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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上门,走没两步,郭楚楚就被王湘屏严厉的声音吓了一跳。

 “三更半夜你上哪去了?!”

 “我…觉得闷,出去透透气…”她支支吾吾回答,低头回避王湘屏锐利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竟敢在半夜出门?我不是再三告诫你,入夜后别在山里头到处跑吗?”王湘屏怒不可遏。“这么晚,你去外头做什么?!”

 “我只是在门前走走而已…”

 “看着我说话!”王湘屏生气的抬高女孩下巴,看到她闪烁的目光,她不安的追问:“你是不是跑出去和别人碰面?!”被说中心事的郭楚楚,慌张得连忙摇头。“没有!”

 “你说谎!”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看楚楚的态度,分明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郭楚楚再次低头,手指不安的紧握。

 “你不要想瞒我,你到底出去做什么?!”王湘屏太了解楚楚的个性,深怕她遭人欺负不敢明说。“你是不是碰上了坏人?”

 “没有。”

 “还说没有!我告诉你多少次,天底下最阴险凶恶的就是人类,你可不要傻傻的让人利用。还不快把你遇到的事情跟师父说!”

 楚楚的姿,足以令男人失去理智做出不轨的举动,只怕这孩子还不知道让人给侵犯了。如果她真出了事,只怪自己平常没教导她男女之间的情事;只是那档子事,她这修道之人着实说不出口啊!

 “我…”

 郭楚楚犹豫着该不该把男子的事情告诉师父,只怕会惹来师父怒骂。可是不说,师父也不可能就此轻易罢手。正当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时,只见王湘屏颓然丧气的坐在椅子。

 “我错了!是我没把你教好,你还是让人骗了是吧?”

 见王湘屏神情低落,郭楚楚于心不安的跪在她跟前。

 “师父,没有,您没错!是楚楚不听话,让师父挂心了!”

 “说吧,告诉师父,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怪你的。我只是不忍见你有事藏在心中,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师父,您还记得五天前出大太阳那天吗?您让我出去外头走走,可是我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山谷…”郭楚楚开始叙述这些天发生的事,却刻意略过两人之间亲昵的行为。

 “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郭楚楚直觉要是她坦诚了一切事情,王湘屏肯定会气得发疯,她真是让师父太失望了。

 王湘屏仔细盯着郭楚楚,突然一把抓起了她手腕,拉高衣袖,倏然脸色一片惨白。

 她第一次在徒儿面前失了方寸,语音颤抖的说:“还说没有?那你的守宫砂怎么不见了?!你让人夺了清白都不知道,我怎么对得起你爹娘啊!”“师父,您别难过,徒儿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你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我早该告诉你,要离男人远远的!告诉我他是谁?我要把他杀了!”

 师父眼中出的杀意,让郭楚楚害怕得后退一步,心中不由得替他捏了把冷汗。还好他已经走了,不然哪是师父的对手。

 “师父,我以后不再靠近任何人就是,您别生气了!”

 “说!你把他人藏在哪?”

 “他…走了!他这两天伤势好了之后,就离开了。”

 “你眼睛红肿也是因为他走的缘故吗?”

 王湘屏看着徒儿凄楚的神色,知道她没说谎,心痛的发现女孩已然情窦初开。

 “没有…”郭楚楚嘴里否认,眼泪却不听话的直掉,她感觉一颗心好像被人掏空,男人的离开似乎把她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唉!你同你父母一般,都是多情种子。我早该料到会有今天这个情况的。只是你比你娘还糊涂,竟然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谁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家,身子是不能随便让男人碰的;只是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什么都不懂啊!”王湘屏不深深自责。“有些事我早该告诉你,你就会知道要小心提防陌生人了。”

 “师父,您能不能同我说爹娘的事?”郭楚楚睁大眼,央求的看着师父。她好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

 王湘屏深了口气,决定有些事确实早该让她了解,毕竟她已经二八年华,不再是个孩子了。

 ********

 郭楚楚的父亲郭杰,人称关东游侠,是鼎鼎有名的英雄人物,也是王湘屏的同门师兄。英姿焕发的他,一直是王湘屏心仪的对象;只可惜楚楚母亲的出现,让她的爱慕终成苦恋一场。

 王湘屏不得不承认,楚楚的母亲芳公主是位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见到那美的女人之后,她就明白自己的爱恋注定不可能会有结果。

