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洗完澡之后,江未礼才失笑地发现,他竟然又忘了拿浴袍。
邵彤照顾得太周到,导致他习惯了回家以后不用大脑,事情老是做三忘四、拿这丢那的,根本像个还在学习的小朋友。看来,就算邵彤不同意,他自己也得在生活上多用些心,别老是给同居人添麻烦。
好歹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
“邵彤,我忘了浴袍,你帮我拿一下,好吗?”莫可奈何,江未礼还是从浴室探出了头,却刚巧看见邵彤匆匆挂了电话。
他几乎忘了有多久没见过邵彤那种慌张的神色,好像怕他偷听了他讲电话的内容似的。
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见的吗?突然间,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从没发现原来邵彤会防着他。
“喏,你的浴袍。”挂完电话的邵彤,在江未礼还在沉思中时已经走进房里,拿了他的浴袍出来递给他,若无其事地朝他微笑。
他早就习惯了江未礼的健忘。
只是不怎么习惯…他仅仅围着
巾,光
着
膛的模样。
或许是高中时代曾当过宋嘉延的
体模特儿,加上彼此关系不同,江未礼在他面前并不会特别矜持。要不是他曾要江未礼穿了浴袍再出浴室,以免冷热温差太大而感冒,恐怕洗完澡的未礼,围条
巾就到处走动了。
简直是考验他这个“朋友”的极限。
江未礼伸手接过浴袍,在邵彤转身时扯去围在
际的
巾,直接穿上浴袍走出了浴室,漫不经心似地问道:“你刚刚和谁讲电话?”
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否则闷在心底总觉得不踏实。
其实他很少过问邵彤的事,只是邵彤神神秘秘在讲电话的态度,反而让他起了疑心。
顿了一秒,邵彤还是据实以告:“我妈。”
啧!烦人的妈,却又不能不管。
“你妈?”看得出来坦然回答的邵彤并未说谎,这让江未礼不自觉松了口气,改为关心问道:“你妈打电话来,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从小,邵家父母对他就像对自家儿子一样好,他自然很关心他们的事。
让邵彤陪他搬出来住,一直让他对他们感到很抱歉。
虽然是出自邵彤的坚持的结果,毕竟邵彤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搬出家里,那邵家父母也不会因此而无法和宝贝的独生子同住。
关于这点,他真的抱歉。
邵母在某些事上面,其实非常“依赖”邵彤这个儿子。
“没什么,她说很久没看见她的不肖儿子,要我
空回家给她看看。”在客厅中的米
沙发上坐下,邵彤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还真骂他不肖哩!
谁要回去?又不是傻子!
要不是她老人家闲着没事,只会替他制造麻烦,他才不会懒得回家。他最近根本没回家的打算,管他母亲怎么唠叨也不回去。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丝毫没有加个人进来大做改变的意思。
不想去 浑水,干嘛回家自找麻烦,对吧?
“哦!那你明天下班就先回去看看伯母,不用去学校接我了,我搭一天公车回来没关系。”就算瞧见他的不愿意,江未礼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终究,他对邵家父母是有份歉疚感。
“你干嘛那么希望我回去?”邵彤微皱起眉头。
笨未礼,根本不晓得他老妈叫他回家干嘛!还叫他回家叫得那么顺口。
对他来说,老妈这次叫他回家可不同以往。一个现成的火坑摆在那儿,未礼却想把他一脚踹下去,真是!
真是白费他的苦心,不懂他多努力继续拥有目前的生活。
“算一算,你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是该回去看看伯父伯母了。”唉!多让人羡慕,还人在福中不知福。“有家可以回,不是很幸福的事吗?”江未礼没多想就回答,不自觉透
了心声。
苗继 的死让他崩溃以后,他的
向想瞒也瞒不住了。
不只二哥和小哥知道了他和男生交往,是个喜欢男人的同
恋,连无法相信事实的爸妈和大哥也知道了。那时,邵彤就是发现了他无法承受家人批判的眼光,所以才会坚持和他一起搬出来。
二哥偶尔会来看他,他这八年来却不曾回家过。
家,在他心中早已有些模糊,没有爱他的人在,那儿也不是家了。
“别管我回不回家了,你有没有想过…回家看看?”邵彤听出了江未礼心中压抑的感伤,审视着他那对想掩饰落寞、却还是
心事的眼睛。
就算他不说,邵彤也很明白。
除了偶尔会来的江弘威,未礼一定很想念其他人吧!其实,他探过江弘威的口风,知道江家的人经过了八年,已经不那么不谅解未礼的
向了;只不过,要不要回家面对家人,还是得取决于他的勇气。
邵彤始终有种感觉—
江家的人在等,等着江未礼自己回去,等着他向他们告白。
“不需要吧!”江未礼轻轻苦笑,记忆回溯到家人当年受到惊吓,完全大受打击的表情。除了早先知情的二哥,家人肯定以他为
。
他想,没有人会希望他回家去。
既然如此,他何不成全所爱的家人,别给他们带来困扰呢!
