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 ”
——摘抄‘庄子’《知北游》
“嗖——”
一只翎
箭破空飞出“啒”地一声，没入一株大树躯干内，只余下箭尾一撮白。半晌后，拨草声响起，灌木丛中现出俩人身影。其中一个三十多岁，作猎户打扮的男子，手持角弓，低身弯
，神情戒备地打量着四周。方才那一箭显然出自他手，此刻在弓上则又扣上一箭。在他身边的是名穿褐色八卦袍，五十来许的道士，他身高体长，背着一把长剑，鞘壳古朴，一部黑而浓密的胡须垂挂，脸色白里透红，有着和他年纪不太相符婴儿般的肌肤，浑身弥漫着脱俗超凡的气质。
这是一处人迹罕见的山林深处，到处是藤蔓纠
的参天古树，它们枝叶旺盛，遮蔽天空，因此虽然时值夏日午时，林内却依然
森昏暗，凉意侵体。道长
直着身躯，毫无顾忌地游目四望，目光中
光
人，和猎户的小心谨慎现成鲜明对比。望着钉在树木上的箭尾，道士皱眉说道：“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里可什么都没有…”
“小人依此为生，为了确保小命，总不觉打起十二分精神，刚才——刚才的确感应到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里…”猎户紧绷的精神没有丝毫放松。
“有本道长在此你又何须惊怕，难道你信不过本道的法力？”
“道爷法力高深，小人岂敢有所怀疑，只不过…只不过…小人听祖辈的训词，过了北界便是深不可测的血林了，据说血林中有妖怪出没，逢者必死。”
“真是笑话，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妖怪，何况我们的茅山道术能辟一切秽物，你就不担心太多，只要你找到那个标记，本道不只付你应有的报酬，还将传授你一式道家法术给你的，决不食言。”
“啊！道爷要传授我法术？多谢…多谢道爷…”猎户受宠若惊，裂嘴傻笑，要知道对方乃是茅山道派的高人，倘若得他指点一二，那必定终身受益匪浅。
“你发什么呆，难道是忘记去路？”
“不会忘，不会忘…”猎户忍不住兴奋，恭敬中不无得意地说道“小人世代皆是猎户出身，上次堕崖劫后余生，当时虽然仓惶，倒也不忘做下记号。如果没有记错，这里应该距离那地方不远了…”他仔细观察周围，随即低身在几棵大树下的草丛中翻拨，脸上突
喜
，回头低呼道“道爷快看，就石堆就是我为防止迷路作下的记号。”他话音刚落，一阵怪异的腥风陡然吹过，枯草飞扬，猎户脸色大变，不及多想，身体急速前窜，在地上快速翻滚过去。
他的反应虽快，动作却稍显慢了一拍，眼前似乎有道巨大的黑影一掠而过，肩膀上顿时受到重物猛击，整个人掀飞出去。他忍痛滚出数米，将身体靠在大树上，随手向肩膀摸去，
漉漉地全是鲜血。引弓搭箭，向前望去，不
浑身寒林立，却见不远处一只浑身斑斓、吊睛白额的巨虎横立于一块山石上，那双碧绿色眼珠狠狠地盯着自己。道士见到此番场景，神色不变，自背后“呛”地
出长剑，向猎户询问道：“你没事吧？”猎人活动了一下手臂，见没伤到筋骨，摇头道：“小人没事，道长小心。”
道士冷笑一声，左手指掐动灵诀，红色光芒顿时纠
在剑身，对着那只老虎喝道：“电光剑诀，出！”伸手便是一剑虚刺。长剑上光芒
颖而出，宛如一道红色闪电，疾快无比地向着岩石上的老虎击落。那老虎动作极其迅速，条件反
般向后一缩，那道光芒虽然没有击中后身躯，却击中了身下的青石，顿时碎石横飞，威力骇人。没有广告的“吼——”老虎陡地咆哮，声音震耳
溃。猎户经验丰富，趁机向着那大虫
出两箭，老虎脑袋晃动，竟咬住了箭身，但另一箭却深深
入了它的背脊，鲜血淋漓。这只老虎受了如此重伤，既没半分逃走的意思，亦不肯跃下岩石，只在上边咆哮蹿跃，那双碧眼显得越发凶狠。
猎户大是奇怪，心中一动，正想说什么，却听道士指着老虎喝道：“孽畜！还不离去，莫不是要本道施咒灭你！”
巨虎毫不退缩，口中发出低沉的喉声，似乎在威胁着不准对方靠近。
入林以来，道士每次只需稍展法术，猛禽野兽见了不是浑身哆嗦就是落荒而逃，想不到这只老虎居然敢和他对峙，笑道：“牲畜总归是牲畜，不知死活…”诀法掐动，伸手又是一剑。
这一次重重击中虎躯，鲜血带着皮
溅出，老虎哀吼，丈许长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硬是住，道士扬眉动容，显然也颇是意外，回头向猎户笑道：“想不到这家伙还能捱，居然受得住电光剑诀攻击，我倒想看看它能挨上多少剑。”道士
在猎人跟前卖弄手段，电光剑诀接二连三发出，那赤红色剑光如雨而下，巨虎虽然强壮，却哪里得起如此打击，斑斓的皮如同纸屑纷扬，身躯顿时被打成酱，轰然倒了下来，临死四条铁爪依然死死抓住青石不放。“这牲畜好生奇怪，你说它干什么霸住这里不放呢？”道士诧异地道。
猎户叹了一口气，上前拨开石下杂草，伸手抱起一物道：“那是因为这里有一窝虎仔，它在保护这些小家伙。”
