役头目由于正和小石头说话,倒是幸免。不过瞧见同伴就这么教人轻易地卸倒,却是惊诧莫名。稍一盘算,即一个劲地告饶道:“公子爷,不是咱们不让您进,实在是知县有令,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入。您若硬要闯入,未免难为咱们。”

 小石头素非仗势欺人之辈,听他言来诚恳,心旌即软。微笑道:“你现在去唤你家知县大人,我在这里等着。等他来了,我再进去,这样的话,你家大人就没借口责怪尔等了。”

 衙役头目大喜,叩头如掏蒜,道:“公子慈悲,小的省得。”话罢,分开围观人群,撒脚就去。

 刘副将不解道:“王爷,凭你的身份,何须要等那知县,直管进去便是。”

 小石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知县下令止百姓入内,若我仗着身份高贵,非要进去,未免有欺人之嫌。”

 刘副将等颔首,不过心下依然觉得小石头此举大可不必。

 半刻后,街道一头忽有铜锣响起,跟着数块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起起伏伏而来。围观百姓闻着锣声,自动让出道来。继而一顶官轿缓缓抬进,适才去的衙役头目,则跟在官轿旁一路小跑,轿后尚有十余位衙役,气势汹汹,满面狰狞。

 到昊极门下,轿夫落下轿来。衙役头目殷勤地掀起轿帘,道:“大人,到了。”说话间,轿里钻出一中年人。身着七品县官袍,摇摇晃晃走至小石头跟前。也不说话,用手招呼那衙役头目上前,随后仰首看天,很是嚣张,显得官威极大。

 衙役头目颠地走近,介绍道:“公子爷,这位便是本县的知县大老爷岑大人。”

 小石头一笑,道:“岑大人!”

 岑知县闻言,算是看看他,官腔十足地道:“你是何人?怎可随意辱打本县衙役?难道忘了国法不成?”

 小石头闻言,倒没觉怎样,却惹恼了一旁的刘副将。要知,副将之职好坏也是从五品,比之七品知县着实大了不少。眼看小小的知县竟对王爷出口不逊,他怎忍受得住。一个箭步抢上,便想以老拳。

 孰料,那知县居然颇有功夫,见他拳来,左手横挡,右脚顺势跨出,与其错开身子;旋即脚跟微拧,借侧身跃前之势,官袍衣袂倏然掀起,晃出一片虚影;与此同时,右拳倏出,劲如伏魔金刚杵,直击刘副将下腹。

 刘副将一愣,出手前没想知县竟是个会家子。间不容发际,双手下按,卸了来拳,跟着一脚踹出。

 兔起鹘落间“砰”的一声,拳脚相,刘副将乘势弹起,凌空数翻落在地上,只在伫足时,竟微有踉跄。那知县倒是厉害,单手挡下一脚,震出数步后,脚足沾地,复又弹回。

 当此刻,举凡围观之人无不大惊。那知县尽管生得壮实,可在大伙影象里,毕竟属于文官,那料及,一科举出身之人,竟能与一位武将拳来脚往,不弱下风。

 惊叹之余,围者愈多。纷纷暗道,新任知县原是一位文武双全之人。又有人道:“这段怪事真多,昨陵前天降仙人,今知县大展神威。”

 小石头一边留意知县的拳法,一边聆听百姓的窃语。待闻着什么天降仙人,不心下一动。又见二人功夫委实不相上下,倘要分出胜负,不知要耗时多少?旋下示意石虎上前,劝开二人。

 接到少爷眼色,石虎身影一晃,闪入二人中间。他之前瞧得奇准,此刻,正是二人将拼之时。刘副将是己方人,任他朴实,也了之于心,出手自然极有分寸,左手轻拿卸了刘副将的拳劲,跟着手一翻,把他托将出去。至于那知县,他便不客气了。右手撮刀,斩他足脉,趁其微有麻痹,飞起一脚,适中知县的腹部。

 在百姓眼里,只见一大团官服,忽然缩成一皮球,远远地弹了出去。继而噗嗵落地,滚出那岑知县。在那捂着腹部,大声叫疼。

 小石头知其是偏心故意,无奈地摇摇头。行到知县跟前,搀他起来,道:“岑大人,受委屈了。”他此刻疑窦满腹,适才见知县出拳,无论推撞,顶肘抑或是崩拳,均不天罗拳式的范畴。暗自怪异,眼前这位知县难道是天罗弟子?

