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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京城长安,太子东宫宽大雅致的书房内,大唐储君雍王李适静静的面窗而立,背负身后相叠的双手上握着两本来自河西道节度使和大唐和蕃会盟使崔破的奏折。

 “崔破呀!崔破,立下如此大功的是你,行如此狂悖之事的也是你,你可真是给孤王出难题了”思虑良久,依然没有什么头绪的雍王李适似有若无的看着窗外乌云顶的沉闷天空,喃喃自语道。

 再过片刻,愈发心烦意的太子殿下似要赶走心头一些令人窒息的想法一般,凌乱的挥挥手,转身吩咐道:“去,请李真人…噢!不,是常相过来”

 见太子情绪不佳的小黄门恭声应是,行了一礼后,转身悄无声息的去了,也不过片刻功夫,正在皇城中书省值房内处理公务的常衮已是应声而至。

 行过参见礼起身时,常衮眼神瞥了一下太子身前几案上的那两本奏章,顿时对太子缘何急召自己前来的原因心如明镜一般。

 无意识的用右手在那两本奏章上叩了许久,太子殿下方才幽幽开口道:“常相,这河西道节度使和和蕃会盟使的两本奏折你都看过了吧?”

 这天下各道州府所呈奏折依例都是先经中书、门下两省主官联审,若是小事便直接批复处理,再呈上节略即可,遇到两省难以决断之事,方才将奏折呈上,躬听圣裁,常衮身为中书主官、同平章事,这奏折便是由他经手呈上的,那里会没有看过,太子这话问的实在是蹊跷,但这常衮却也只是恭谨答道:“是,臣已经看过”

 闻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太子又是沉默了片刻后,方才问道:“那依你之见,崔破奏折中所言,这先期归国的千人想要来长安叩谢圣恩之事,准还是不准?”

 “自安史起,我朝于外事上再无如此大胜,此番,十七万被掳之人归国,实在是我朝重兴之先兆,这千人代表想要来长安望阙叩拜,断无不准的道理,以老臣愚见,不仅要准,更应责成沿路道州,细心接待,大张其事,诚如崔镇将所言,此举必将大大鼓舞民心士气,更能向天下藩镇显示民心所向,实在是利莫大焉!”知太子习的常衮没有半分犹豫的出言赞同。

 “常相所言甚是,此事即如此办理”中已有定见的太子随口说道,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那扣击奏章的手也越来越急,只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又开口问道:“河西道所奏安西节度留后郭唏擅开边防,准黑衣大食借道攻伐吐蕃之事,常相以为当如何处理?”

 一说起此事,常衮心中实是怒火大炽,眼见崔家后进的崔破入仕不过半载,便尽展锋芒,其行事之果断狠绝,只让人悚然动容,假以时,必然远比他那个方正君子的伯父更难对付,所以此次他一力坚持让崔破出使吐蕃,若是能借刀杀人固然更好;即使不能如此,借这西地蛮人挫其锋锐倒也不坏,只是万万想不到此子竟然能反手为云,不仅扬威异域,更能立下如此奇功,而这一切的关键都在安西四镇节度留后郭唏的借道大食身上,他焉能不恨,只是这郭唏身为郭老令公亲子,到底不同于小小年纪的孙婿崔破,本已与郭府关系紧张的他,也不能不有所顾虑,这话也就实在是难以说出口。沉默半晌,方才字斟句酌的开言道:“于黑衣大食借道一事,影响深远,老臣所虑者只怕是引虎容易,驱虎难,也正是缘于此,中书省当拒绝了大食使团的提议。”先是一句撇清了自己的关系,看了看太子殿下毫无表情的脸,常衮续又说道:“此事演变至此,虽我朝暂时取利,然最终后果如何,殊难预料?擅开边防…兹事体大,以老臣所见,此事虽然是郭大人所为,但源却是在崔镇将身上,且待他回京叙职召对之后,再做区处为好!”言至此处,已是避开郭唏,隐隐间将此大罪稳稳的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和蕃使大人身上,只因不知太子的于此事的倾向,常衮话中,也就预留了几分退步。