道长正跃上岩石察看，听到猎户的话心中掠过一丝愧疚，低头望向那虎尸，见它死不瞑目，依然瞪大着双眼看着自己，不
有些发，使动长剑挑出那对眼珠。掩饰心头的不悦，道：“能够在本道剑下超生你这牲畜理应感到庆幸才是。”他在青石上观望四周，发现四周草木极其旺盛碧绿，自言自语道：“此处灵气越发浓郁，看来传说中的上古蓬莱真会在这里呢。”原来这道士乃是一名在茅山道派负责管理藏书的弟子，一次当他整理古籍时，无意中发现隐藏于书阁中的暗格，并在其中找到一些残缺资料，这才知道这世上存在着一处名为‘上古蓬莱’的地域。资料记载：所谓‘上古蓬莱’是最为原始的道源福地，远比现今幸存的任何福地都远为古老。
道士顿时如获至宝，他知道，找到它或能解开封存久远的一些秘密，幸运的或者还能知晓道家本源。然而可惜的是，资料并不完整，上边除了大概方位，对于详细地址语焉不详。道士并不气馁，从此沿着残简上的蛛丝马迹踏尽千山万水，就在不久前，他路过一个穷乡僻壤，在一家酒馆歇息，风闻那猎户提及自己坠崖迷路的故事，自称在林中见过一些古怪石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下立刻追问，发现对方描述的雕像和记载十分相似，当下许诺报酬，要猎户带他进山。
猎户原本不甚愿意，道士表明自己是修炼者的身份。在这个世上，修道者拥有着神仙般的崇高地位，那猎户看他道术高明，又有丰厚的报酬，也就不再推托，沿着曾经做下的记号，这一路携带道士行来却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了。
道士下了青石，接过猎人手中那
的小虎仔，只见它模样如同小猫，条纹依然有些模糊，清澈的眼睛
出一丝惊恐，警惕地盯着自己。“这里还有五六只呢？倘若让它们自生自灭，恐怕都活不长了…”猎户说道。
道士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本道好事做到底，将它们全都超度了！”说话间他掐动灵诀，一道烈芒从石
中升腾而起，
内顿时发出幼虎的哀鸣，火舌
吐，声音顷刻间嘎然而止，里边那些虎仔已被活活烧死。“道爷你…你…”猎户虽然以捕杀野兽为生，但见到此番光景，依然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道士眼神冷酷阴沉，正想将手中的幼虎丢入火中，突然听到轻微的声响，心头生起一丝不详，转身向旁边望去，只见离自己几丈远的灌木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只成年老虎，体格比较起先的更大一圈，在它跟前丢着一只死去的小兽，显然刚刚在外捕食回来，刚才的声响却是叼在口中的小兽跌落的声音。
此虎龇着滴血的利牙，碧眼寒光凌厉，后肢紧绷，正蓄势
扑。。“啊，那是母虎！”猎户来不及张弓，忙不迭从
中出一把匕首。道士被那老虎眼睛一盯，竟略感心寒，正要
剑布诀，谁知道在手中的那只温顺的幼虎狠狠地朝他握剑的手臂咬了一口。剧疼之下，道士抡手震臂，将那只幼虎远远抛出。说是迟那是快，那只母虎一声巨吼，庞大的身躯闪电般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他的手臂连着长剑给咬了下来，鲜血
涌。道士惨叫一声，心中方寸大
，捂着伤口夺路而逃。母虎哪里容他逃脱，转身向他
部又是一口，锋利的牙齿撕下好大一条肌，道士情急之下竟不觉得疼痛，奔出五六米才感觉手臂和下体火辣辣地。他空有一身道术，但在这只发飙的凶兽攻击下却已是阵脚大
。当他转身才发现那猎户已和母虎斗成一团，猎户手中的匕首整把没入母虎的腹腔，受伤的母虎更是凶悍，死死咬住猎户的大腿，一个劲地左右猛甩。那猎户显然已经神智不清，唯独用手紧紧抱住虎颈不放。道士知道猎户一松手，这只发狂的母虎势必将扑向自己，汗
浃背，顾不得断臂剧痛，哆嗦着伸手掏出一枚纸符，使动灵力在上边画出一道复杂的诀法，声嘶力竭地喝道：“万雷轰顶！敇！”刹那光华闪耀，纸符化成灰烬，树林间不知何时汇聚其一片浓厚的乌云，使得原本阴暗的林子更加漆黑。
“喀嚓嚓——”
电光
集，手臂
细的电光蛇行而下，电光爆裂，耀目刺眼，那母虎以及猎户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即刻被强大无比的电烧成焦碳。道士脸孔一片苍白，没想到为了对付一只野兽要动用这手威力强大的
术，此刻全身精力仿佛取一空，跌坐在地上不停
着长气，地上的树叶草木上满了也不知道是他还是别人的鲜血。他知道自己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懈，忍着剧痛，将自己的道袍撕成长条，包扎了断臂以及
