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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
 刚刚让人带走了刘闳,便有宫女来报说纪稹已经在殿外等候了。陈娇便披上一件披风走到外边,正好看到纪稹一身戎装在外边候着,此刻的他,已经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一份成。陈娇走到纪稹的身边,说道:“来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好。”纪稹走到陈娇的右侧,陪着在殿廊下缓缓地行着,问道“姐姐,刚才那个是闳皇子?”

 “嗯!”陈娇轻轻点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葭儿把他带来的。一点小事罢了。”

 “哦。”纪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听说这位闳皇子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虽非增成殿亲生,不过这几年来也是母子和乐。”

 “是吗?我倒不知道宫中对这个孩子的评价这么高。”陈娇听完之后愣了愣,然后才应道“稹儿,你不要花太多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这对你没好处。”

 纪稹见陈娇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了,便上前说道“姐姐,你别生气。义母虽然能干,可是毕竟年纪大了。几位义兄又不能托事,我才偶尔帮他几次忙的。”

 “稹儿,”陈娇拉住纪稹的手,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姐姐和你说真的。陛下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可以容忍娘,那是因为娘对他有恩。若是让他知道你也掺和了进来,姐姐怕你有性命之忧啊。”

 纪稹亦知道陈娇这是担心他,便立刻开口劝慰道:“姐姐说的话,稹儿都记住了。我知道分寸的。”

 陈娇皱眉叹息,她知道,纪稹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他嘴上虽然应承了她,但是只怕该做的事情却是一样也不会少。她微微转过头,问道:“听说这次张骞也会随军出征?”

 “是的,姐姐。”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单于王庭一带的地形我军并不熟悉。而惟有张骞大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所以,陛下特意令他随军。”

 陈娇来回走了几步,眉峰轻蹙,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从前和张大人是见过的…”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放心,不会有事情的。”随即靠到陈娇耳边,轻声说“这几年,大哥一直在朝,张大人不也没说话吗?何况,我在辽东的事情,连陛下都知道的。”

 “但是,他见到你,就会知道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我怕…”陈娇仍然有些不放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刘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后宫干政。

 “姐姐放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让人不敢说话的办法。张骞当年会妥协,今天也不会例外的。”纪稹宽慰道“倒是另一件事情,姐姐你应该好好留意了。”

 “什么事情?”

 “卫长公主已经是及笄之年了。石公主年纪也不小了。”纪稹说道“她们的婚事,只怕是近在眼前。有义母和平长公主的前例在,朝中希望能够娶公主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尤其,如今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

 陈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卫家拉拢的人越多,那么太子的地位就会越稳固,因为到时候,即使是陛下想要废他,也必须考虑到朝中的局面。”纪稹说道“所以,我和义母都认为近来要好好注意椒房殿的动静。”

 “…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陈娇幽幽叹息道“难道我们能够做出比做未来天子的姐夫更有惑力的承诺吗?尤其在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的时候。”

 “那…最少我们也得做些什么吧?姐姐,我也到了该谈论婚嫁的年龄了。若…”

 “别说这个。”陈娇的语气猛然变得有些严厉,说道“你不要受娘的影响,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亲事做什么牺牲。”

 “我是男子,这不算牺牲啊,姐姐。”纪稹却固执地想要说服陈娇。

 “我说不行。”陈娇长叹道“稹儿,有时候,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不再做风头最劲的那棵树,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所以,你也别想着要和卫家怎么针锋相对。”

 …

 “你还是好好将心思放在这次的战争上吧。卫家如今的尊荣都是因为卫青的军功,你若真想帮忙,就在这方面好好争取,莫把心思都放在了后宫里。那样不好。”纪稹离了宫,策马到了茂陵邑的一座府邸下马,那门楣上清楚地写着“霍府”两字。

 两年前,霍去病带回霍光之后,就和陈掌闹得有些僵,他不愿意将霍光送回平县,又不能让霍光留在堂邑侯府,那样做只会让卫家人更加地厌恶霍光,因而他便开始寻思着另觅住处。这时,郭释之便将原来陈娇买下的陈府送给了他,改名为霍府,让他们兄弟二人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纪公子,你来啦。”看门的下人立刻走了上来,熟练地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牵去马厩。另一人则接纪稹进门。

 “纪公子来得好巧,两位少爷刚刚回家呢。”那奴婢十分伶俐,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噢。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大少爷在内庭练剑,小少爷在房中看书呢。”