 只是郭杰这对神仙眷侣的爱情,并未得到皇室祝福,最后得两人走上迹天涯的命运。

 在逃亡的追捕过程中,郭杰三番两次因自己好友的出卖而暴行踪。就在一次与御史大夫的正面冲突中,郭杰因气不过说出骂人的话,对方一时怒极竟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导致诛灭九族的后果,就连芳公主也难逃一死。

 王湘屏永远忘不了十六年前那个夜晚,浑身是血的师兄抱着刚满月的楚楚,慌乱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情景。

 “师兄,你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湘屏,你别问这么多,我没有可信任的人了。我只有把女儿交给你,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师兄,你别说话,快进来,我替你疗伤!”王湘屏心疼的眼泪在眼眶不住打转。

 “湘屏,这儿你也不能多待,我怕朝廷的人一会就找上门了。你快带着我女儿逃走吧!最好离开中土,越远越好!”“师兄,那要走咱们一起走!”王湘屏拉着郭杰的手,一脸坚决的神情。

 “不!我要留下来断后。我伤得太重,连孩子的母亲都救不了,跟着你们只是累赘,要一起走只怕咱们三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郭杰一口气说完之后,再也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

 “师兄,你不走我也不走!”王湘屏忍不住痛哭失声。

 不管师兄心里爱的是谁,她都不在乎!见他在自己面前一点一滴失去性命比杀了她还难受,她爱他胜于自己啊!

 “湘屏,师兄对不起你!因为我的关系把你也拖下水。”

 “师兄,你别说这些,咱们亲如一家人,本该生死与共的。”

 郭杰感动的望着她,握住她的手乞求:“湘屏,别管我!你快带着楚楚离开。我知道你因为芳儿的事跟我疏远,我对你心里一直感到愧疚;现在又将女儿托你照顾,我欠你的债只怕是下辈子都还不了。”

 “师兄,我不要走!我没办法将你一个人丢在这!”

 “湘屏,你别让我死不瞑目好吗?没见到你跟楚楚平安离开,我如何死得安心?”

 “师兄…你就让我留下来替你疗伤吧!”

 “湘屏,就算我自私求你好了。求你替我留个后,带着我的女儿赶紧离开。记住!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人都有可能出卖你;把我女儿带大,让她好好孝顺你吧!”

 见郭杰一副又要咳血的模样,王湘屏赶紧制止他。

 “师兄,你别再说话!快调匀气息,我会替你照顾楚楚就是了。”

 “你快走!你和我一样清楚,我已经不行了!让我看着你们平安离开吧!”郭杰把怀中啼哭的女儿交给她。

 “对不起!为了我固执的追求爱情,害苦了你们!湘屏,你快走吧!”

 王湘屏知道郭杰伤势太重,虽然她很想留下来照顾他,但是不忍违背他生前的最后心愿;在他殷切恳求的目光下,她还是忍痛带着他留下的唯一爱女离开。

 逃亡的日子比想像中艰困许多,她认识的人全被严刑峻法的御史大夫逮捕诛杀;她又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只得一个姑娘家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受尽了嘲讽及歧视眼光,四处流离逃亡。

 有一会,她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名外表忠厚善良的男子昏强暴。要不是还挂记着楚楚需要人照顾,她早就想自杀以了断残生。身心遭受巨创的她,最后为了维持两人生计,只有铤而走险打劫为生。

 在历经几次险象环生的打劫之后,她才觉悟,为了楚楚及自己性命着想,她决定带着孩子远离尘世到山中隐居。不知不觉的,这一待就是数十个年头。

 看着女孩渐渐长大,她心中十分欣慰。

 王湘屏从不后悔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她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爱。她爱郭杰,她更爱楚楚。

 再说,她已经看透人世间险恶,红尘中再没有值得她眷恋的事物,唯有楚楚是她心灵的最大抚慰和寄托。

 今得知一向纯真的楚楚竟遭人欺负而不自知,让王湘屏自责不已。她决定,以后她再不让楚楚离开自己的视线。

 ********

 一晃眼又过去了两个月,就在郭楚楚以为日子终归平静时,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子起了变化。她开始出现呕吐、晕眩的毛病。

 “楚楚,你怎么了?怎么上三竿了还躺在上?”