部的伤口，此番听了那猎户的片面之词，深入这片山野寻找道源之地，却落得如此光景，事到如今，他再也没心思继续寻找下去。这里野兽出没，自己能力耗尽，没了猎户引路更是寸步难行，当下不敢逗留，折了一
树枝权作拐杖，急匆匆沿着来路返回。这片区域再度恢复了寂静，那番
烈的搏斗留下的痕迹，那溅落满地的鲜血碎，那烧成焦炭的虎尸和人尸纠在一起。谁也不会注意那具被烧焦的母虎眼角淌下了一行水渍，也不知道是因为强电烧化了眼眸留下的印迹还是因为悲伤
下的泪水。然而估计母虎临死也不曾想到，那一窝的幼虎并没有被干尽杀绝，至少还有一只如今正孤苦零丁地趴在远处的枯草间，幼小的身躯发着颤抖，口中发出小猫般的呜鸣。
这只幼虎正是被那道士抛出去的那只，它跌落被灌木挡了一下，并没受伤，此刻它并不知道短短的时间内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完全改写，也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占据它心头的只有恐惧，面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它刚刚断
，连如何捕捉食物还不知道，一双眼睛充满着绝望的神色。楚楚可怜的小老虎钻过灌木，避开起先闪电
加的区域，摇摇晃晃向着他自以为安全的方向奔走而去。细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没入无尽的黑暗中…
雨，从密林的上空落了下来，打在叶片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密集，没多久就混成一片，树叶再也无法遮挡狂风暴雨的侵袭，水从繁叶中渗透下来，汇聚成更大滴的水
，倾盆般倒了下来。小老虎浑身
透，跌跌撞撞，东藏西避，如今的它疲惫不堪，饥寒迫，但却再也没有谁将它温柔的叼在嘴里，送它到铺了干草的地方；也再也没有谁将嚼碎的鲜美食放置在伸嘴可及的跟前。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它只想寻找一个干燥的地方躲进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因此，当它发现了一片石块堆砌的地方，便毫不迟疑地从
隙钻了进去。它根本不知道这片
在黑色土地外的石台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它也没看到这些石块上雕刻着一个又一个的怪异的图谱。那是由数米高的断石残柱构成的一个石台，浑身
绕着杂乱无章青藤，石面上布满绿色厚实的苔藓，也不知道它历尽多少年月，来自何朝何代的建筑废墟。这古老的废墟大半截已经塌陷沉入地下，里边光线极其昏暗，然而老虎的视力在黑暗中却是人类的五倍，因此里边的情况依稀可辨，下边竟是个极大的空间，除了零
的石块，中央有个十来米的宽的大池，昏暗中潭面挥发淡淡的荧光。小老虎看的入神，突然听到咕咕的声音，它寻了半天低头才发现是声音是从肚子中发出的，它需要食物，它期待能在这个地方找寻到些可食之物，于是猫
前行，谁知道精力透支的它脚下不稳，打了个踉跄。底下长了青苔的石板被雨水弄
，却是异常滑溜，它就这么一路快速滑落，还没弄清楚状况，脑袋已经扎进了下面那发光的大池中。大池居然是个泥浆潭，厚厚稠稠的泥浆顿时淹没了它半个身体，小老虎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越是挣扎，身躯就越是陷入，它惊慌失措，发出凄厉的鸣叫，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囤积着大量泥浆的池潭毫不客气的
没了它，片刻后下边冒出一个泡泡，昭示着曾经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了无痕迹，四周再度恢复了寂静。在这人踪绝迹的地方，谁也不会在意生命的去留。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泥潭那层光辉似乎暗淡了一些…
又过去了十年…
泥潭逐渐凝结干枯，光辉更加暗淡…
三十年过去…
泥潭不再是泥潭…
时间推移到五十年后，泥潭再无半丝光芒，坚硬如石的潭面却突然发生了
裂…石化的泥块不断从大潭中央翻出，一条
绒绒的爪子突然从地底伸了出来，接着更多的泥块涌起，在这泥潭之下竟爬出一个人形虎头的怪物，它抖落沾在身上那厚厚的泥沙，深深了一口气，碧绿的眼眸猛地睁开。“这里是哪里？我是什么？”怪物第一次思考，感觉脑袋嗡嗡地响，好像有一千只虫子从脑内爬过。他望向自己，斑斓的身躯雄壮而强健，条纹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