 太子静静听完,却是不置可否,看似无意之间的随口说道:“常相为官多年,更曾两度主司吏部,于这观人之术上,想来定有独到之处,依常相所见,这崔破究竟如何?”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听在常衮耳中,却是声如霹雳一般,以他对太子之了解,自然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实在是隐藏着一个疑虑不安的心,心头不由一喜,强自压抑住了,端起身侧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也是用淡淡然口气随意说道:“看崔镇将年来入仕所为,整州军、灭豪强、借饷于佛寺;此番会盟吐蕃,更是翻手为云,引大食攻吐蕃,调动神策八镇及剑南州军,巧为造势,立下奇功。小小年纪已是如此不凡,假以时,更是难以限量,这种种不拘礼法规戒的行事,狠辣果决的作风,竟使老臣想起一个人来”

 扣击奏折的手缓了一缓,太子方才依然平静的问道:“噢!常相却是想起了谁?”

 借着放下手中茶盏的时机,低头避开太子那灼灼眼神,常衮语气毫无变化的淡淡说道:“便是当汉末洛四骏之一,被许攸评为‘治世之能臣,世之枭雄’的曹曹孟德了”

 扣击奏章的手蓦然顿住,复又于几上重重一按,太子霍然起身,骇然的眼光紧紧瞪住常衮,良久之后,正说话,却见窗外电光一闪,阵阵惊雷连环响起,积蓄已久,长安春日里难得一见的暴雨已是倾盆而下。

 … … … …

 在河西道首府鄯州修整三后,和蕃会盟使团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旨意,谕令其携此次先期归国的千人百姓同回长安,不出意外的是,谕令中对使团成员赞誉有加,尤其是对军官兵更是大加封赏。但出人意料的却是圣旨中对此次出使的首功之臣崔大人仅以“戮力王事”四字一笔带过,更无他话。

 心下蓦然一沉的崔破面色不变的跪拜谢恩完毕,起身接过圣旨后,便吩咐一众随员收拾行囊,动身回京。

 那千人即将前往长安拜阙叩谢天恩的唐蕃边境百姓恋恋不舍的下刚刚上身的鲜亮衣衫,将这些由河西道提供的华服装进随身的布囊后,依旧换过归国时所着褴褛袍服,在铠甲鲜亮、龙虎猛的军前导下,浩浩东向长安开拔。

 这一路行来极其缓慢,每至一州,必有当地主官率领合州官员出城远,进了城池,更有好奇之下的满城百姓夹道欢呼接,这些神态苍老、衣衫褴褛的百姓很好的贯彻了和蕃使崔大人的训话精神,在被各地官府百姓如此隆重的感动下,吃、喝足后的他们散布于城中各处开始痛诉被吐蕃所掳后的悲惨家史,本就是一部血泪史的异族牛马生活再加上想象力的发酵,往往一人哭化为千人哭,最后合唱为举城同哭,在足了沿路各州百姓无穷的好奇心后,也让他们在看到更有如此多的人比自己的生活更加凄惨,从而获得了不少的精神安慰。

 但是仅有苦难未免让人压抑,在这个解苦难重回乡国的欢乐日子里,出现一个带领大家离苦海的英雄是必要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还有什么人比和蕃使崔大人更适合充当这个英雄呢?世家出身、少年英俊,人物风,而且他居然还战胜了那么多壮的吐蕃蛮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了赛马会的英雄,更将吐蕃族的第一美女纳入怀中,天哪!他居然还是本朝的新科状元,无数讲述中的归国百姓蓦然发现,他们眼前的这位总是将坐骑让给孩子,脸上带着和煦笑容的会盟使大人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英雄。在他的身上怎么样的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都是不过分的。