 这当口,瞧及上司被打,衙役们涌将上来,想拿下小石头等人。而岑知县被石虎一脚踢得闷腹搐,一时也说不了话。

 眼看双方又要大斗一场,刘副将扬声喊道:“瞎了你们的狗眼,震北王在此,还不跪拜?”

 “震北王?”岑知县一怔,游目四顾,最后双眼落在小石头身上,道:“你、您…”说着,翻身跪下,道:“卑职宛丘知县岑佩勋叩见王爷。”知县都拜了,旁边的衙役更不怠慢,纷纷跪下。边上百姓更是疯狂,欢呼声四下响起。在旁几女闻了,人人笑逐颜开,与有荣焉。

 小石头也不及向百姓客套,忙着搀扶起知县,道:“起来,起来…”这会儿,岑知县一个劲地叩头,要小石头恕他不知之罪。

 小石头道:“岑知县起来便是,本王不是霸道之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本王不会怪你的。”

 岑知县起身,抹了把额上冷汗。凑近小石头,低声道:“王爷要入陵,照理卑职不该阻挡,不过,还请王爷移驾数步,卑职有事相告。”

 小石头诧异,跟他朝旁行了数步。岑知县看看左右,继而弯俯身,道:“属下猛狮堂辖下,陈州分堂堂主岑佩勋,参见圣宗。”

 听他自承,果是天罗弟子,小石头大吃一惊,瞪眼看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岑佩勋又道:“看圣宗神色,多半对属下为何做了这宛丘知县,尚有疑虑?”

 小石头颔首道:“不错。”

 岑佩勋毕恭毕敬道:“回禀圣宗,此事是这样的…”

 原来自小石头出使南唐后。广智天王与奚方便开始商榷,待其回来如何顺利登基为帝。

 他们认为,大周国的上层官员,虽说在司马润的叛中死的死,伤的伤,幸存下来者也多胆怯之辈。不过为了他登高一呼之时,天下无一异议。

 二人便定出了涤地无类之计。

 何谓涤地无类,就是派出大量的天罗弟子代替大周的各层地方官员。其间,为怕忠于仁秀帝的官员及百姓,后有甚不妥之议,二人索是一网打尽。别说三四品的官员,纵是七八九品,也均尽量换成天罗教的人。也幸喜天罗弟子众多,十数万人里到有小半识得字。

 目前为止,大周的地方官员已被天罗弟子替了十之五六。相信再过数月,整个大周的官员将全是清一的天罗属下。俟那时,固然周太祖复生也无用了。

 听到这里,小石头瞠目结舌,愕极无语。心想,那二人当真是胆大包天,那有这样造反篡位的。像他们这样频繁地更换各地官员,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小石头已有反意了。而且,紧要的是,各地官员本是科举出身,人人识文断字,作得锦绣文章,理起事来决计比那些常年奔波江湖的人来得明白。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全天下的地方官俱换成了蛮汉,壮汉,甚至里面不定有几个心狠手辣的魔头人物。如此一来,百姓岂不遭殃?

 他是愈想愈怒,愈思愈气。恨不能立即回了汴梁,揪出二人通骂一顿。

 不过他毕竟是修仙之人,习得又是天界一等一的守心神诀《太素心境典》。几个呼吸间,心旌渐趋平稳。问道:“我适才闻得百姓言道,昨竟有仙人下凡,不知是何事?”

 岑佩勋道:“回禀圣宗,此事说来当真怪异。昨因是祭祖的前夕,百姓来得极多。就在众人参拜之刻,忽然降下漫天酒雨…”

 “酒雨?”小石头诧愕。

 岑佩勋道:“不错,是酒雨。”

 小石头道:“你如何确定是酒雨呢?”

 岑佩勋颇为赧颜地道:“属下…属下昨也…尝了一口,那雨确实是美酒所化。”

 小石头颔首,道:“说下去。”

 岑佩勋道:“原本天落酒雨,已算稀奇。殊未料,大伙忙着接雨之刻,半空中突然多了两朵祥云,跟着便有两位胡发皆白的仙人,由云里钻出,降在了伏羲陵前。其中一人尤说,天庭住久了,人界不免陌生了,幸亏伏羲陵还在,不然真不认识路了。由于听到这些,故此属下肯定,他们必非常人。”

 “嗯!”小石头想,听他这么讲,昨由空降落的两人,还真有仙人的可能。即道:“那他们现今在何处,你可知晓?”

 岑佩勋道:“那两仙人子古怪得很,落下之后,也没走开,一个施法接雨,装入葫芦;另一个自顾摆了一张棋盘,在那独弈。属下怕百姓惊扰了他们,于是便严了此处。”

 “那他们时下仍在陵内?”

