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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怎么?你是真的刁,还是想跟我比烂?”

 听阿莲说这位躺在病上的小姐已经连续打翻好几餐了,并且可以确定,她也没有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捡了东西来吃,那她是想干嘛?

 减肥?

 绝食抗议?

 邝允炽接过阿莲捧着的食物,准备亲自为小姐服务,却在见到碗里的菜时皱起眉头。

 “清粥?还这么稀?”他浅尝一口。“有骨的味道,是用牛骨熬的粥嘛!对身子很好的,不喜欢?嫌这个不够丰富?也对…”

 他看都不看兀自在上冷着脸生闷气的伤患,转头跟阿莲代一大串“这样的东西怎么可以拿来招待我们的贵客?而且还是不小心溺了水、中了箭、受了风寒的娇贵客人?

 “难怪人家要这样刁难了,实在是我们款待不周。阿莲,去传一些好料的过来,即使她的身体现在只能用粥,也要最精致美味、真材实料的调理圣品。”然后吩咐了一堆寻常人家听都没听过的宫廷养生御膳。

 “我不要!”清音不领情。

 “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不吃东西呢?”哄小孩。

 “不想吃。”撇开头。

 “阿莲,去准备。”

 “你就算把那些东西都拿来,我也不会吃的。”

 “为什么不吃?”不乖的小孩。

 清音懒得理他,她在生气好吗?

 只不过,她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的无能为力,她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尤其对手还是个她怎样都摸不透的人。

 既然对抗不了,那她生气总可以吧!让她任一下下就好,她才不会傻得用饿死自己的方式结束生命,只要他们能让她清静一些,别再理她了!

 可她不答,并不表示其它人没意见,阿莲就很尽职地把知道的全报告出来,

 “小姐吃得很清淡,在车队的时候,只吩咐我送脖脖和茶水,没再要求别的。”

 “什么?原来我真的怠慢了我的贵客还不自觉?难怪人家要满口怨言又逃又跑的了。”邝允炽边摇头边无奈地叹气。

 “可我有点不明白,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那车队可是史无前例资源最丰盛的运饷队呀!本大爷虽然嘴巴苛刻,但出手一向很大方,你怎么还跟我客气?饽饽?茶水?”他一脸的不可思议,还转头认真的问阿莲“我们车队上有这种东西?”

 “有。”

 “可能是我太不食人间烟火了,那…好吃吗?”要不然,人家干嘛指定?

 “可以吃,军中常吃。”

 “哦!我好像见过,可是它的样子看来像是路边捡来的石头,我以为是手下在跟我开玩笑,所以每次只嗑白饭和酱菜。”他也是吃过苦的好不好!

 “奴婢今晚帮大人准备几个。”

 这两个人当她是什么?竟然当着她的面讨论起这种无聊的事!

 清音受不了地双手捂住耳朵,没拿枕头丢他们已经算很有风度了。“你们好吵!走开!”

 偏偏,她这样的举动看来更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邝允炽冷睨着她幼稚的行为,突然贴在她耳边哼道:“你在摆什么清高?你觉得阿莲准备的东西不好吃,还是不能吃?怕我下毒?”

 “我没有…”原本想转头破口大骂的,可突然发现他贴得太近,两人现在的姿态过分暧昧,害她尴尬得只敢你苦椤?br />
 “我知道,你吃素,挑食的小孩。”他偷偷揭她谜底。

 “你、你怎么知道?!”那刚才算什么?戏弄她吗?

 “很了不起吗?不能知道?”他挑眉冷瞥。

 “我又没那样说,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只要一见到他发冷的神态,清音就会自动自发地收敛气焰,不敢惹他。

 “一点都不麻烦!”但他却霍地起身,调兵遣将似地大声指挥起来。

 “阿莲,去叫厨子把我刚才吩咐的全准备好,注意口味要清淡些,食材别替我省,该杀牛的就给我杀,需宰猪仔的也给我下刀,鸭鱼羊都要新鲜,每一顿都要给小姐服侍得妥妥贴贴的,一定看着她把东西给我吃下才行。”

 清音傻眼,瞪着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久久无法反应。

 “养伤期间,不准你忌口。”

 这、这简直是…清音脑海里有限的骂人字典中已经找不到可以骂他的字眼了。

 “这到底是谁造成的?你还有脸落井下石?”