 王湘屏关心的走进徒儿房间。前阵子发生的事让师徒俩的感情更加亲近,体认到只有彼此才是最值得倚赖的人。

 “我没事,师父,只是觉得有些头晕,躺一下就好了。”

 “楚楚,告诉我,你的月事有没有来?”王湘屏紧张的看着徒儿。

 “这…已经两个月没来了。”

 “唉!你当真怀孕了。”

 这下该怎么办?难不成又要养个没有父亲的无辜婴孩?“师父,您是说我要生孩子了?”郭楚楚眼中充满慌乱,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当个母亲。

 见着徒儿可怜的模样,王湘屏安抚的拍着她的手说:“生孩子没什么好怕的。也许是上天的旨意,不想让郭家无后吧!”

 “可是我不懂…”

 “为人母是女人的天,届时你就知道该怎么处理所有的事情。”

 “师父,我真的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早知道,我就不让那男人碰我了…”

 “楚楚,事情都发生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这不是在怪我没把你教好吗?”

 “师父,我怎么敢怪您,我只觉得对不起您。我闯了那么大的祸,现在又要多出个孩子让您烦心了。”

 “你以为我会同你计较吗?在这山里,多个人也好热闹些,你就别再提那陌生人的事了,想多了只会更烦恼。别忘了你带罪的身分,除了当今皇上之外,谁也保不了你。你现在要更当心,要好好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他可是咱们俩以后的希望!”

 “我知道。”

 郭楚楚握紧师父的手,含泪点头。她知道她嘴里可以不提那个男人,但心里却永远也忘不了。一旦又生下他的孩子,岂不是更是时刻提醒自己,那几夜销魂的难忘回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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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年,当长白山呈现一片璀璨枫红景致时,郭楚楚折腾了一天后,一名白胖小子终于来到人间。

 在此同时,离长白山数里之遥的安图县城,出现了一支劲装队伍,颇引人侧目。领头的男子虽然身形魁伟,但眉宇间的气质隐然与当地人略有不同,一眼便知是来自中土的汉人。

 “张汉,你去告诉弟兄们,咱们在这儿休息一天,明朝再前往朝鲜。我待会要到山上转转,不用等我吃饭了。”

 “爷,我让几名弟兄跟您一块去!”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想些事情。”

 要是让弟兄们知道他是要上山寻找传说中的雪女,他这广陵诸侯崔王爷的脸要往那搁!

 “爷,您可要小心点!别忘记你去年遭人埋伏,身受重伤的事情。”

 “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去年不是有许多人跟在我身后保护我吗?怎么我还会遭人袭击受伤呢?这不明摆着树大招风吗?我看我还是轻装单骑,一个人还落得自在!”年轻气盛的崔子沆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不必再多言。

 他策马往山区奔去,突然想到——如果他身受重伤,是否就能再见雪女一面。

 去年他奉圣旨前往朝鲜四郡巡查,没料到竟遭朝鲜叛份子偷袭。事后,崔子沆并未积极追查凶手,因为那次的意外,让他得以意外与雪女发生一段奇缘。

 走进山谷,他失望的发现,除了高处山顶覆盖皑皑白雪,地势低矮的山麓尽是枫红一片。他无心观赏这一片自然美景,心中不沮丧,这一来,是否表示他已无缘与雪女相会?

 不管如何,他仍决定先找到再说。循着去年他留下树上的刻记,他顺利找着了

 越接近,他越是难掩心中激动情绪…他期待那夜夜入梦的绝世佳人正在中等候自己。

 只是结果终究让他失望。

 从四周布满灰尘和蜘蛛尘网看来,似乎从他离开之后,就再没人来过这里;就连当他留在墙壁上的诗文,也早已模糊不清。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他失神的走出外,声音却又消失不见。放眼四周一片凄清寂寥,崔子沆不觉苦笑。

 他肯定是疯了!才会以为听到了小孩的啼哭声。

 他跨上骏马,回首望了一眼,喃喃低语:“雪女,也许明年下雪之际,我能再到此处与你相会…”

 ********

 “崔爱卿,想你年纪不小,也该是成亲的时候了。你的婚事,朕就替你作主了,爱卿可有意见?”

 崔子沆就知道今进宫绝无好事,皇上又在打他的主意。只怕表面上是想替他成就一桩姻缘,暗地却是害怕他实力坐大,想利用联姻拉拢他吧。

 “启禀圣上,微臣现今满脑子只想到该如何替社稷百姓谋福,无心记挂儿女私情。”

 崔子沆为国竭诚效力,汉武帝并非不明白,只是念及其渐坐大的军武权势也不得不令他心生防备。有鉴于此,若是能把自己的女儿或妹妹择一许配给眼前这位年少爱将,岂非两全其美之计?