 “嗯。我自己去。你不用带路了。”纪稹点了点头,说道。

 走到内庭,便看到一团白影在眼前出现,正是霍去病身着一袭白衣,手握一把造型十分古朴的宝剑,来回舞动着。纪稹拍了拍在一边伺候的婢女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擦汗的巾,示意她离开。庭中一人舞剑,一人在旁笑观,一地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起,显得别有韵味。

 好一会儿,霍去病方停下手,走到纪稹身边接过巾,擦了擦汗,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么烦心事?”纪稹也在边上坐下,问道。

 霍去病眼神微斜,看了看纪稹,然后仰头长叹,几缕碎发垂挂在脸颊边上,在阳光的照下显得有些魅惑,他说道:“今天,卫长公主问我,肯不肯娶她。”

 纪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答应了?”

 “你说呢?”霍去病侧靠在石桌上,左手扶在额头上,看着纪稹。

 “…若你答应了,那么,你和卫将军还有其他卫家人之间的关系,就能缓和许多。”纪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其实,把事情闹成这样,并非你所愿吧?去病。”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剑锋直指纪稹,说道:“去拿兵器,陪我练剑吧。”

 “去病,”纪稹推开剑,靠近霍去病的身边,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劝道“不要这样。你并不像你所表现的那么不在乎,我看得出来。所以,不要试图隐瞒什么。”

 “…”“其实你还是在乎卫将军他们的看法,对吗?”纪稹取下霍去病手中的剑,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说道“就算你搬出了詹事府,就算卫家所有人都对你侧目以视,你却还是在乎他们的看法,他们毕竟都是你的亲人。”

 “…”“答应了亲事,想必小光的事情就能揭过去了。而且,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这么防着你。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纪稹仔细观察着霍去病的反应,缓缓地说道。

 “我…并不讨厌儿。”霍去病说道“她出生的时候,我还记得自己那么的高兴。做陛下的女儿,做我姨娘的女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可能答应她的,她太像姨娘了。”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怕你的拒绝会害了她吗?”纪稹马上就猜出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十分复杂,他早知道霍去病就算面上和卫家人不冷不淡的,心中却一定还有着很深的感情。

 “对于姨娘来说,儿的亲事,可以换取的东西太多了。”霍去病微微抬眼看着纪稹,玉雕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如果放不开,就答应吧。”纪稹说道“你这一拒绝,今后和卫将军还有你姨娘的关系怕是要更僵了。”

 “…不,我不能。”霍去病摇了摇头,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几只孤零零的鸟儿从视线中飞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可以为了陈娘娘心甘情愿地折翅,但是我不会为了卫家放弃自己的梦想。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和我舅舅太像了。你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而舍弃自我的人,但是我霍去病却不是那种人。”

 “我是怜惜儿,但我的脚步不会为她停留的。”

 昭殿。

 送走了刘闳和小唐,陈娇微笑着让淳于义留下。

 “小唐姑娘的病情没事吧?”陈娇问道。

 “只是一点小病,只是一直没得到有效的治疗才会拖成大病的。娘娘放心,只要几天,她就会没事了。”淳于义笑答道。

 “那就好。”陈娇点了点头,然后让绿珠从内室拿出一盒糖果,递到淳于义手中。

 “娘娘这是…”淳于义接过糖果,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着陈娇。

 只见陈娇笑了笑,说道:“这是送给盖长公主和三皇子的。你和李美人关系好,代我去一趟,有些话也劳烦你去说说。她是个明白人,会知道的。”

 淳于义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便会意道:“是,臣知道了。”

 其实小唐的病,李茜又怎么可能会不着急呢,若小唐出了什么事情,刘闳到刘彻面前哭闹,那她也必须负上照顾皇子不周的责任。只是,李茜这样的美人并没有资格召唤侍医入宫,宫中有这个资格的人是皇后,所以她也只能眼见着小唐复一病下去。如今有陈娇为她解决了心事,又让淳于义这个曾经为她接生的人去打个招呼,想必双方就不会留下什么大的误会。

 淳于义走后,陈娇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有小宦官奉了刘彻的旨意来请陈娇和刘葭到温室小聚。母女俩人也没有坐车驾,陈娇牵着女儿的手,向温室殿走去。

 “娘,我们要去温室吗?”刘葭仰起头,问道。

 “对啊。葭儿不是很喜欢温室吗?”陈娇低头笑道。

 “嗯。那里最暖和了。”刘葭啄米似的点着小头,说道“不过,苏卫尉守卫得太严了,我都不能溜到里面玩。”她嘟起嘴来,然后说道“苏哥哥人那么好,他爹却那么凶。”