 “都说了那是意外好吗?谁会知道那晚会有个可怜虫偷了马跑夜路?我只是无聊睡不着,找了桢连一起去林子里比赛箭,想说或许运气不错,能猎到野味回来加菜也不一定,谁知我们眼中的野鹿竟会是小姐你?还好本大爷箭术不是顶好,偏了。”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我不信!你还把我在水里,还有,我没偷马!”已经银货两讫了喔!

 “是,你没有偷马,瞧,你怎么说我怎么信,那我说了一大堆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一下?”给点面子嘛!

 “要不要你也让我从后面一箭,再在水里差点溺死看看?”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难度有点高。

 “你到底是谁?”

 突然爆出这一句问话,就算再怎么狡猾的狐狸,也会反应不及吧?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希罕由我自己说出那些不能说的事了,因为,你全都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了我跟『神尼降谕』的骗局有关,你是追着我出京城的,或者原就埋伏在半路上的吧?”

 清音爬起身子,因为多次灾难、又伤又病又未正常进食,所以气欠佳、气息微,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邝允炽我见犹怜。

 “你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我,你耍心机不让我离开,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何不抓我回京城,偏要这般大费周章的耍弄我?我现在就跟你承认『神尼降谕』的骗局全是我一手策画的,静慧师父是我师姊,还有死掉的马车夫则是听命我行事的手下,失踪的海芽只是我的小跟班,我们的目的是要阻止鬼王军团继续东征。”

 邝允炽保持一贯的浅笑,侧坐在沿,一边帮她安好位置、拉好被子,一边耐心地听她细说从头。

 “根本没有什么『灭东蜀者乃西梁真命天子』的神谕,但效果大家都见到了,

 所以,我们任务其实已经圆满结束,正要准备离开京城,然后就出事了。我现在什么都跟你坦白了,你呢?请你告诉我你心里的打算。”她等着邝允炽同等的回?。

 但他仍是那张彷佛无限包容,实则虚情假意的笑脸,替她顺了顺睡了的长发,手指像是舍不得离开地穿梭在她的发间。

 “你有一头很美的长发,又黑又亮又柔…”他看着长发的眼难得的显出一丝醉。

 “朱醒!你真的是叫朱醒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你一定也很自豪有这样一头可以眩晕人的发,是不是?”他执起一小撮到鼻端嗅闻着。

 “你告诉我吧!难道我对你的坦白还不能跟你换吗?”她好急。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昏在河边时,你这头长发很美丽的披散在碎石上,就算是刻意的安排也不会那样美,害我站在一旁欣赏了很久,就是舍不得叫醒你。”

 清音气结地挥开他的手,收回自己的发,他爱,她就偏不让他摸!

 她幼稚的举动让邝允炽无奈地耸肩收手,不过,看在她那么辛苦的“一片赤诚”上,他倒是愿意给她一点回馈,只是,恐怕不是能让她满意就是了。

 “你觉得你的坦白对我而言,还有必要吗?”

 果然,他一说完,就见清音瘦弱的身子无力地颤了一下。

 “既然你都知道我早探知了事实,你这时才跟我坦白,是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你…要不然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可以…”

 “我不跟人谈条件的,从来没有过。”

 清音无言地瞪着他,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坦白无用。

 * * * * * * * *

 阿莲果然办事效率高超,邝允炽代什么,她就端了什么进来,一桌各均有的佳肴,分量全是为她量身制作的一小碗,看得清音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阿莲很细心,把你的情况都跟厨子代过了,所以分量少、花样多,每种料理都精致到不需费力咀嚼,也能轻易入口。”

 “我们就先从口味清淡的入门好了。”邝允炽接过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鲜鱼粥,小心地舀了一匙喂过去。

 清音当然看都不看一眼,随他要怎么表演。

 其实,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吃素的原因,在她的生长环境中,多的是一辈子以面食或饽饽度的人,能沾到味的除非是大地主或是做大寿的长者,像她这种随便生随便养的小孩,顶多是生了病才能喝到一碗汤。