 岑佩勋道:“有此可能,不过属下不敢接近。”

 小石头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带着衙役们退下罢。”

 岑佩勋叩首,缓缓退去。

 正文第187章金仙下凡

 待岑佩勋离去,小石头思忖,既有仙人下凡在伏羲陵,自己就该进去看看。若是截教仙人,未尝不能引为奥援;倘是玄教之仙,却应早作准备,以免被玄教突袭,酿成不可预估的大伤害。又念及刘副将等人与石虎缺心少眼,子暴躁,跟着进去,不定没事惹事,于是命他们在外等候。

 随后带着诸女一路进陵。

 他如此安排,雷倩颇觉古怪,奇道:“石大哥,何以不带他们了?”

 小石头笑道:“适才那知县予我禀报,说陵墓里昨降下两位仙人。我便想带你们进去看看,亦好长长见识。刘副将等人均出身军营,身上有股子杀气,若恼了仙人,就此飞走倒不打紧,万一出手薄惩他们,岂不糟糕?”

 雷倩颔首,忽然省起什么,娥眉轻蹙,问道:“他们身上有杀气,可我们也没仙气啊,仙人肯见么?”

 小石头略愕余裕,莞尔道:“会的,你们虽然没有仙气,但个个兰质熏心,秀骨丰神,似这般绝世仙姝,妄说仙人,固是五方天帝也见得着。”

 诸女闻言,又羞又喜,纵娴顺如璺儿也自媚眼横波。

 雷倩俏脸绯红,双手卷着襟前缀边,轻声道:“石大哥,你这话,不会是故意讨我们欢喜罢?”

 瞧她们美眸瞥来,容带疑色,小石头索指天明誓:“我句句属实,无半字虚言,若…”

 没等他说完,雷倩嫣然笑开:“相信你就是。”说着,笑靥绽放,琼鼻微皱,真个是天真稚爱里妩媚横生,凝脂如玉中偏生红晕光照,竟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小石头愣眼,心想,小妮子当真长大了,此刻居然女人味十足。

 说话间,大伙沿中轴线大道走入,连经九门,最后到得陵前。陵墓周围谷柏参天,遮翳然,囿于县令阻百姓进入,此刻陵前寂无人烟,一片僻野里却添几多尘外幽趣。

 环顾左右,微风徐徐,竹喧翛翛,别说仙人,固是凡人的踪迹也见之不着。

 小石头讶然,寻思,仙人莫非已走?

 雷倩道:“石大哥,仙人呢?去那了?”

 小石头摇摇头,正想释放神识察勘。半空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想看仙人?”

 大伙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栽有好几株古松,虬盘扎,傲傲屹立。其中一株最高古松的顶上,一老道盘膝而坐。任那松枝随风起伏,他却如松枝上的叶针,牢牢黏附,平稳安然。宽大的道袍随风飘飘,猎猎作响,可垂到颊旁的雪白眉毛,依然纹丝不动,仿佛由白铁铸成。

 小石头打量片刻,陡即大吃一惊。此老非是别人,竟是当在天界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悠许天师。心想,此老怎地下界了?莫非他晓得自己的昊天宝镜丢了,故此下界来寻?念及,许悠的昊天宝镜便在自己的体内,不心下揣揣。尽管不是他偷来得,但隐隐的有种不告而取,此刻却被事主抓个正着的尴尬心情。

 他这边尚在忐忑,那厢的雷倩早已兴奋得忘乎所以,行至古松下,脆声问:“老…前辈,你是仙人?”

 许悠指捋长须,呵呵笑道:“马马虎虎,算是吧。”

 雷倩疑诧,道:“什么叫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有这么莫棱两可的回答?”

 许悠被她责得失笑,朗声道:“所谓仙人,通万法,悟玄心;腾云驾雾,翻山倒海;朝游四海,暮宿苍梧。然贫道除了能驾云以外,余者一无是处,故而勉强算个仙人。”说完,又自哈哈大笑。他在天界久,所见俱是毕恭毕敬者,难得今遇着雷倩这般妙嘴真的人儿,不由起了嬉闹之心。