 “呵呵。”陈娇听到女儿的抱怨不觉笑了起来,笑声在殿廊里遥遥传开去。一行人走到温室殿附近,就看到有一位白胡老将在一人的带领下从温室殿方向出来。陈娇定睛一看,领路的那人正是杨得意。

 杨得意也看到了陈娇和刘葭,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对一边的白胡老将说:“李将军,这是昭殿的陈娘娘和广玉公主。”

 那老人也立刻给陈娇见礼,说道:“臣,郎中令李广见过陈娘娘。”

 听到李广这两个字,陈娇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好在这些年过去,她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惊诧,虽然觉得意外,却还是平静地开口说道:“李大人请起。”

 “娘娘,奴婢先带李大人出去了。”杨得意忙说道。

 “嗯。”陈娇点了点头,有些傻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绿珠见此,立刻靠到陈娇耳边说道:“娘娘可是疑惑李将军就任郎中令一事?”

 “郎中令,不是石建大人吗?为何要将李将军从边关调回来?”陈娇无从解释自己的心情,便顺着她的话问道。

 “石建大人是至孝之人,他因为万石君之死,悲伤过度,卧病在,所以…”绿珠只说了几句话,就提醒了陈娇,她猛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万石君死于元朔五年的秋天,经历了高惠文景四朝的他,已经算是少有的高寿之人了。如果石建随其父而去,这对石家的打击恐怕不小。

 “石建大人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陈娇皱眉问道,她明白刘彻心中其实相当欣赏石家的谨慎家风,若非石建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不能理事,他是绝对不会找另一个人来代理他的职位的。

 “听说,石庆大人已经向陛下告假,特意从沛郡回京,探望兄长。怕是…”

 刘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陈娇和绿珠的谈话,开口说道:“娘,温室殿到了,我们进去吧。”

 “啊,好。”听到女儿的大声喊叫,陈娇也只得将心思收回来,将此事先放到一边。

 温室殿。

 “父皇,你来吹笙,葭儿弹琴,娘弹筝。”刘葭摆好琴,抬头说道。

 “好。”刘彻笑着点头,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那,那开始喽。”刘葭立刻伸出稚的小手,拨动琴弦。其实三岁的小女孩子,就算天赋再怎么高,也不可能奏出什么天籁之音。只是陈娇和刘彻二人都乐意陪女儿玩这游戏,看她开开心心的。

 …

 零落不成调的曲子从温室殿中传出,引得候见的三人都不觉皱眉。

 “杨常侍,陛下这是?”终于其中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人向陪同的杨得意问道。

 “庄大人,这是陛下陪广玉公主弹曲子呢。”杨得意恭敬地回道。

 “广玉公主?”庄青翟眉头皱得更紧了,广玉公主极受宠爱的传言,看来并没有夸大啊。陛下竟然会为了陪公主弹曲子而延后朝廷重臣的求见。这种殊荣,怕是连太子也没有吧。庄青翟不觉将眼睛扫到了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子上,因为是背对着,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一个如此受宠的妹妹,也难怪这个太子会不喜欢。如果当时生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的话,想必很多人都会乐于将赌注下在昭殿一方吧。

 “殿下,两位大人,陛下宣见了。”杨得意得了小宦官的传信,立刻对几人说道。

 庄青翟立刻跟在刘据的身后走入殿内,看到一个明黄的侧影一闪而过,进入了内室。那正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的废后陈氏。当年,庄青翟经常出入窦太皇太后处,和陈娇倒也是见过几次面,这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她的容貌一如当年的亮丽,气质却更胜从前了,也难怪这三年来,能得到陛下的独宠,只可惜…

 “孩儿见过父皇!”

 “臣庄青翟见过陛下!”

 “臣石庆见过陛下!”