 记忆中,有次她生了病,母亲买了小块煮了汤,她兴奋地喝了一大口,却在下一瞬全吐了出来,那时,母亲只以为她是病得严重无法入口。

 后来,她被路过的师父相中带往云平,城里的富裕和老家的荒僻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她知道以后每餐都可吃到,就算吃到吐都行,但只一口,她又吐了;了解情况的师父笑说她是不一样的,她生来就像清莲一样高贵脱俗,有佛缘和慧,该是要茹素吃斋,还帮她取了泠清音这样清新脱俗的名。

 那时,她才不管佛缘和慧是什么高尚的行当,她只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像是突然间变得会发光发亮,她喜欢那种虚荣的感觉,即使无法改变自己是土包子的事实,她也要当一个不一样的土包子,不管师姊的讪笑,她开始认真吃斋茹素,训练有空档就上寺庙抄经书学佛理,愈来愈有那么一回事。

 但她终究不是真正的佛徒,她的心从未虔诚过,尤其每次面对师姊的刻薄和笑,她无法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驳,可悲的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辩驳,她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庸俗。

 就因为她知道师姊看出了她的狼狈,所以,她才更讨厌师姊。

 而现在,她又多了一个讨厌的人,这个人正拿着鲜鱼粥要她咽下去。

 “来,张开嘴巴。”汤匙已经递到她嘴边。

 清音只好继续这几天最常做的事,糟蹋食物,还好邝允炽闪得快,才没波及到他那一身的高贵。

 “不喜欢鲜鱼粥?那换个花样好了,这碗加了云腿和丝,来,啊…”汤匙又递来。

 就在清音又想伸手拂开时,邝允炽掐住了她受伤的右肩,在她痛得低声呻时,听见了他冰冷的警告“你一定不知道南方有一种高贵美味的食材叫肥鹅肝,肯定也没尝过它的美味,但那都不重要,我要说的是,你知道他们是如何把鹅养肥的吗?

 “我就让你长长见识,鹅的食量小,那些农家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就是把饲料成你的手掌般大小,然后,掐着鹅又细又长的脖子把饲料硬进去。”

 说着说着,他的大掌已经从她肩伤处爬到她又细又长的脖子上,似爱抚又像搔地轻刮慢磨着。

 他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别我掐着你的脖子,把你当肥鹅来灌饲料。”

 清音瞠着凝泪的大眼瞪住他,她相信他绝对会说到做到,并且,也知道他摸透了她的底细,知道她是那种宁愿优雅地死去,也不要狼狈地苟活的人。

 “快张嘴,我已经帮你把粥吹凉了。”汤匙又威胁过来。

 清音咬着牙,屏住气,瞪着那不死心的汤匙许久,最后还是屈服地张口含住…

 “这才乖…”

 但,邝允炽的“乖”字都还没来得及收住尾音,清音已经控制不住地狂吐出来,还吐了他一身的酸水。

 又一阵干呕后,清音才顺了气,像个知错的小孩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等着受害者破口大骂,或者挥拳报仇时,却只听到他用着不冷不热的声音说着令她头皮发麻的话--

 “没关系,还有很多,来,再吃一口。”

 她又瞪他,但他的眼神比她的坚决凌厉,所以她又屈服,憋气下一口粥,然后又吐出来…

 “没关系,我们换另一碗,这碗加了雪耳和椰汁,你喝看看。”

 他没说这碗里面还加了牛髓,但她吃出来了,所以也吐出来了。

 “没关系,换下一个口味,这碗有雪梨和南北杏,难怪有淡淡的清香呢!”

