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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亭岭上
 我心头一热,蒙许邵如此看重,我实在是惭不敢当。也许是经历了汝南到曲阿这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比起称霸曲阿的豪强地主张英等人表出的轻蔑态度来,许邵对我们这些普通士卒一直不错。

 就冲这一点,不管方才许邵的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居心,我都要感激他。

 当利口那一仗留给我的印象实在深刻,孙策的士兵一个个不要命的往我们的阵前冲,前面的中箭倒下,后面的眼睛眨都不眨的踏过尸体冲上来,不一会儿,我军手囊中的箭矢便告用尽。

 在接下来的搏战中,双方士兵战斗力上的差距显得更加明显,有时候我们一队士兵围攻敌兵三四个人,开始尚能占得上风,但不久,我们这些新卒便开始显出战场经验不足来,而敌人却能依托进退有序的阵形相互支援,我们的人数越打越少,最终一败涂地的倒是人数占优的一方。

 如果与敌硬拚,只能是输得一败涂地,也许应该避其锋芒,让薛礼、笮融先去与孙策拼个你死我活,只是这样的话,一旦秣陵的薛礼、笮融溃败,我们就更加的孤立无援了。

 想到这里,我冲口而出:“许先生,古兵法有云: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或许保全实力,退却避强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邵怔了一怔,神情若有所思,随后喃喃自语道:“你是说弃守曲阿?”

 我点头道:“许先生,笮融、薛礼并非可靠坚实之盟友,曲阿一带又是一往平川,无险可守,我们还是向东撤退比较好,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比起笮融、薛礼来更可依靠。”

 就这样说着,不觉便到了许邵家门口,我正作别,却听得许邵对着门口的家奴道:“告诉夫人一声:有客人来访,让丫鬟将左边的厢房打扫一下。”

 许邵的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奢华,从正门进去,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在院子中央有一棵参天古树,枝叉织的伞盖四面张开,落叶纷纷而下,将青石的地面渲染成金黄一片。再往后走便是正厅,不大的厅堂里挂着许邵手书的几幅墨宝,透着卷卷书香之气,再往后便是家眷居住的内堂了。

 这是典型的江南三井三出院落,与一般百姓看不出什么特别,这与张英府邸的奢华根本没法相比,厢房的陈设也很是朴素,除了正中那张大外,都是些必备的生活用具。

 看到榻,一种疲乏至极的感觉开始不断的冲击我的头脑,除了睡觉,我已无法集中思想再去考虑其它任何事,仔细算算从进得曲阿城到现在,已有三个时辰了,我辞过许邵,草草的吃了几口家仆端上来的饭菜,便一头倒在上睡了过去。

 次,得着许邵的引见,我被补缺到了陈横的军中,由于新募的士卒比较多,我这个在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的老兵倒有了用武之地,马上我被陈横任命为什长,虽然听起来大小也还是个官,但待遇和小卒并没有多大的差异。

 依据汉军的编制,在军中一共有部、曲、屯、队、什、伍五级的组织系统。部是军中的最高一级编制,部的主管军官称校尉,比二千石;出征作战时直接受领兵将军指挥,曲则隶属于部,长官叫军侯,比六百石;屯置屯长,比二百石;队设队率,比百石;而什、伍则是军中最基层组织,什长和伍长都没有相应的俸禄。

 也许是许邵的劝诫起到了作用,笮融、薛礼先后三次遣使前来求救,刘繇都没有下达增援秣陵的命令,但同时他好象也没有放弃曲阿的意图,就在这犹豫不决之中,战局已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汉兴平二年十一月,孙策兵进秣陵,此时,薛礼据守秣陵城,笮融兵屯县南,两军成犄角之势,相互策应,孙策遣大将程普猛攻笮融大营,一战便斩首五百余级,笮融吓得只能深沟高垒以防孙策,幸好屯军之处地势险固,加之缮守有备,孙策一时之间倒也攻取不下。