 “哎,不管了,只要你自承是个仙人,我这便予你叩首,望你能保佑我的石大哥,教他事事顺心,万难皆消。”雷倩话罢,旋即跪下“嗵嗵嗵”三个响头,当真是至虔至诚。

 另三女见她叩了,也走上前去,殷殷拜下。留意到龙儿的体态,许悠细眼凝睨,随即目中神光烁现。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旁看得是既闹心,又感动。感动的是,几女待己果真情深,闹的却是,眼前老道,分明是玄教之仙,他自己竖起截教大旗,铁定是冤家仇雠,几女要他保佑自己,实属钻冰求火之举,枉费心血了。

 忽然,另一株古松之上又传来人声:“咦,此局贫道思了好久,只道定可解开,殊未料,仍是白忙一场。”音声响起的一刻,松枝上赫然现出一人。此人园领广袖,褒衣博带,由下仰望,绿松蓝天,白云悠悠,与其相映成辉,显得飘逸潇洒,又古朴雅然。看去岁数不大,隆准方颐,姿态雍容,不似个无为的道士,反像是位极其骄矜,潇洒出尘的狂放大儒。

 诸女愕然片刻,想起仙人有两位,立时又跑到他所坐的树下,虔诚地叩拜起来。那人不予理会,迳直望着自己膝上摆放的一张玉制棋盘。过了会儿,又自唉声道:“此八卦珍珑经纬万端,奇崛纵横,贫道绞尽脑汁数,居然如堕烟海,不得半点头绪。果然厉害!不愧为大神伏羲所作!”

 唉声叹气,感慨良久,却总不低首俯瞰,任诸女在树下跪拜不止。

 小石头瞧得气怒,堪想开口劝回几女。许悠在另一边饮了口酒,扬声道:“晁师弟,老师唤我二人下界,可是为了寻找使用太素力的人而来。你这么棋不释手,大参木野狐,我们何时才能回去复命啊?”

 那姓晁的仙人抬起头,瞥了许悠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天上一,人界一年。老师平论道完毕,均须假寐半,再者他炼丹半,如此迭加,我们足有一年的时限,何必火烧火燎的失了分寸。”

 许悠嘿嘿一笑,道:“晁师弟下棋久,任何事到了你口里,皆要算计一番。为兄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过奖,过奖…许师兄,在人界的时候,我们是道不离心,气自贯身,每里悟道修,始终不懈,亟盼能早升天。可自入了天庭,眼望画栋飞甍,琼花玉树,时一久,任那璇霄丹阙,再是怎生精美绝伦,秀荟萃,却也厌了。难得此番老师命我们下界,若不好生耍耍,岂不枉费良机?”

 听他此言,许悠白眉耸动,乐道:“晁师弟啊晁师弟,我俩是不谋而合啊!哈哈…”二仙同时笑起。刹那,宛如九天凤鸣,清隽朗越,直震得陵中飞鸟惊起,松针纷纷落地,顷刻间满地积厚寸余。

 见此威势,雷倩越发深信眼前二人乃天界神仙。当下又拜三次,直闻叩地有声。那郑而重至的神态,教小石头一阵心疼,暗道,幸喜地上松针厚铺,否则,依她这般叩法,不定额破血

 再想起二仙适才旁若无人的谈话,不由心旌颤悸。

 他知道二仙口中的老师,正是那三十三天兜率宫主人,上清高圣太上玉晨元皇大道君,也就是截教道祖灵宝天尊的大师兄,更是令截教群仙痛心疾首,恨不能挫骨扬灰之人。又闻二仙下界之意,原为找寻使用太素力之人。心道,普天之下,如今能使得太素力之人,无非是自己和多宝,莫非我二人前时运用之际,溢出的太素余力竟散入天界,教老君发觉了?如非这样,断不致遣人来寻。

 思虑至此,不蹙眉攒额。现下情势,自己一方诚在人界薄有势力,又称雄四方,但要和老君为首的玄教正面相抗,却是远远不够。俟时,即便老君并不亲临,单凭那三十六金仙级的天师,挥挥袖便可令截教好不易凑攒的实力,灰飞湮灭。

 措手不及之余,无计可施,根本思不出该如何应付眼下猝然而至的危机。更担心的是,许悠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此刻也不知他有否认出?

 他那知道,二仙下界实因当宫一战的磅礴气势,直冲霄汉。那是迥异于仙人的力量。以如来和太上的修为,也自心旌颤动,更令他们想起当年炙烤神农的往事。当时,神农绝望时出的气势,正和蚀被困翻天印下的怨气相若。囿于担心又有大神级的人物自天外天而来,甚至是为了帮神农复仇而来,二祖担心至极,各自派出弟子下界,寻访散发神息之人。

 许悠笑罢,细眼眯,望着树下的几女,道:“你们起来吧。”

 雷倩喜道:“老仙长,你可是允了我们的心愿?”