 在经过数十次的重复讲述后而显的无比熟练的千人使团成员们,开始在他们悲惨遭遇的故事中加入了一缕浓墨重彩的亮,在故事的结尾中出现的总是丰神如玉、白衫飘飘的会盟使大人,他胜似闲庭信步般的挥挥手,就让那些吐蕃只长肌的跳梁小丑们灰飞烟灭,而吐蕃族的第一美女则是两眼放光的主动投怀送抱;而后,英雄更是孤身而入数万大军护卫的赞普金帐,力斥敌酋,使其惊骇莫名、痛哭涕的自承其罪,当即将历年来所掳的十七万唐人百姓礼送出境。但是,对待敌人大展神威的英雄在面对自己的百姓时,却有似水柔情,他会温言安慰每一个身遭不幸的唐人百姓;他从不肯骑马,而是将那匹龙王所生的神马留给最虚弱的孩子;他会将每一口美食让给最需要补养的老人;他也会将自己宽大的帐幕分给那些受不得风寒的衰弱病人。总之,他就是美貌与智慧、勇武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你可以将每一个赞美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而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确实拥有这样的品质与美德。依照惯例,在故事的结尾处,总要以这样的一个反问作结,泪眼朦胧的讲述者们面带幸福的笑容轻轻发问:“你们知道这位崔大人是谁吗?”随后便是或长或短卖关子的沉默,在将众人的好奇心拨到顶点的时候,他们才会轻轻的说上一句:“他便是本朝进士科新科状元崔破崔大人”而后,面带一个智者般的微笑,静静的听着那一声山崩海啸般的惊呼,看着那一张张极度震撼的面庞,至此,讲述者和听众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足。

 那些闭门苦读的士子们口中喃喃念诵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心怀身登金榜,鱼跃龙门的渴望走了;那些立志军旅、杀敌建功的豪勇汉子怀着扬威异域,畛灭群丑的的渴望走了;那些正值芳心年华,又正巧在入城时看到过和蕃使大人俊逸容颜的怀少女们,怀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亮丽泡泡,心中构思着无数个“假如”、心有不甘的走了,只留下一干意犹未尽的闲人们,展开了一场关于崔大人到底是文曲星还是武威星下凡的大讨论,由于正反两方都有充足的论据可用,这场讨论也就变的旷持久,间接使当地茶舍的上座率提高了两成。直使一些茶舍老板一喜之下,请人画了和蕃使崔大人一手执书、一手提剑的宝像悬于门庭,与那茶圣陆羽并列,香烟供奉不绝。

 更有一干文不成、武不就的落魄士子在其中感的发现了商机,细细构思润之后,辞别子的往使团不曾停留的下属县乡,大肆开讲“美蕃女倾情投怀,状元郎扬威异域”的煽情故事,本朝人物,无穷卖点,自然也换回听者如,只赚的盆满钵满。

 大唐自安史邻四蕃上少有的一次大胜,十七万被掳百姓的回归,使大唐百姓无比清晰的回忆起了开元盛世的荣光,在经过十来年的流离战之后,迫切需要英雄的他们,用自己的想象,用自己的语言、用自己对盛世的憧憬与渴望塑造出了他们心中属于自己的英雄。

 使团队伍在每一州官员百姓隆重热烈的声中入城而来,又在合城百姓依依不舍的眷恋中出城离去,这一路的行程也就变的无比缓慢,只到又是一年桃化盛开的初夏时节,已被一路喧闹折腾的疲惫不堪的千余人队伍方才来到京畿道西京长安城外的新丰县。

 在此休整三之后,精力尽复的使团成员沐浴更衣,军军士和着油脂将本已是裎亮的盔甲、皮靴再细擦三遍,一干百姓也终于仍掉了褴褛的衣衫,无比光献的打扮起来后,于第四晨早,在新丰县官员、百姓的热烈送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向长安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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