 与此同时,周瑜率新编的水军封锁住江面,防止笮融自后扰,并隔绝薛礼与笮融的联系。

 三后,孙策舍了笮融,自引大军渡江攻秣陵,孙策亲到城壕边,招谕薛礼投降。薛礼裨将于兹在城上看得真切,暗放一冷箭,正中孙策左腿,孙策翻身落马,程普等众将急救起,收兵还营拔出箭矢,用金疮药傅之。

 为惑城中之敌,孙策令军中诈称主将中箭身死,军中举哀。拔寨齐起,那薛礼闻知孙策已死,大喜过望,遂与骁将于兹杀将出城,正急赶间突然伏兵四起,孙策一马当先,高声断喝道:“孙郎在此。”

 薛礼惊见孙策未死,慌乱之中不辨路径,弃军匹马落荒而逃,于兹见势不妙,拔马回城,那边蒋钦早看得真切,张弓一箭将其死,秣陵军马见主将皆亡,纷纷倒戈归降,自此江东兵卒闻孙郎兵到,莫敢当其锋。

 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起,曲阿城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城中的百姓本就已打好了铺盖行囊,只是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留在城里,而这一次秣陵失陷更坚定了他们逃亡的决心。

 大街上除了我们这些个巡哨守卫的兵卒外,几乎看不到其它的人。

 一队士兵从我们身边经过,带队的将领长得人高马大,大片连鬓胡子几乎长满了整个脸宠,一双环眼突出眼眶,透着干与凶悍,我抬眼看去正是大将陈横。

 “高宠,快回军营传我将令:全军退往神亭岭!”陈横勒住马缰,朝我大声道。

 刘繇终于下定了决心,神亭岭,隶属丹郡,东与吴郡相接壤,南临太湖之畔,山势起伏,延绵千里,扼东西来往之要冲。刘繇决定屯兵于此,肯定是希望籍地势之险抵挡住孙策咄咄人的攻势,从而为长久坚守获得息之机。

 只要能延缓孙策雷霆般推进的速度,并取得一两场胜利,军中将士低落的士气就可以恢复,同时,刘繇更可以靠着“杨州牧”的身份号令吴郡、会稽等诸路割据势力起兵增援,兔死狐悲,面对孙策势如破竹般的攻势,若是王朗、许贡、严白虎等强豪能够联合起来,对于尚立足未稳的孙策来说,面临的将是四面受敌的困境。

 兴平二年十一月二十,孙策引大军扎营于神亭岭北,与岭南的刘繇大营遥相对应。此番神亭岭一战对于孙策来说,是平定江东的关健一役,若能战而胜之,不仅可完全击垮刘繇势力,更可为以后平复吴郡、会稽打下基础。

 此战不在久持,而应旨在速战速决。

 两军对垒多,出战互有胜负。

 我从山上遥望岭北的孙策军营帐,见旗幡招展,主次有序,军容齐整,各寨门守卫严密,戒备很是森严,正是一派王者之师的风范。我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将兵者,当明法度,律如一,同甘苦,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孙策治军可谓得孙武兵法的真髓了。

 回头再看我军,自横江津、当利口大败后,全军士气低落,巡营将士盔歪甲斜,手里兵器倒提,低着头懒懒散散的毫无生气可言,将官皆是无打采,一付随时准备开溜的样子,就是张英、陈横等帐前领兵大将,脸上也是一筹莫展的苦,这仗打来如何能胜?

 竖,我正在营中巡哨,忽见营门口有侦骑飞马赶来,还未到营前,便一纵身跳下马来,向主帐急跑过去。我见这侦骑脸上神色紧急,知必有大事发生,忙备马擒矟,只待闻鼓出战。

 等了片刻,张英、陈横诸将也急着赶来,进了刘繇帐中议事,然却许久不闻出战号令,我正感纳闷,忽见一员大将从帐中气冲冲奔出,边跑边叫过牵马小卒,跃身绰上马,大声喊道:“孙策小儿就在岭上,有胆气者,随我来!”