 许悠道:“小姑娘,贫道早就说过,我俩虽是仙人,但所学微少。你所说的保佑,范围着实太广,让我们如何答允得了?”说到这里,忽然笑将起来,以戏谑的口吻道:“若像你说的一样,定要你的石大哥事事顺心,万难皆消,那我俩只能天天跟在他股后面了。呵呵…”雷倩闻言,有些丧气,翻身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道:“传说仙人无所不能,怎么你们两个仙人,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雷倩的天真活泼,深深感染了许悠,令他千多年的道心竟起微澜,笑道:“无所不能的仙人,指得是道祖和佛祖,像我们这样的仙人只是在天庭闲混岁月而已。”

 说到这里,用手指指另一仙人,道:“喏,就像他,终恋玉碁,从不修道坐禅,似他这般仙人,又有何用?譬如还有我…”他手一翻,倏然多出一只朱红葫芦,跟着仰头喝了数口,又道:“每是无酒不,在天界的时候,甚至用老师赠送的天元金丹换酒喝。你说,遇到我俩这样的仙人,能派什么大用?不反榨你些好处,已算你祖上积德,要教我们施法保佑,唉…那是千难万难。”

 雷倩愣愣地听他说完,一时颓丧到了极点。半晌之后,方道:“真真气死我了,如你这般说法,那拜你这仙人有何用?倒不如去拜那泥塑的,尚能混顿斋菜吃。”

 许悠入耳,放声大笑,直看那颤动簸的松枝,便知他着实乐极?余裕,突然面颜沉肃,指着雷倩道:“小妮子,好大胆,居然把我们比得连泥塑的都不如。你不怕仙罚么?”他口吻诚凶,然由眼角笑意,却知他心下毫无嗔怒。

 雷倩仰头答道:“怕什么?你俩就会饮酒弈棋,至多也就腾腾云,驾驾雾,纵有仙罚,多半也没甚了不起的。”说着,霍地起身,低声对几女道:“我们不拜了,拜了也没用。”冰清等笑着颔首,与她一起回到小石头身边。

 许悠望着她的背影,笑得甚是畅。

 须知那所谓的天庭,并非世人所想的那般美好大同,而仙人的岁月更非传说中那样的逍遥。论上下有别,阶级森严,尤较世间胜上三分。且仙人与仙人之间,谊笃情厚者罕有,泛泛之则大有人在。固然活得云淡风轻,潇洒恣肆,然平里不是讲经论道,便是炼丹修,岁月枯燥姑且不谈,纵连声笑语似也远离自身。

 正囿于此,他恋上了香醇,晁姓仙人上了方圆棋枰,至于其他仙人也是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所好。他们也时常自问,俗人之时,向往天庭的美好,成仙之后,偏又亟盼世俗的情怀,真不知是愈修愈倒退了呢?还是返朴归真,入了另一境界。

 目光随雷倩远去,直至此刻,许悠才留意到小石头。

 见四女如星拱月似的围着他,尽管神色各异,但其间情谊显然非同一般。再审视四女,一个个质胜仙芝,温婉可人,寻常男子若得其一,已是天大福分,眼前这人究竟有何德能,居然可以享此齐天福?诧异不解里,横看竖看,上下打量,心想,此后生不过生得俊美些,怎获四女如此青睐?尤其里面有位姑娘,分明是青龙化人。这般神兽,甘冒天条之大忌,竟也喜他如是,当真怪哉!

 他左思右想,索然不解。由于当小石头始终跟在闻仲后头,再者他自己至无尘园时又一心掂着香醇美酒,即便最后胜佛用昊天宝镜摄取小石头际,他心里记挂的仅是宝镜,对于何人被摄没放心上。是故,此刻骤见,小石头的样貌在他眼里全然没了记忆。

 另一晁姓仙人,忽问小石头等人:“你们之中,可有人会弈棋?”