 但里面也有瘦,所以,她在闻出淡淡的清香之前,就吐出来了。

 一次又一次,直到清音又吃又吐被折腾得快虚装死的前一刻,终于像获得特赦般地闻到一股浓浓的茶香,有人温柔地扶着她,然后茶香入口…

 她又活过来了。

 是她从没喝过的顶级好茶,不自地多含几口,直到餍足了,她才闭上眼轻叹口气,满嘴的茶香。

 “真好…”耳边有熟悉的闷笑声,让她意识到讨厌的人还在,但她选择继续装死,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昏昏睡的蒙胧意识下,她感觉到有人轻拭着她的嘴边,动作轻柔缓慢,但时间似乎过久,到最后,反而像是有人用手指轻佻地勾划着她的型的感觉。

 她一惊,睁开眼时,房内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只得又愣愣地以为是错觉。

 * * * * * * * *

 一定是错觉,因为她的噩梦根本还没醒。

 接连几天,老戏码一直在重复,阿莲和厨子一直有超水准的敬业演出,邝允炽也一直有着超高水平的耐心和折磨人的坚持,所以,清音就一直处在永远都挣不的水深火热之中。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这是她每天抗争无效前的挣扎。

 “你别不识好歹了,这种皇室贵宾级的招待是一般寻常人家享受不到的,没叫你磕头谢恩,你就该偷笑了,来,乖,张嘴--”这是邝允炽亲自服务时的开场白。

 偶尔,大人不克前来折磨她时,她会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但,当她看到面无表情的阿莲摆出一整桌食物准备照常营业时,她几乎崩溃“你为什么要助纣为?”

 “小姐不吃一点,怎么会有体力?总不好一直躺在上吧?”这是阿莲亲自伺候时的开场白。

 然后,她永远是屈服的那一个。

 不过,在屈服的过程中,她习惯性地会把痛苦转嫁一点到他人身上,比如说,吐在大人身上是一定要的,拿大人精致的袍袖来抹嘴巴,鼻涕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期间她还发明了一个最、最得意的整人方式。

 那就是趁大人不备之际,可怜兮兮地拉起他的手,记得手心要张开向上,然后吐给他满满的一手,请他笑纳。

 记得第一次使用时,大人还瞪着手上那一坨热热的东西愣了好久,那呆若木的表情令她此生难忘--

 “对、对不起…”清音嗫嚅地道着歉。

 因为她突然记起眼前的大人绝不是易与之辈,很有可能一气之下就把那一手好礼当面贴回她脸上。

 所以,她的得意很快地就被后悔和害怕取代。

 闭着眼,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预期的反应,她提起勇气睁眼望向他。

 “没有好一点吗?”他的表情竟带着无奈和纵容,眼神更漏出一丝的担忧。

 清音口猛撞了两下,以为自己看错了,眼也跟着用力眨了两下。

 他、他现在这样,好忧郁、好温柔喔!

 害她好想跪下来求他原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也不知道你会这样,想不到世上真的有这种人。”

 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了解了。

 全是她误会他了!全是她的错啦!“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可以放过我?”用眼神呼唤他的良心。

 但,他的眼神一变,天地也跟着变

 “为何要放过你?我从来没有整人整得这么痛快过,我也不止你跟我比烂,反正只要你继续吐,这游戏就可以继续玩下去,我何乐而不为呢?”

 就是这样,清音认清了事实,她知道自己愈用力抗拒,他就会愈使劲地迫她,然后,她的痛苦就会愈取悦他。

 她才不要让他太得意!

 渐渐的,她从吃少吐多,变为吃多吐少,然后可以勉为其难的憋气完一整碗而不作呕,再然后,她也可以一口粥、一口茶慢慢地混过一餐。

 到最后,她终于可以用很优雅的速度嗑完一顿饭,再无比舒服地享受完一杯茶。

 “感谢老天。”她双手合十,其实心里是痛哭涕的。

 终于熬过来了。

 “小姐应该谢的是大人吧!”阿莲不改面无表情的风格,很酷地指正她。

 “我为什么要谢他?”哼!

 阿莲是很标准的刻板女孩,手脚麻利、办事能力强,却脑筋死板、不善言语,跟那个看起来办事很牢靠的桢连一样,是邝允炽身边最常使用的人手。

 所以对清音的问题,阿莲无法回答。

 “这茶真的好香、好浓,我现在已经不能没有它了,你能告诉我这茶哪里买得到吗?”她要膜拜茶行的老板。

 阿莲瞄她一眼,然后很老实的告诉她噩耗。“这茶连皇上都没得喝,只有我们大人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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