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章 扼吭拊背
　方公公怒哼一声，拂袖道：“咱家若身无武功，岂非遭那小子侮辱？”说完，瞧雷啸岳神情尴尬，又笑道：“雷大将军，咱家问你…倘然咱家今不救，多半是出不了贵府了吧？”

　雷啸岳陡惊，惶道：“不敢、不敢…公公当可自便！”

　二人说话的同时，小石头等人并未闲着。只是望见苏眉的后果，他们均有顾忌，不敢上前。其间，邓蓉与穆淳风江湖经验稍足，晓得眼前情形，若非本身具有纯真气，切不可轻易触及。自己等人饶是功力略胜，却也必无幸免。而且，像这种寒真气的攻击便如瘟疫，愈传愈烈。不定第一人未死，后面遭殃的人悉数亡毙。苏眉尚有温玉箫挡得那么一挡，但眼下看来，无疑抵挡唯艰。

　当下急噪地望着雷啸岳与方公公二人，只盼雷啸岳恳求有果。不想，方公公此人言辞罗嗦，絮絮叨叨，瞧二人说个未完，也不知何时方能有个了解。

　这当儿，小石头心急如火。罕遇两个同派之人，却遭人惩治若斯。眼看再不救援，二人势必难保。正当如焚如燥之际，脑里灵光倏现，思及当在摩天黑狱中，真空散毒素突发。自己在冲虚前辈的指点下，绕开木系步伐，以离宫、坎宫水火两系步伐，尽趋毒素。

　陡然一个灵，暗忖，若我此刻让他们以离宫步伐趋散寒，不知会否有用？原本尚有疑虑，生怕救治有谬，反而误了二人的卿卿性命。然见方公公一个劲的在那推诿，每每遇着雷啸岳直言之际，他却百般避让，迳是袖手，似在待价而沽。

　此刻，小石头再无顾虑，暗忖，与其看他们倒毙，毋宁搏上一博。当即一式“潜龙腾渊”纵身而出，猿臂探去，迳自抓住苏吉的肩胛。他知道苏眉尚有温玉箫之功，再缓片刻，也无大忧，而苏吉则不然。甫一出手，大伙跟即惊呼。内里，邓蓉尤急，怕小石头有甚长短，芳心登起波澜。

　方公公在旁兀自冷笑，暗道：又一个不怕死的人。不过，稍后与雷啸岳谈起事来，价码不免大增。想到这茬，原是终酷的面颜，罕一丝欣喜。雷啸岳也惊，照此情形演变，今之事怕是要惊动圣上了。须知，小石头可是圣上要见的人，倘然时下遇难，自己定是难辞其咎。

　方公公不想阻拦，邓蓉与穆淳风无此功力，雷啸岳想阻，但小石头的身法偏偏是当世旷古武学《龙行八法》，又教他如何去阻？众人眼睁睁地瞧着小石头紧握苏吉的手臂。值此瞬间，邓蓉痛不生；穆淳风大眼暴瞪；雷啸岳闭目，不忍再睹；而方公公笑连连，纵不运功，却也恻风四起。

　便在大伙思绪纷杂之际，只见小石头如龙形多夭，猛地冲天升起。大伙蓦骇，看着他愈升愈高，皆想，若此地无顶，他必直升九霄。尽管知晓，此念委实荒诞，然在小石头雄浑刚健，俊逸如风飘般的冲势下，不由自主的便会有此遐想。小石头堪堪临近屋梁，忽地一个倏然转折，宛若云霞舒展，端是意趣天成，自然洒。

　众人百念尽杳，直觉目眩神驰。

　这当儿，小石头以“懒龙打滚”式，急速蓦降。名字诚糟，但姿势耀眼，几个翻滚，信手而来，偏不觉其繁，不见其陋。酣畅淋漓地教众人突想鼓掌喝好。落地之后，小石头把苏吉反抱前，把他双足置于自己脚背，跟着踏右足，随左足。瞬即惟见满厅人影倏忽多衍。