 “嗯,很好很好!朕就是嘉许你这番报效朝廷的忠诚,所以特意赐婚予你,莫非你想反抗朕的旨意?”

 “臣惶恐,只是卑职不敢以自身鄙事偏劳圣上。”

 他知道,自从先皇景帝发生七国之后,圣上就想尽办法铲除列侯权势。没想到他一心为国,却仍得不到君王信任。圣上虽然独尊儒术,大行教化之功;可是却好大喜功,长年征战,一任法家刑罚苛刻严厉,令他们这些诸侯富商睡难安枕。“贤卿乃我朝重臣,你的大事就是我重视的事,怎么说是麻烦呢?”

 见崔子沆脸色一沉,武帝知道他肯定是害怕自己会剥夺其爵位,于是会意的笑着化解僵局。

 “我不过是想替未出阁的公主成就一桩良缘,像贤卿这般不可多得的人材,实为驸马最佳人选,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皇恩,只是微臣已心有所属,恐怕要辜负圣上一片爱护之意。”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女人可取代雪女的地位。崔子沆向圣上坦承他这些年只纳妾却从未娶的真正原因。“臣已于六年前与一名姑娘私订终身。为避免耽误其他女子幸福,子沆不敢立妃。”

 “这就奇怪了!那名姑娘现在何方,为何迟迟未嫁进广陵府呢?”

 这小子该不会随便诓骗自己吧?

 崔子沆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要是一旦说得不得体,只怕灾难就要临头。

 “那女子住在长白山麓,因为年岁尚轻,卑职打算等她及笄再前往娶。”

 “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是个痴情男儿!如果朕执意替你主婚,似乎显得朕过于昏庸跋扈。只是贤卿,你已年近二五,也该是成家生子的年纪,你还要等多久呢?”

 这些年,每逢隆冬之际他都会上长白山四处寻访,只是无论如何,他始终寻不见佳人一丝芳踪。或许冥冥中注定,他只能如此痴恋雪女一生,孤独一世。可眼前却容不得他胡乱答覆,崔子沆只得审慎回覆。

 “臣会在而立之年完成终身大事,请圣上不必挂虑。”

 “哦?”崔子沆知道如果自己不表示些什么,圣上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于是,他又拱手一揖禀道:“皇上,卑职还有一事请求。”

 “贤卿,直说无妨!”

 “近些年,东北各郡已经安定下来,如此旷久废弛军武亦殊为可惜,微臣是想,不妨出兵权,供圣上派为西征匈奴所用,但求圣上成全!”

 闻言,武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崔子沆既然愿意主动出兵权,自然就不需要他再费神提防他谋反啦!

 “朕有幸得如贤卿这般忠臣!爱卿若于而立之年尚未立妃,朕就将娟公主许配予你。君无戏言,贤卿就不要再推辞了!”

 “谢皇上!”崔子沆谢恩,心中却苦不堪言。

 他当然知道能娶到皇上最疼爱的娟公主是何等殊荣,只是,一想到那娟公主刁蛮模样,他心中就一阵寒栗。只是现今他哪有反驳余地。

 如果这三四年内他再找不着雪女,他只好想办法物一女子娶为正室;虽然不见得能讨他心,但总比娶个菩萨回家供奉好吧!

 崔子沆心情沉重的退出皇宫,对于自己竟无权掌握自己的婚事感到沮丧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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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您回来了,喝杯参茶吧!”

 “爷,您吃颗我替您剥的葡萄吧!”

 “爷,我这儿有上好补汤!您喝一碗吧!”

 回到王府里,面对周遭妾的曲意承,令崔子沆更加心浮气躁。

 他该立她们其中一人为妃吗?可他怎么看都觉得她们的气质相貌,怎么样都不够资格当王妃。

 “你们统统给我下去!我想要一个人静静。”崔子沆没好气的挥开身边撒娇的女人,冷冷的下令。“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们任何一个再来松柏殿!”

 当寝宫恢复宁静之后,崔子沆心里没来由生起一股寂寞的感觉。

 他该再上长白山看看吗?现在正值秋末飘雪之际,雪女能否听见他的满心呼唤再度出现?

 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再回去看看,就算这一切只是场虚幻爱恋吧!他也该对这段爱恋做个了结。心在哪儿丢的,就从哪儿捡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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