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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独忆月华洁
 林剑澜只看到万秀的泪水映着微弱的灯光静静的淌,脸庞上既有希冀又有绝望,不声不响的将药涂完,仔细将那黑纱重新覆在腕上,站起身来道:“阿秀,你母亲现在何处?”

 万秀猛的抬起头来,刚止住的眼泪又急得快要了出来,拉住林剑澜不停摇头道:“我是她的女儿,她若是说了谎,我一下子便能听出来,她定会借机害你,你不要去找她,快离开这里。”

 林剑澜柔声道:“阿秀,不必担心,你必定已经有些累了,好好歇着吧。”说罢将衣袖轻轻挣开,出门而去,却见外面屋宇重重,回廊繁复,并不容易找到万夫人所在,心一横,跺脚飞身奔至院外,沿着院墙一路走到正门,见几个喽啰守在门口,上前道:“在下林剑澜,你们家夫人正在找我,快去通报!”

 那几个喽啰先是一愣,这名字的确是万夫人命人到处打探的,不敢拖延,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看着林剑澜,一人急忙跑了进去。

 不消片刻,那人重又跑了出来,面色焦急道:“夫人请你进去,快请。”又向那两个喽啰道:“还不快请林公子进去。”

 那二人立刻会意,绕到林剑澜身后,生怕他跑掉一般,林剑澜一笑,迈步而进,穿过几道厅堂,才来到一处雅静所在,看来并不是会客的大堂,一人站在屋中缓缓回过头来,面带微笑,沉声道:“林公子,许久不见了。”

 声音仍是那般慈祥温厚,若非林剑澜亲身经历又亲耳得闻她与成大夫的对话,万万不会想到这温婉的老夫人做起事来却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万夫人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道:“林公子请坐,这是冰山雪水所煮的今年第一道茶,是我娘家差人送来,虽不是什么千金珍品,倒也颇为清香可口。”

 林剑澜明知她有求于己,必定不会在茶中再做什么手脚,却笑着将那茶杯推开道:“我家乡有句俗话,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万夫人的茶自然是好的,可是晚辈无缘享用。”

 万夫人并没有一丝尴尬之意,安然坐在一旁道:“上次得罪林公子,是愚夫妇的错,听闻公子回到总堂,极力为我们夫妇开,我和你万伯伯早已铭记于心,这几来长安有事,正巧听闻林公子也在此处,便命人到处寻找,务必要一表感谢之意。”

 林剑澜道:“万夫人,其实你们是为着万姑娘,可怜天下父母心,晚辈早已不再放在心上,更何况我和南海派的那两位弟子也并未受什么损伤,只是万姑娘对我有恩,晚辈常常铭记于心,昨偶然听些江湖朋友说万夫人在打探我的下落,便冒昧前来拜见,不知她病体可好些了?”

 万夫人面忧虑,摇摇头道:“林公子,若非阿秀的病症古怪难医,我当也不会打那金冠褶纹蚌的主意,只是至今她也没有什么起。”

 这句话倒是实情,林剑澜心中觉得她手段太过恶毒,对她又恨又怜,明知故问道:“我听说那蚌能医百病,难道竟没有什么效用?”

 万夫人道:“林公子哪里知道,那金冠褶纹蚌被我们托了一位颇有些门路的朋友重又还御寇司去了,林公子和那两位早已不在御寇司的通缉榜单之上了,以后再出来行走少了份担心,也算是我们一番赔罪之意,只是阿秀的病,唉,却耽搁了。”

 林剑澜见她神色如常毫无愧意,心中着实对她这心口不一的功夫无可奈何,不想再与她扯下去,直接道:“既然万姑娘的病竟是为了在下才被耽搁,万夫人若有什么需晚辈效力之处,无不从命。现下晚辈还不会离开长安,若平无事,定会再来探望前辈和万姑娘病体。”说罢起身告辞。

 听到此言,万夫人面上自是难掩喜,一直将林剑澜送出门去,浑身一松,急匆匆转身入内。

 过了约半个时辰,林剑澜方又从旁边街道探出身来,他本以为做此许诺,万夫人必会迫不及待的与成大夫联系,或可跟去一查究竟,没想等了这许久里面竟是一点动静也无,想了想不觉哑然失笑,这么大一片院落,必定还有若干其他边门角门,一个人在此哪能顾得全部人出出入入?