　众人不晓他意何为？一个个呆若石人。邓蓉与穆淳风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是愣愣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企求苍天开眼，莫要让那调皮捣蛋，古灵怪的小顽皮就此夭折。

　雷啸岳不知小石头为人，只当他故意卖弄，心想，此刻苏吉命危一线，你倒好，尚有闲思做此花俏工夫。但隐隐地觉得自己的想法，仿佛有甚不对，又思，难道说这小子在解救苏吉？可惜《龙行八法》罕传于世，且苏家的八法残缺不全，大失神髓。饶是苏家知的他，对真正的《龙行八法》却也是身在庐山不识真面目。

　况且，八法的个中妙趣尚是冲虚子在摩天黑狱里偶然领悟，连昆仑派其他人都不甚了解，他便更是匪夷所思了。

　“火山旅，火风鼎，山水蒙，风水涣…”数个卦步走来，光景极佳。但觉原是寒彻骨，几如已死的苏吉竟是呼出暖暖气息。小石头心喜，当下步伐更疾。

　而在旁人眼里，小石头的身影愈发快捷，如虹光掠过，片片影像居然串连一线。四周惟有风声呼啸，空气流动。

　随着离宫八卦行完数遍，苏吉情势大好。僵硬如冰的身躯已能弯曲，触之尚感温和。与此同时，小石头体内的焚刀息倏然而盛。须知，离宫卦属火，小石头初始念头，是想依赖《龙行八法》里先天八卦所衍生的火气息，趋散掉方公公留在苏吉体内的毒。可他偏忘了月反复升落，运行不息，方能柔顺合心。

　昔日，冲虚子要他以步伐趋毒，实也是离、坎二宫依序循环，周而往始，是以无忧。最后反而否极泰来，不仅趋散毒素，而且泰，隐隐有二仪相融，重衍太极之势。但他此刻累次同卦，相叠迭加。附着之意，却与自然大大的迥异。

　不过片刻，恶果即来。当他堪堪行至“天火同人”这一步，焚刀息顿时暴涨。任他经脉纵由空间能量早已涤空伐髓，但如此迅猛来势，若天河倒泻，四肢百骸无疑也坚受不住。

　汹涌奔腾的焚刀息在无可宣的处境下，先是悉数击溃了始终隐藏深处的些微真空散毒素，随即寻到修罗罡想与它一决生死。惨遭偷袭之下，固是原该占上风的修罗罡竟与焚刀息斗了个旗鼓相当，秋平分。然小石头那时离宫卦步仍未停息，在后援源源不断的情况下，焚刀息挟着威霸之势大肆冲击。

　修罗罡值此窘境，居然渐渐地有不敌之态。当下是边战边退，如丝如缕地缓缓透入小石头的泥丸宫。与此同时，焚刀息虽独占浑身经脉，但仍无法平和，依旧暴躁狂烈。只见得小石头从周身孔内溢出滴滴滚烫热血。但他此时步速疾快，人影飘忽，众人却也无法得见。不然，难保邓蓉不会立现原形，暴出内心的爱惜之意。

　瞧到这里，众人已知小石头确实在为苏吉趋寒。尽管心旌提起，担忧不绝，可希望之心依然大增。毕竟自小石头接触苏吉始，到现今，已有盏茶工夫。他非但没有冻僵，且始终奔腾跌宕，起落无迹。

　不过，方公公兀自嘴角斜吊，满面冷笑。

　他的极寒真气是藏土密宗秘传的一种门武学，唤为《煞功》。其名简单，然手法殊妙。臻至圆满之境，指、掌、腿、兵器，甚至是身上任一部位，均可用劲发力，中者浑身冻僵，血凝固，必死无疑。

　要解此法，一，是他本人回寒气，然后赐予伤者精心熬制的丹丸一颗。二，除非有哪一位功当绝顶的高手，且必须是身具纯真元，方能以气气。但此法一来耗旷多；二来，绝顶高手本就可遇不可求，且非要修炼纯神功，更属妄想。是而，这第二救治之策，素不为他人中意。