 小石头一怔,忙道:“不敢说精通,但懂得一二。”

 晁姓仙人很是满意,身不动,肢不移,保持原先的坐姿,由松顶缓缓飘下,最后落在小石头数步之外。膝前的玉制棋盘冉冉升起,离地尺许时,即飘浮不动。跟着,向小石头招招手,道:“小伙子,你过来,看看这局八卦珍珑,可有解法。”

 “是。”小石头抱拳,遂施然行去。走至棋盘处,学他一样,盘膝坐下。地上松针积厚,股着地倒是颇为柔软。其实,他早已留意到晁姓仙人只是悬浮在那,虽然自己亦可依法施为,但怕引起两位玄教仙人的注意,自是刻意藏拙,尽量装得仅擅长武技,对于道法一窍不通的样子。

 与此同时,冰清等女也跟了上来,围在其身后。

 晁姓仙人指着棋盘,道:“小伙子,此局黑白二,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环居中,黑中有白,白里混黑,颇似那河洛图书。贫道初见,原以为是伏羲爷推卦演算之用。但经贫道私下揆度,伏羲爷画卦,一般均用蓍草,断不会突然以磐石布图。”

 “磐石?那仙长此刻之图并非伏羲爷的原物?”小石头讶道。

 晁姓仙人朝他看看,道:“那是自然,记载棋局的磐石,深埋伏羲爷昔日演化八卦的亭台之下,贫道也是天缘凑巧,落地之时,突感灵气充沛,便试着掘地而看。这才一睹神局,否则,焉能有此大幸?”

 小石头道:“那仙长依样布局之时,可有错漏?再或有没…”

 晁姓仙人连连摇手,气呼呼地道:“不会,不会,贫道钻研这方枰圆子足有千年之久,虽非由棋悟道,但贫道自信,九天十地之内能与贫道颉颃棋力者,委实寥寥。岂有摆错之理?”

 小石头忙道:“仙长万勿动怒,小子不过随口问问,并无小觑仙长之意。”

 晁姓仙人大袖一摆,道:“休再絮叨,速速观棋要紧。”

 小石头闭口言,目光顿即扫向玉枰。

 心里却在转念,眼前两位仙人,一位嗜好杯中之物,一位痴圆奁方局。似这等有隙可趁之辈,应付起来多半不会太过棘手。

 有了此念,适才突如其来的惊惶感顿时抛去,至于原本微有的束手就殪之思,自也弃得一干二净。寻思着,尽管玄教树大深,枝繁叶茂,但自己一方也非外强中瘠,暂不说有三祖之一的菩提老祖为奥援,单多宝如今赛似混元金真的实力,除非老君亲自出手,否则,兜率宫的三十六天师任一人均非他的敌手。

 而且,自己一方还能用弱枝消叶之策,对付玄教。此计若运用得妙,固然老君神通万般,然己方人不与他正面敌对,只伺机剪除玄教的枝枝叶叶,待双方实力七七八八,轩轾不分了,才行那最后雷霆一击。

 他更不想信,千余年前截教惨败,以至群仙溃散;今,他在暗,敌在明,难道还会蹈袭覆辙不成?念及此,霎那间意气飞扬,脸上更是神采奕奕。心下尤在暗道,哼,固然千难万险,灾劫百般,我小石头也要励志奋发,终须复兴截教。

 见他喜兀现,晁姓仙人却道是思索有果。欣然道:“小伙子,可是有了成算?”

 小石头一怔,随即摇摇头,道:“此局胎河图洛书,其间大有讲究,小子尤要思虑会儿。”

 “嗯!”晁姓仙人微微颔首,道:“这盘珍珑,黑白对峙,分明,看似有限,又广于无限;放之可弥*,敛之能退藏于心;四隅四方间,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又有五行生数,位居中宫;整盘珍珑,效法天地自然,旺极而衰,衰极而旺,衍生生不息之意境;似这般棋局,几拟如天地洪荒,实则超越了形态上的圆周空间,内涵至大至小的时空极限,尺寸方隅之间无不包蕴了至极之理。如此无有相匹的神局,九天十地之内有谁能弈?又有谁能解之?唉…”言罢,颇为唏嘘的长叹一声,又道:“说来,也是我束手无策之下,胡乱悖点,如你真能破,那这天地当真要更换颜色了。嘿嘿…”闻他言语,很是瞧不起自己,小石头向他看看。

 晁姓仙人笑道:“小伙子要强是不错,但也要有自知之明啊!”说着,见小石头又自瞥眼,便道:“罢了,罢了,贫道不再多言,姑妄让你试上一番。若你有甚心损神劳,可莫要怨我!”