 林剑澜回到住处,想到成大夫武功深不可测,要赶紧冲破这层功力的关窍才更为稳妥些。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阿秀为人并不像她母亲一般,心地颇为善良,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定会提醒。

 果然不出所料,林剑澜再次拜访时,万夫人便已迫不及待,未等他落座,便急忙道:“林公子,上次你曾说过,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

 林剑澜顿时会意,接口道:“晚辈定然全力相助,万夫人有何事待,但讲无妨。”

 万夫人迟疑片刻,道:“不知林公子可认识白云观现在的观主?”

 林剑澜道:“这个…晚辈的确有幸与白云观主相识,曾经受过端木道长的救命之恩。”

 万夫人点头沉道:“原来是姓端木么?果然是他,我也是听人说起,那位道长医术高超,兼之内功深厚,既然是救过林公子的性命,想必传言不需,只是脾古怪,常人难以请得动他下山医治。听说端木道长对你倒是另眼相看,不知林公子可能帮忙相请。”

 林剑澜笑道:“的确如此,即便当端木道长为我理脉,也是青叔带着我亲上白云山拜见,几次恳求,方才说得动他,只是那次因为成大夫之事却险些害了道长,让青叔和我好生内疚。”说罢将茶杯拿起轻饮了一口,却暗自抬眼看万夫人神色。

 万夫人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道:“这件事帮主早已快信通递各个分堂要防备于他,事情经过我们也略微清楚一二,唉,不想成大夫在匡义帮中待了几十年,最后竟做出这等样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说到此处连连摇头叹息,语气甚是感慨。

 林剑澜见她装模作样,差点一口茶出来,心道:“上次成大夫便是处心积虑的要将道长劫至长安,我岂能如你们的意?”便叹道:“有了上次的风波,即便端木道长对我青眼有加,也万万不会下山诊治,只能我带着万姑娘亲自上山拜见他,或有机会,晚辈也不敢担保他就一定会答应。”

 万夫人思索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有求于人,亲自上山还显得恭敬些,我明便准备些礼物同你前去拜见。”

 林剑澜摇手道:“万夫人,端木道长脾甚是古怪,不喜人多,即便当他同意给我医治,也执意要将青叔‘请’下山去,白云山又是道观之所,若见了你和万姑娘两个女施主,万一心烦起来,反而不妙。”

 万夫人顿时满脸失望,喃喃道:“这便如何是好?”

 林剑澜道:“万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万夫人还信不过晚辈么?再说匡义帮内俱都是一家人,我定会待万姑娘像亲妹妹一般,万无一失。”

 万夫人仍是极不情愿,道:“唉,林公子,阿秀打从生下来,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容我再想一想可好?”

 林剑澜心道:“她这不情愿中倒有一半是真心为着阿秀,母女连心,不忍离别。”想罢起身道:“晚辈想去探望一下万姑娘病体,不知是否方便。”

 万夫人听他询问,忙道:“林公子不必见外,我带你前去便是。”说罢出了门在前面边引路边道:“我已经待过这些喽啰丫头了,你是帮主的义子,这里任由你出入。”

 到了万秀房门前,林剑澜见门窗仍是紧紧关闭,仿佛无人居住一般,万夫人先是轻轻叩了叩门,听里面一个柔柔的声音道:“是母亲么?”