　他数十年深藏大秦皇宫，潜心修习，《煞功》实已大成。此刻用来惩治苏吉，仅是牛刀小试，顺便附带着挟此威势当能与雷啸岳谈妥条件的念头。故此，时下见得小石头努力不断，意图救治，自是不以为然，权当他们是垂死挣扎而已。

　心想着，待那狂妄小子毒发作，无法再行。咱家便可与雷大将军好生聊聊了。思至此，心下登喜，不面泛笑容，自得乐乐。

　便在这时节，猛闻得小石头骤然一声清啸，似龙绵长，萧萧不尽，又如玉钟轻响，宛转悠扬。众人闻此啸声，脑海里陡浮起一幕画面。晨曦微，霞光初放，白云深处倏然而现一条神龙，微振金鳞。峥嵘龙首高傲地抬起，猛地朝怒吼咆哮。

　画面闪现片刻。遐思联翩里，众人猛省，登觉不妙。心想，怎地会心神被摄，惘如斯？

　再放眼看向小石头，却见他此刻已然放开苏吉。而苏吉仍在那一人独演步伐。只是多半功力有限，有些步骤极其凌乱，且生涩凝滞。方公公大惊，见此出人意料之事，不免心神狂震，而其余等人却是面色狂喜。心道，无怪他拽过苏吉，原是有成竹之举。自己那是竟是差点懵住。

　邓蓉心细，察觉小石头步伐有些踉跄，似有跌倒之势，甫想上前扶助。

　不想，他这当儿体内焚刀息充沛。原本这许时，真气已维平衡。然今朝独演离宫步伐，偏是气陡胜，气结郁遂萎。百骸暴涨之余，直觉浑身几焚毁。但他知万不可停息，否则，饶是苏吉被救，可苏眉依旧玉殒，未免美中不足。当下强撑颓态，疾展身形，迳向苏眉跃去。

　邓蓉扶空，见他往救苏眉。原该唤他要否稍息的话语，登时戛然而止。尽管芳心疼惜，但也知时机不对，非是絮叨之时，只得强抑悲意。一双美眸，亮尽泛，紧紧盯着小石头的一举一动。

　且说那小石头纵身而跃，依旧猿臂长伸。堪堪触及苏眉的香肩，想把她与苏吉一般如法炮制。照理来说，苏眉因有温玉箫的气襄助，体内气势必，较苏吉少上许多。小石头刻下也是如此想法。然没料，自己体内却与适才大不相同。充斥浑身经脉的狂暴刀息原就无可宣，目下忽有一凉去处，自如当大敌。顿时悉数沿手太阳、手少诸脉，朝着苏眉体内涌去。

　《煞功》的寒气遭此骤然袭击，瞬时也鼓劲奋勇。但焚刀息源出旷世高手刀君许虚的《焚刀诀》，且是能飞升天穹的仙家绝学，岂是藏土小小秘传的《煞功》可比。那股一直肆苏眉经脉的寒气劲陡即便被那焚刀息一鼓而。若事情照此衍化，小石头今避无幸免，难保不会功暴人亡。常言道，傻人有傻福。小石头行事每每不虑后果，但福缘总伴他相随。

　这会儿，始终诺诺唯唯，已无力抗衡焚刀息的修罗罡从泥丸宫内骤出，与《煞功》的寒劲两厢夹击焚刀息。寒气劲得修罗罡的襄助，立时挽回颓势，并且有守有攻起来。刻下屈指算来，实有四股劲道在那小石头与苏眉之间你争我夺，互相征伐。但仔细一算，四股劲道又分两大联盟。修罗罡与《煞功》一盟，焚刀息与温玉箫的暖灵气息一盟。

　不过，修罗罡与焚刀息在小石头体内已和平共存忒多时，颇有泰，共衍太极之势。适才焚刀息狂暴，实是受了独演离卦的害处。此时，卦步既停，不得后援，眼前相斗又进入均势，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刍狗。”此言当真道出了强者存，弱者亡的至理。

