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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遗孤安在
 头早,公已经打鸣三遍了,倦缩在高宠臂弯里的慕沙紧闭着眼睛,她的呼吸轻柔平和,纤柔小手环绕在前,如同一位受了惊吓急需要保护的小女孩,睡着了的慕沙与醒着时是如此的不同,刹时一种将彼此全部的身心都付给对方的幸福感觉涌上高宠的心头。

 高宠不自的回搂住慕沙,有力的臂膀轻抚过光滑的皮肤,那里昨夜的印犹在。

 有些恋恋不舍的轻挣开慕沙的着的纤手,高宠披衣起,然后踮手踮脚的倒退出门,正待转身,却听得一人在背后笑道:“姐夫,怎这么早就起来了,不怕慕沙姐姐怪罪吗?”

 高宠闻声回头细看,却是陆逊去了武将的甲衣,新换了一身世家公子的装束,正似笑非笑的站在背后。

 “伯言,穿戴一新是准备到哪里去?”高宠脸上一红,支开话题道。

 “呵,元宵节快去了,听说街上热闹得紧,我正要邀姐夫一同去逛逛呢?”陆逊兴高采烈的说着,言语中还透着一种少年人的玩

 高宠一怔,转眼一年时间又过去了,去岁的元宵节是在吴郡陆府上过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自已身上的伤还未全好,行走不便,陆缇、陆逊、陆绩三个便提议行舟出游,地点便在吴郡城北的虞山脚下,绕经七溪水,亲睐言子故里,远眺尚湖胜景。

 尚湖之名,源于那位助周伐纣的姜尚姜子牙,许多年前,他为了躲避殷纣暴政,不远千里弃官隐居于此,以期得到一份清净和安宁。

 而那一次去,高宠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

 现在,高宠之名早已在豫章路人皆知了,如普通百姓一般去赏灯出游的乐趣也不太可能了,真要到豫章街头去的话,还必须和陆逊一样好好的乔装一番才行。

 建安三年正月,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快到了。

 豫章城里一片喜气洋洋,在经历过数次的战火洗涤后,这一年豫章郡终于来了和平丰收的年景,对于那些每时每刻都在为明天如何生存下去的最底层的百姓来说,这样的日子可并不是想来就会有的。

 更何况,现在是世争雄血与火充炽织的时代。

 城东的阅兵场,现在成了灯火通明的夜市。

 这夜市被无数盏灯笼和火把点缀得象白昼一样,人们欢笑着,谈论着,尽情的为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而唱着,跳着,而在大人的身旁,更有一群群孩子相互嘻闹着,在他们无忧无虑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点战火留下的痕迹。

 高宠夹杂在人群中间,痴痴的看着这一切,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被搬去了,他知道:在牺牲了那么多热血男儿的生命后,换回来的这一切是值得的。

 这欢笑着的每一瞬间,留在这些孩子心里的,是为这一份和平而甘心付出一切的矢志。

 高宠与陆逊避开拥挤的人,来到夜市的一角,就近叫卖的小贩正起劲的吆喝着,似乎要把积攒着多的力气都在这一刻发出来似的。

 “两位公子,来一碗上好的米粉吧!”就在高宠、陆逊站的地方不远,一个间系着围裙的年轻女子吆喝着。

 高宠在这个并不起眼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他看到这年轻女子的怀中,抱着个一个只半岁大的幼儿,那孩子正是饿了要吃的时候,一个劲的哭喊着,而母亲却忙着张罗生意,无暇顾及他,这一幕让人看了实有些于心不忍。

 “唉——,可怜了这遗腹的幼子!”邻摊的大娘瞧着不忍心,从女子怀中接过孩子,喂了一勺米汤。

 陆逊凑过去,瞧了那米粉还算干净,便对着高宠道:“我饿了,就在这里吃上一碗吧!”