 三人先后给刘彻行礼,刚刚陪女儿练完曲子的刘彻显然心情不错,含笑唤起了三人。

 “据儿,你过来。”刘彻向刘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这两位,是庄青翟庄大人和石庆石大人。”刘彻指着两人说道“父皇打算任命庄大人做太子太傅,石大人作太子少傅。他们两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你可要好好跟着他们学习啊。”

 “是,父皇。”刘据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庄青翟和石庆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以为拜师之意。

 “太子年幼,却是国之储君。朕将太子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贤太子。”刘彻对着有些惶恐的两人吩咐道。

 “是,臣定当尽力。”两人齐声应道。

 陈娇抱着女儿避入内室,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刘彻在召见庄石二人。庄青翟她倒是有些印象,这个老头极懂得因势利导,虽然是勋贵子弟却也不是坐困愁城的无用之辈。而石庆,他能成为太子少傅,或者是因为刘彻希望刘据能够亲近一下所谓的纯臣吧。

 庄青翟和石庆的背后还有着庞大的关系网,随着太子地位的越发稳固,这两人只怕会不断加重自己的赌注,直到最后完全靠向卫家吧?比起她,卫家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实在太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着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脸,心中有些微凉。为了这个女儿,她也开始学会了算计,学会了谋划,有时候‮夜午‬梦回,简直觉得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

 夜降临,宫人们纷纷用梯子爬到殿廊的边上,点上琉璃盏。自从有了玻璃,烛外加上一层玻璃灯罩的琉璃盏便渐渐在富贵人家中流行了开来,皇宫的各殿走廊间也纷纷换上了琉璃盏。

 陈娇斜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间来去的宫人,偶尔仰头望望天空,神色很是惘。

 “在想什么?”刘彻走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揽到自己的怀中,问道。

 陈娇微微合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身子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开口问道:“葭儿睡了吗?”

 “睡了!”刘彻‮弄抚‬着陈娇的青丝,说道“头发有点了,朕给你梳梳吧。”说完,对一边的绿珠说道“去取梳子来。”

 陈娇感受着他的手指自发间轻轻拢过,那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让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三年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初入宫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得到她和刘彻会有这么一天呢。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除了惊慌失措和满心的惶恐之外,她没有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在李希身边的时候,她也一直努力让自己找些事情做,来逃避心中的那种惶恐不安。在辽东城和韩墨相处的那些时间里,其实她也曾感受到那个沉默的男子对她的好感,只是她从未想过要和一个古人发展什么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漠视了。

 一直到重回宫中,接受了属于阿娇的记忆,那对陈娇来说虽然是一场灾难,但是却也让她的心不再彷徨,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然后是在阿娇记忆里的彘儿,汉武帝刘彻,他曾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挥之不去的在她的记忆中不断闪现,所以刘彻成了惟一的漏网之鱼,躲过了她所设下的屏蔽情感的墙壁。

 回宫的这三年,一直不尴不尬地以废后的身份待着,对刘彻也总是若即若离,虽然这三年的夫生活和比从前待阿娇更甚的宠爱,让她怦然心动。但是,历史上的汉武帝形象和眼前的刘彻总是替在她的脑海中做着拉锯战,加上阿娇的记忆,那从青梅竹马到两相别离的记忆以及阿娇最后的那种痛不生,让她本能地却步于自己的心房内。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心动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从前的那个阿娇。

 “你见到李广了?”正胡思想间,刘彻的话语唤醒了她。

 “嗯。带葭儿来的时候见到了。”陈娇点了点头,然后抬头问道“你调他回来,那沧海郡和辽东城怎么办?”

 “朝廷决定裁撤沧海郡。辽东城,你和小稹离开后,商贸便完全没落了,墨门发明的一些东西如今在茂陵邑也可买到。那边就越发萧条了。加上匈奴人经过这几次战役,元气大伤,想来已经无力威胁那边。朕想集中精力防卫朔方郡一带。至于辽东城就并入右北平吧,让李磷协管便是了。”

 陈娇点了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对了。汲黯对堂邑侯府庄园里所种植的宿麦十分赞赏。我想,那应该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刘彻轻轻挽起她的长发,轻巧地摆弄了几下,便整出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银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陈娇见发髻已经弄好了,便转过头,站起身,说道。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谋而合啊。”刘彻笑道。

 “董仲舒?”陈娇有些诧异。

 “他也曾向朕提议过,推广宿麦的种植。”刘彻说道。

 “董仲舒…”陈娇沉了许久,方开口问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胶西王相了吧?”

 “嗯。”刘彻点了点头。

 “陛下很欣赏他吗?”

 “他是个有大才华的人。”刘彻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既然用了董氏所提之策,为什么不进而重用他呢?反而要将他遣往诸侯王处为相?”陈娇问道,在她看来刘彻的对内政策受董仲舒的大一统影响很深,如今重儒兴儒,当年的“天人三策”居功至伟。

 “董仲舒,有才,但不适合为官。”刘彻听到这个问题,沉了一下,说道“等你见过他便会知道,朕为何不能重用他。”

 陈娇奇怪地问道:“他远在胶西,我怎么能见得到呢?”