　修罗罡与焚刀息当下不遑多思，以“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的生存妙言先各自倾了盟友，随后缓缓退回小石头的经脉内，索又天下太平，相安无事起来。

　尽管修罗罡在噬《煞功》的寒气劲时稍稍遭遇了些阻力。但是，殊不知《不死修罗神罡》本是《太素心境典》的入门心诀。而太素乃质之始也，是导致鸿蒙初开的五种原始力量之一。小小的《煞功》即便秘传密宗，威摄藏土，然与其相比，着实相去远甚。仅是片刻阻扰，即被修罗罡补得不亦乐乎。

　瞧着苏吉活蹦跳的在那腾挪浮掠，又眼看苏眉从面色青白里转而返红，二人显然寒气尽驱。方公公止不住得惊愕无限，不晓怎生是好？心知，今朝算是与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彻底撕破脸面了。只盘算着，待后该如何去与自家主子汇报此事。想及，初来时，自己向主子千保证，万保证，定要设法让雷啸岳投靠主子阵营。谁知，偏是失算会遭此异变。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提他这当儿懊恼无限，且说苏眉寒气尽去，便闻得一人在她耳边道：“苏小姐，你再运运功，试试寒气是否驱尽？”

　苏眉虽遭寒劲侵体，摧残经髓，但头脑清醒。适才一幕均入在眼里。刻下告愈，登向小石头裣衽一礼，轻声道：“多谢这位大哥救我姐弟二人。救命厚恩，无以为报。望大哥受我一拜！”语声殷殷，情真意切。

　小石头没料她这般客套，顿时惶惶。他是扶也不是，拉也不是。只得转首四顾，盼着有人来解他窘境。

　邓蓉瞧他愣愣衲衲，不抿嘴轻笑，但也不忍再看。至于小石头何以身怀绝世武功，却也没想起。笑地走到二人身边，忽然神色一正，待小石头稍愕时，她道：“小兄弟，苏妹妹要道谢，那是应该的。否则，你教她如何心安？”

　小石头听着这话有理，便道：“可也不须行此大礼！”话一说完，却是脸儿全红。

　邓蓉暗笑，心想，这家伙当真傻得可爱！口里兀自说道：“不错，不错…”转头与苏眉道：“苏妹妹，他是姐姐的小兄弟，均是自家人。就不用于形式了。可好？”

　苏眉一愣，暗忖，邓姐姐何时又与他是一家人？不过，邓姐姐所说得倒也有理，只须心怀感激，后想法图报便是。现下这么你推我攘，倒也不必。如是思虑，即道：“小妹全听姐姐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邓蓉俏笑，道：“好乖！咯咯…”苏眉脸儿一红，没想邓蓉会这般夸奖自己，一时尴尬不已。这会儿，穆淳风瞧得苏眉无事，心下着实欢喜。蹑手蹑脚地走至苏眉身边，低声道：“苏小姐，好些了么？”苏眉芳心微甜，但脸儿更红，羞答答地道：“嗯…劳你耽心了！”穆淳风喜不自之余，未免心神恍惚，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这话说的大为暧昧。

　瞧苏眉不再一昧的非要千恩万谢，小石头不由长舒一气。虽对邓蓉贸然地认自己做弟弟一事稍感诧异，但能免了一番尴尬，也不觉有甚谬误，立时欣然接受。

　先前一场惊悚此刻烟消云散，除方公公外，余人皆感心静陡松，畅不已。

　穆淳风忽然“咦”了一声，朝小石头道：“石兄弟，苏小弟怎么回事？”

　小石头顺他手指望去，只见苏吉一人兀自在大厅一角演练《龙行八法》中的离宫卦步。苏吉先前神智失，浑浑噩噩，脑里稍一清醒，立觉小石头带着他所行步伐，实与父亲传授的《龙行八法》一脉相传。斯时，犹如久处黑暗，顿现光亮。当下凭着记忆未失，几缕片段，便在那硬拼强凑起来，想圆他父亲缺憾。寻常人若凭些散碎记忆，便想习会离宫卦步，无疑痴人说梦。但惟有苏家人却是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