 高宠正待答话,陆逊已抢先坐了下来,稍等片刻,麻利的女摊主便端出两碗米粉来,这米粉看上去绵绵白白的,肥嘟嘟的,刹是好看,女摊主然后又在米粉上拌上酱酒,麻油,再撒上一些切碎了的葱花,用筷子一拌,闻起来有一股香的味道。

 正待高宠、陆逊要吃的时候,摊主又端出一个蒸着的小小瓦罐,待掀开罐盖,里面却是沌得出了油的猪骨头汤,在汤的上面还有几颗枸杞点缀在上面,女主人小心冀冀的把这汤放到桌子上,然后用小勺盛出一点,浇到米粉上,发也“嘶”的一声响,一股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待一吃到嘴里,米粉韧十足,正耐吃得紧;而汤却是浓浓的,透着十足的味。

 “这汤真是不错,浇到米粉上味道就完全的不一样了!”陆逊不住口的赞道。

 女摊主得着空隙,到邻摊抱回孩子,一边喂一边答道:“这是我们老家羡的老骨头汤,自然是不错的了。”

 羡,高宠心中一动,周鲂的祖籍也在吴郡羡,这女子和他同乡,或许知道周鲂临死之时托付的女子的消息。自从长沙回师后,高宠也曾多方打听周鲂临终所说的女子的消息,但辗转周鲂以前的住处,却始终不得确切的消息。

 豫章与羡有数百里之遥,在这纷之世从羡到豫章来的人不多,也许从这个女摊主嘴里会探到一些消息。

 “摊主是羡人?”

 “是啊——。”那年轻女子轻起一缕秀发,不经意间高宠看到,几条浅浅的鱼尾纹已袭上了她的眼梢。

 “那——,摊主识不识得一个叫周鲂的人。”

 这女子闻言猛得一怔,手中拿着的汤勺也随即掉落到了地上,她神色一阵苍白,好一会方回过神来,急上前抓住高宠的衣袖,连声追问道:“他——,他在那里,他还好吗?”

 这一刻间,高宠突然一下子都明白子,这女子口中说的那个他,就是周鲂,而眼前的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是周鲂托自已要找的人。

 高宠停住筷子,缓缓的站起身,郑重的从怀中掏出那方已洗得有些发白的绵帕,那帕上周鲂曾经趟的殷红血迹犹在。

 高宠将这染血的绵帕到这女子手中:“这是周鲂留下的——!”

 女子接到锦帕,手却不住的发颤,好半天,方出声道:“他最后说什么了吗?”

 “周鲂临去的时候,要我把这方锦帕交给你,临走之时,他说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腹中的孩子。”高宠语气沉重,对于为了救自已舍弃了性命的周鲂,高宠心中有抹不去的愧疚。

 女子这时再也遏制不住泪水,她将锦帕覆在脸上,肩膀一阵阵的搐。

 怀中伊啊学语的儿可能也是听到了母亲的哭声,不住的挣扎着,口里模模糊糊的发出“妈妈——”的呼唤,高宠原以为自已已经习惯了死亡与离别,但面对眼前这一幕的凄凉他也不黯然神伤。

 “这孩子是周鲂的遗孤吧!”不知不觉间,高宠的眼睛也红了。

 女子擦了一把泪,道:“这是处儿!刚好有八个月大了,可惜连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高宠从女子怀中抱过孩子,手中的小生命细的皮肤透着白,小手小脚轻轻的动着,娇而脆弱,这是周鲂生命的延续。

 “周鲂与我有救命之恩,他的孩儿便是我的孩子,你放心,只要有我高宠一口气在,定亏不了你们母子。”高宠沉声道。

 女子听罢,向高宠投来感激的目光,但高宠却只觉得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悲凉,大丈夫立身处世,自当恩怨分明,周鲂付出了一条性命,就算自已给予她们母子再多也抵不过。