 “那是自然。”小石头头不抬,迳自答道。要知,他前世便是围棋爱好者,在这黑白棋枰上的兴趣,真有半不弈,索然无味之感。想他当纵是失忆,与秦皇对弈之时,依然凭本能获得完胜,可见他在棋艺上的侵,半点不亚于他的主要职业外科手术。

 此刻陡见这上古珍珑,那久违的棋瘾顿时重上心头。全副神思业已完全进入那至大至小,悉数未知的广垠空间。

 过不半晌,登又愕然。以往看棋,单须稍加留意,便可知何能胜,何必负?然眼前这局珍珑瞧得久了,竟有神之效。那黑白的棋子,明明静止地摆放着,落在眼内宛若星霜屡移,来月往。

 黑棋衍为无垠星空,白棋化为漫天星霜。

 先看黑方,一手劫、二段劫、多元劫、松气劫,千劫万劫终成万年无忧之劫;再看白方,三连扳、三段扳,互以想思断、倒靴,以决胜负;自身棋态,也是金井重鋂,宽气通盘,舞剑摇槽之下,竟呈天下循环之劫。

 黑白二,切扑轧卡、扳连提镇,无不尽演方圆之妙,天地至奥。

 倘若稍动其一,只怕就是天毁地崩,斗转星移。

 看到这里,不住想起玄截教争。心想,玄截二教好比这枰上的黑和白,既相生相合,又相克相冲。鸿钧在时,自是相生相合;然当道祖远离,顿时相克相冲。只不过,道祖妙悟宇宙,以太元一气衍生四经,那太初、太始、太素、太易均是他离去后,维持天地之衡力,任动其一均会酿成不可预估的大灾劫。

 至这会,他脑里灵光倏现。终于弄明白,当菩提为何不杀多宝;老君又为何尽搜截教群仙上天封神;究其因,无非为了维持天地平衡,自然和谐。是故,他们仅是百般抑制,却不对之赶尽杀绝;同样,灵宝天尊的元神灭不掉的缘故,也正囿此。

 他这厢遐思联翩,另边的冰清与璺儿却看得着急不已。见他呆呆愣愣,仿若陵前亘古的石像,盘坐在地半多时辰,居然不动丝毫。

 惴惴不安之余,互视一眼,顿时神会于心。

 冰清沉道:“璺儿姐姐,此盘珍珑,天圆地方,实含太虚寥廓,万物资始之理。”

 她们见小石头沉思默想,始终不语,显然受困于局,便想出言提点。

 可这盘八卦珍珑,九星悬朗,七曜周悬,寒暑弛张,生生化化,柔刚,无不咸有。实在是天上人间的第一神局。放眼寰宇,能破局者,除非伏羲女娲重归,否则再无一神一仙一人可以解之。她们起先一心担忧小石头,又对他深有信心,故此对棋局并未十分着意。这才没有深陷棋局纷扰。如今,二人试图扼义择要,自便留意起了棋局。

 殊未料,并不多久,二人心神陡即沉湎其中。如此一来,她们的当头喝倒未成功,反而自陷危局。要知,二女均属凡人,尽管服过极品仙丹,质骨非同俗,然此神局即便是百劫的天仙也难保不会入彀,以致做出狂悖之举。像她二人这样,当真是自取死路。

 可惜的是,小石头和晁姓仙人如今俱在瞑思苦想,脑海里千头万绪,顾不着二女的险况;至于许悠,喝酒便是他最大乐事,要他留意弈棋人何种状态,何样神色,纯属妄想;而另外二女,喜做些称心快意之事,若直捷了当之下难以解决,那此种粘皮带骨,还须殚思竭虑的麻烦事,便休想靠得着她们。看了片刻,不甚了然,索游目四顾,再也没看棋枰一眼。

 俄顷之后,璺儿蓦道:“此局五运循环,坤元总统;斡蜷之下,涵盖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冲杀之时,又有千军万马,龙腾虎跃;看似随意着子,偏生应物象形;仿佛刻意争杀,却又乐观超然;当真难解啊!”听到这里,小石头与晁姓仙人同时轩眉高扬。

 跟着,又闻冰清接口道:“姐姐说得不错,依我看,棋势实质浑浑噩噩,但有贯通九天之威;倘再说它无识无知,又有深伏十地之力。整片局势,偃然如枯松之卧涧壑,截然如快剑之斩蛟龙,奋然如龙蛇之起陆,矫然如雕鹗之盘空;霸王扛鼎,不足以比其雄壮,飞将军奋贯磐石,不足以比其犀利。此局气魄之宏,气象之伟,实非我等凡俗可弈!”

 “哈哈…”闻她二人言语,晁姓仙人猝然大笑,扬声道:“目睹此局之雄势,不由令人遥想伏羲爷当年神游八极,眼空四海之惊人气魄。真乃壮哉,伟哉!”