 “呵呵,迟则两年,快则半年,他一定会回茂陵邑的。”刘彻轻笑道“他虽然顽固,不过,有些事情却看得很透。”

 陈娇隐约感觉到刘彻话中有话,但是却没能抓住。看到她这个样子,刘彻伸手将她拉到怀中,紧紧抱住,附耳说道:“阿娇,前阵子,有一个叫雷被的人,来密告淮南王叔谋反之事。”

 陈娇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听着。

 “结果,卷入这件事情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刘彻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令人沉醉的沙哑,但是陈娇不必抬头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么冷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敌人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淮南王、衡山王、胶东王、江都王,一个一个都不安分。”刘彻冷冷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斩草除。当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时心软,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会有今之祸。”

 “…放过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吗?”陈娇沉了一下,开口问道。

 “…朕会派人将她们送到刘徽臣那里的。”刘彻只是一顿,立刻回答道。

 陈娇神色复杂,抬眼望向刘彻,开口说道:“你果然知道徽臣的事情。”

 “阿娇…”

 “今天说开了也好。”陈娇苦笑道“有些事情,我本来就不可能玩得过你的。”

 “阿娇,你躲朕躲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刘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朕给了你三年了。不要再躲了。”

 陈娇愣愣地立在当场,看着刘彻认真的眼神,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伸手为她拭泪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满面。

 “说话,好吗?”刘彻脸上也出现了痛惜的神情。但陈娇却只能回以摇头,说不出半句话。

 “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军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由大将军卫青率领,共计十万骑兵,出定襄,以击匈奴。”李希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陈潜和陈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陈潜说道:“希儿,如今你已官至尚书令,甚得陛下宠幸。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们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们必须提醒你。”

 “李磷在右北平已经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之中,卫青屡次出,陛下都不曾令他随军。我以为,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是啊。李磷的才华绝对不在卫青的任何部将之下,当年陛下也十分欣赏他。没有道理置而不用的。只怕,是陛下仍然对当年辽东之事,心存怀疑。”

 李希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此事,的确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为何这三年来却没有任何举动呢。要将李磷下狱查问,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以忽视了陛下这个异常的举动。当初你虽然掩饰得十分小心,但是,陛下手底下的密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陈潜说道。

 “是啊。”陈伏亦点头道“假如让陛下查知你和陈家的关系,只怕我们如今的平静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离开两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看到七岁的女儿正乖乖地在母亲的指导下弹琴,而七岁的儿子则在庄昕的指导下练剑。四人看到李希进来,便立刻了上来。

 “孩儿恭爹爹。”身为长子的李允一贯沉静,虽然才只有七岁,说话做事却已经有大将之风。女儿李嫣靠在弟弟的身边,腼腆地笑着,柔声说道:“女儿恭爹爹。”

 李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暖意,但是想到方才两位长者的提醒,又觉得在这个家的上头有一片云缭绕。

 “夫君,怎么了?”张萃敏锐地感觉到了李希的心情变化,便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李希不想让女太过担心,便摇了摇头,说道。他有些怔怔地凝视着儿子李允,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允儿,爹让庄叔带你出去游历,如何?”

 “真的吗?”李允立刻出了兴奋的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经游历过的大江大河吗?”

 “是啊。你也长大了。该出去见识见识了。”李希点头道。

 李允得到这个承诺,十分开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这茂陵邑中,有时候听到张萃和他说的各地风情一直十分向往。不同于儿子的高兴,张萃微微皱着眉头,对于李希的这个安排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这个名字,也不能说你是我们家的人。”李希进一步说道“爹给你起个化名,如何?”

 “好,孩儿但凭爹爹吩咐。”李允连连点头。

 “允…允…允字出头,你的化名就叫充吧。”李希说道。

 “充,李充。”李允念道,忽而摇头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孩儿此去是要游遍我大汉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李希和子对视一笑,说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的名字,自然由你说了算。就叫江充吧。”

 夜深人初静,张萃靠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开口对身边人说道:“夫君,你打算让允儿这样离开家吗,像你当初一样?”

 “…”“你若觉得担忧,便辞官吧。我们一家人寻一处地方隐居。”张萃见他不回答,便又说道。

 “怕是有些晚了。如今阿娇还在宫中,我们若离开,难道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卫家的压力吗?”李希叹道“从前我还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才发现,此人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的确是当世罕有。”

 佳期如梦

 明多之处暗亦多,

 浓之时愁亦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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