 高宠心情沉重的回到府中,遇到周鲂母子带来的震憾是如此的大,他原以为这一年来带给豫章民众的是幸福与安宁,但现在,他看到了获得这一切的代价,无数个象周鲂一样的家庭因为男主人的失去而濒临解体,人们在得到胜利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

 经过院子时,四下的灯火都已熄了,高宠正待回房歇息,却见一个素白的身影在月照映下站着,高宠仔细看去,却是陆缇。

 陆缇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在只剩下黑白二的夜晚是如此的协调,她静静的仰脸看着天际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

 “咳——,陆姑娘是在等我吗?”高宠忐忑问道。

 这十来的相处,在高宠的心中,对于陆缇的那一份倾慕渐渐的淡了,但凝结于高宠心中的那份不舍犹在。

 陆缇缓缓的抵下头,一脸的平静:“我是来向将军和慕沙公主告辞的。”

 高宠一惊,道:“姑娘来豫章时不多,怎么又要走了!”

 “公主的病情已基本痊愈了,我再留在此地也无甚要事,师父在会稽传话过来,要我马上过去,故而特来请辞!”

 见陆缇语气坚决,高宠一时无语应对,只得支吾道:“姑娘初来豫章城,不如再多留几,待元宵节过了再走不迟,也让公主陪着看看这城中的山水胜景!”

 陆缇听罢,哑然笑道:“只要将军能顺应民意,体恤百姓,量力而行,不为一已之私利而使百姓受苦,不做穷兵黩武的举措,如此则是豫章百姓之幸矣,真若如此,明年的元宵佳节我再来豫章城观景也是不迟!”

 “姑娘前番救我,今又救了公主,这般恩情宠没齿难忘!”对于陆缇的离去,娶了慕沙的高宠已没有资格再说耳热的话。

 陆缇听言,淡然笑道:“区区举手之劳,何谈言报!这些来,将军待我陆家子弟如亲人一般,仪儿、绩儿留在豫章,相信定能有所作为,我心已安了。”

 “在宠眼中,伯言和小绩如自家兄弟一般,姑娘不必挂心。”高宠道。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觉都顿住了,这些个客套的说辞是自已的心里话吗?不是。

 但是,如果不说这些,又能说些什么呢?

 良久,陆缇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道:“这是公主最后几天的药,将军替我代了吧,陆缇这厢告辞了,夜晚寒,公主那里有所不便,还望将军代为转告。”

 见高宠神色凝重,陆缇象是看透了高宠的心思,道:“方才听仪儿说,将军在夜市遇上了故人的遗孤,看将军现在的神情,定是在为之前的举动而懊悔吧,其实,将军现在需要做的,不是纠结于过去的得与失,而是应该放宽心,看清这纷纷扰扰的天下大势。”

 稍顿了一下,陆缇又道:“只要是战争哪有不死人的,故为帅者自当珍重。今诸雄纷争,百姓离苦,这汉家万里,何有一处无有争斗,将军不过是区区一躯,如今凭着一已之力创出豫章这一片安宁已极不易。如果没有将军的北征,去岁两淮的数万百姓又不知会有多少流离失所,横死野地,所有这些又都是将军的功劳,望将军切记。”

 陆缇的这番话直刺入高宠的心中,这世之中,哪里还有一块与世无争的土地,高宠现在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的多收留些民,供以抑食罢了,能做到这一切就很不容易了。

 陆缇说要自已放宽心,看清这世,这充满玄机的话是在提醒自已吗?高宠不暗问自已。

 陆缇说罢,施施然飘然而去,如同前番的离去一样,这一次她依旧是行匆匆,留给高宠的除了怅然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挂念。

 至身世外的陆缇,行事总是这般与众不同,对于高宠来说,她永远是一个谜。

 而在高宠心中,这一份挂念早已不止是单纯的倾慕,更多的是渴求一种心与心之间知已般的交流。从这一晚起,伴随高宠身旁的,是聪慧精明的慕沙,而滞留在高宠心里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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