 他由二女的言语里遽然醒来,尽管神采飞扬,意态高昂,实质已打消了解局之思。故此,才刻意抬高伏羲大帝,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这个金仙解不可珍珑棋局,说来,也不算太过丢脸。毕竟是伏羲爷手创的珍珑,若真的那么易破,那伏羲爷的颜面岂不因自己而失?

 他如是安慰了自己几句,旋即抬头打量二女。要知若无二女的及时提醒,任他有着远超天仙的金仙境界,可一旦深深陷入,即便不做出悖举,却也是桩极麻烦的事体。

 一望之下,倏然怛恐。

 原来二女口上说得轻松,其实心神早。那白的脸容上,不仅无一丝血,反而隐腾青气。显然心脾用之过甚,致衰竭之兆,而脏腑表里之郁气,却囿火灭木生之故,以木的曲直本能,终覆盖二人面容。如再不施救,不久之后,二女胃肾肝胆,均要大受其害,最后,不是心闭身藏,从此成为对外界事物毫无兴趣的冰人;便是心血两亏,香消玉殒的恶果。

 念及此,不遑多虑,急忙喊道:“许师兄,速来,两个小妮子有危险。”说着,大袖轻拂,卷起冰清,随后置她于地,以背对己;跟着手指出仙灵之气,虚点冰清浑身周

 许悠闻声,电而至,如法炮制璺儿。

 这当口,雷倩和龙儿也自回过神来。见之情形,不由顿足手,着急不已。龙儿是修行之人,较之雷倩,自然更能承受兀发险情。蓦见雷倩行了数步,探出手想喊醒小石头,忙抢上劝阻,道:“倩妹妹,不要。”

 雷倩回首看她。龙儿道:“看冰清和璺儿,便知棋局之中大有乾坤,你此刻突然惊醒少爷,也不知他时下如何,万一再有什么厄难,那便糟糕了。”

 雷倩颔首,看看依然呆若木人的小石头,道:“龙儿姐姐说得是,若不是你及时劝阻,我险些酿成大祸。”又道:“龙儿姐姐,现下我是六神无主了,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龙儿游顾四周,道:“现今,咱们惟有在旁候着,静观其变。”

 “嗯!”雷倩很是听话地点点头,当即默默不语。

 余裕之后,二仙同时开气叱声,遂各自拈出一粒金丹,投入二女口中。

 晁姓仙人深出一气,道:“没想伏羲爷所摆的珍珑这般厉害,她二人不过看了须臾,便几乎魂飞魄散。”

 许悠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这下晓得厉害了吧?我早说了,要你不要沉这木野狐,可你偏偏不听。”说着,望望冰清和璺儿,又道:“假若两小妮子有甚差错,我看你怎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晁姓仙人嘿嘿地赔笑道:“许师兄骂得极是,不过天庭岁月实在枯燥,若没一乐趣,又何以打发那百无聊赖的日子。何况,两小妮子发现得早,我们也施援及时。如今更服用了老师的仙丹,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听到这里,龙儿和雷倩终于放落了一直提起的心旌。

 “哼!”许悠瞪了晁姓仙人一眼,道:“就你说得好听。”又看看龙儿和雷倩,道:“既已照顾了两个小妮子,那这两个又如何?毕竟她四人适才均向我们跪拜过。虽然心愿完成不了,但这好处终究还是要给些的。”他对雷倩极有好感,总思索着予些恩惠,此刻实乃趁势而为之。

 晁姓仙人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许师兄说得对极。刚才我幸得二位姑娘及时提醒,方未沉沦其中。否则,也极为麻烦。此恩情,若不报还,我晁错岂不愧对天地?”

 许悠颔首道:“那就好!你倒是取出来啊!”“什么?”晁错诧异。

 许悠不耐烦地道:“金丹啊!”指着冰清和璺儿,道:“那两小妮子俱服过了,至少再添五十年的寿;可另外两小妮子却未服过。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听到服用一粒金丹可以增寿五十年,雷倩喜不自胜。转念想,若把此丹给爹娘服用,那二老岂不各添二十五年的寿?念及此,若非仙丹还未到手,怕已兴奋地跳将起来。

 “哦!”晁错应了。说话间,手心里又多了两粒火焰焚炙,光芒璀璨的丹丸。他道:“许师兄,前两个小妮子服用金丹,是因我们用仙力为她们伐筋洗髓,震经脉…”又指雷倩和龙儿道:“可这二人里,惟独她可以,那这小妮子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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