 万夫人应了一声,将门打开一条隙,林剑澜向里望去,见一盏烛台放在边高几上,万秀并未将脸遮起,只低着头斜倚在,右手中拿着一卷书册观看,左手则轻轻卷着鬓边的一缕发丝不住的绕。

 万夫人急忙将林剑澜让进,又回头将门紧紧关好,喜道:“阿秀,你看谁来了?”

 万秀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他们早已见过多次,此时却均要佯装初见,半晌林剑澜方道:“万姑娘,多不见,你还好么?”

 万秀又低下头道:“多谢林公子挂念,恕我病体沉重,不能下榻相。”

 万夫人道:“阿秀,林公子特意看望你,你陪他多聊聊,为娘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片刻。”

 林剑澜知她是着急与成大夫商议,侧身让过道:“万夫人不必在意晚辈,正事要紧。”见万夫人点了点头开门匆匆离去,林剑澜方轻嘘了一口气,回头见万秀精神看来比前几倒好了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道:“林公子今天也说了谎,什么多不见?”

 林剑澜也笑道:“你倒狡猾,不肯先说话,害的我要撒谎。”说罢神色却郑重起来,道:“阿秀,我应了你母亲。”

 万秀脸色一变,低头道:“你不该,不,我不该怪林公子,是我自己不好,若不是那我向你哭诉,你怎么…”

 林剑澜忙笑着接口道:“阿秀千万不要这么想,你当我是个傻子么?好歹现在我知道里面必定有些什么勾当,处处都仔细防备便是,白云观主和他的弟子武功俱都十分不俗,你不要担心,还有就是…”

 万秀急道:“还有什么?”

 林剑澜道:“阿秀想知道,虽然我学人家说话的功夫不及你,但也可学给你听听。”说罢将刚才与万夫人之间的谈话大概学了学,阿秀听的时而蹙眉时而高兴,林剑澜话音刚落,便见她抬头道:“真的么?你一人带我去白云山吗?”眼神中止不住的一股兴奋,烛光下格外黑亮。

 林剑澜叹气道:“你这姑娘,你妈妈还舍不得你一个人走,你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万秀有些黯然道:“我知道她舍不得我,这么多年,她不管做什么事情,或好或歹,都是为着我这个女儿。我却总是暗地里责备她,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

 林剑澜道:“我不过是随意开个玩笑罢了,你还这般较真么?对你母亲来说,我们可是‘初次相见’,若停留过久,只恐让她生疑,你好好歇息,我走了,可能这几便不常过来探望你,等她有了答复我再来,你自己要多保重。”

 万秀点了点头,回身将那悬在头的长剑拿到手中递给林剑澜道:“林公子,你把这长剑带走吧,现在取走,我妈妈也不会起疑了。”

 林剑澜将剑接过,方开门离去,随意逛了几条街道,才到马市中特意订了一辆马车,又去那家客栈所在,找到那店家略微待了些许事情,走了这一大圈,到了夜晚时分方回到住处,却是毫无倦意。

 院中微风习习吹来,却夹杂着丝丝柔柔的暖意,长安早已换了晚春天气,人也俱都换上了单衫,林剑澜将那分别许久的长剑出,见那剑身在月光映照下依旧明如秋水,一泓波光闪耀,想起当烟花落如雨,林龙青以剑掘土,发誓不再涉足武林恩怨,却还是重回江湖。

 林剑澜将那剑轻轻舞动,依着云剑法练了一会儿,却实在是没有心思,呆呆望着那剑柄处的络子经纬错,环环相扣,觉得如同身陷泥潭一般,漩涡暗不知在何处涌动,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悬案如夹不清的丝,解不开斩不断,幸好竟巧遇万夫人母女,牵扯出成大夫来,或许陪伴万秀医病,能让自己有些查获。

 至今他竟已独留长安十数天,也未曾与林龙青联系,想到此有些隐隐担心,回到屋中,仔细将那蜡烛剔了剔,铺开纸张,浓浓的蘸了墨,借着烛光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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