 在他身后,张英、陈横众将跟随而出,却无人应答。我见此人长有七尺余,美须髯,虎背猿臂,似有开山之力,间一把破天弓,箭壶中满雕栩,仅瞧着这气势已让人为之折服。

 这时我旁边有小卒低声私语:“孙策督智,敢引十余骑上岭,必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太史慈有勇无谋,这一去恐是回不来了,象这样明知是去送死的事何人会同去?”

 原来此人即是太史慈,果然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愧有江东第一勇将的赞誉,我心中暗暗赞道。

 昔日管亥围北海,太史慈鞭马突围到平原刘备处,说曰:“慈,东莱之鄙人也,与孔北海亲非骨,比非乡,特以名志相好,有分灾共患之义。今管亥暴,北海被围,孤穷无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义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区区,延颈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围,从万死之中自托于君,惟君所以存之。”

 如此智勇之将,刘繇却说“黄口小儿,吾若用之,许子将不当笑我?”就因为这个原因而不用,真是可悲可叹。

 其实,可叹的人又何止太史慈一个,我自问论及武艺和胆识,与张英、陈横这些大将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但现在却只能窝居区区一个什长。

 同病相怜之余,我心中顿生豪气千云,不住大声答道:“太史慈真猛将也!吾可助之!”说罢,拍马与之同行。

 营中张英、樊能等将见只有我二人出阵,更是在后头一阵哄笑。

 我俩不以为意,策马行至岭上,不远处即是祭祀汉光武帝刘秀的庙宇,透过山峦的豁口,可见庙门口栓着十余匹战马,太史慈催马急赶,对我道:“今你我二人以寡击众,势孤也。汝若是害怕,尽可回去,某家当一人前往。”

 凉风一吹,我的脑子也清理了许多,孙策绰号“小霸王”岂是好相与之辈。方才大话说了出去,现在若是畏缩逃回,岂不被人笑掉大牙,更要为太史慈所瞧不起。

 我硬着头皮咬牙答道:“莫说区区十余人,纵算前有万马千军,我高宠也是不怕。”

 太史慈闻言大笑道:“高宠,果不负我,想不到江东也有豪杰之士,我两人把酒尽饮之,看我提戟会孙郎!”说罢,取下马鞍上挂着的酒囊,抑首饮了一口,向我扔过来。

 我接到酒囊,闻到了一股烈酒的味道。

 这酒不似吴越酿制的黄酒、桂花酒那般清郁,却透着北地燕赵的豪之气。

 正迟疑喝还是不喝,却见太史慈策马在前,转身望向于我。我忙提囊喝了一小口,北地酿制的好酒醇香而烈,仅这一小口我就差一点要出来,好在想起太史慈正看着我,不能让他看了我的笑话,我强按下要吐出来的冲动,脸一红,道:“真好酒也!”

 太史慈见我甚是爽快,放声歌道:“鸣鹤在兮,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兮,吾与尔靡之。”

 马蹄声碎,绕过山,忽见前面有一骑正向我两人而来,越行越近,可见马上之人的容貌了。我细端容颜,见此人资容俊朗,英气人,仅这策马飞奔无视万物的气势,已隐隐使人有一种不得不仰视的王者气概。

 正当我猜疑不定时,前面太史慈已是一声大喝:“那个可是孙策?”

 马上之人一楞,答道:“汝是何人?”

 太史慈大笑道:“我便是东莱太史慈也,特来捉你孙策!”

 那人闻言大怒,横于前,点指太史慈,道:“只我便是。你两个一齐来并我一个,我不惧你!我若怕你,非孙伯符也!”

 太史慈打量此人气度非凡,心里已有些信了,嘴上犹道:“你便众人都来,我亦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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