除了邵彤以外,家人是他在这世上惟一的牵挂,只要他们过得好,他的感受也就不重要了。就算好些夜里,他真的忍不住心酸想家—有些地方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认了命的他不会去奢想。
“谁说不需要,你明明…”明明老在半夜里想家啊!
刚开始一起住的时候,因为江未礼老在夜晚做恶梦,每天辗转难眠几度害怕得几乎要崩溃,所以邵彤坚持陪他一起睡,多年下来成了习惯没改变,自然知道他后来除了苗继 以外,更常常梦见家人,醒来就偷偷掉眼泪。
邵彤觉得,江未礼比他更需要“回家”
不等邵彤把话说完,江未礼已平静地转移话题:“别把焦点落在我身上,叫你回家的人是伯母。你明天就回去吧!别当不肖子了。”
是啊,他母亲又没叫他回家。
“如果你对我当不肖子有意见,坚持要我回去一趟,可以。”瞥见那张在沐浴后更显清
,却强颜欢笑、难掩忧郁的清俊脸庞,邵彤不由得把想劝的话
回肚子里,最后索
撂下了话:“你陪我。”反正选择给了他,一切就看江未礼的决定如何。
外头危险多,他不愿意让老是精神恍惚,过马路都不太注意来往车子,根本不怕有个意外的江未礼去搭公车。何况,他今天的状况似乎又有些异常,他又怎么可能在近期内放他一个人独处。
没错,不可能。
气氛…怪怪的。
江未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始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从上了饭桌开始,邵家父母和邵彤之间的对话,就一直隐隐存在着某种他不明白的对峙意味,好像他们是敌我拉距的两方。
谁也不退让,火药味自然迸生出来。
就算后悔跟邵彤回家也来不及了,他还是不打算多管闲事。
没有心思介入他们的家务事,他只是默默扒着饭吃…直到邵母一个转头面向他埋怨:“未礼,你倒说说看,我们两夫
年纪一大把了,又只有他一个独生子,渴望他为我们邵家延续香火有什么不对?我们…”
江未礼听得一愣一愣,直直看着邵母,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妈,别随便把未礼扯进来,这不关他的事。”看见江未礼一脸疑惑茫然,锁紧眉宇的邵彤再也没耐
,宁可当不肖子,也要打断母亲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未礼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了,何必让他多加困扰。
“我知道不关未礼的事,我也只是问问他而已。”邵母轻斥。
“是啊,我们当未礼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妈只是和他聊聊,顺便问他意见有什么不对?”连不多话的邵父都替
子帮腔。
“就是。”邵母又低哼。
要不是觉得未礼可以说动儿子,她又何尝愿意让局外人多加为难,扯入他们的亲子战争中;不过,未礼就像邵家的第二个儿子,她和丈夫根本没把他当作外人看待,有什么话在他面前大多毫不保留。
话说回来—
他们只是想抱抱孙子,跟上了年纪的父母一样,在晚年可以享有含饴弄孙的权利。这有何不对?儿子养那么大,辛辛苦苦拉拔成才成器,好不容易盼到了他立业而且独当一面,自然期待他成家啊!
可怜哪…
谁知儿子死硬坚持,说不娶就算了,竟然连女朋友都不
,执拗不肯成全老父老母的殷殷期盼…真是白养了他。
唉,是他们注定苦命?
“你们左一句、右一句都把要求说完了,哪还用得着问他的意见?要问,就来问我这个当事人,我现在就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答案—我绝对不去!”完全不把父母的说法看在眼里,邵彤已经想拉起江未礼走人。
明明是想拖不相干的人下水,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啐!为难他还不够,连未礼都不肯放过。
带未礼回家真是失策了。
“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被儿子
红老脸,邵母几乎气结。
真是翅膀长硬了,她发现儿子真的愈来愈难沟通使唤。宠儿子她有个限度,凡事都可以尊重儿子的独立自我,惟独这档事她就是不能妥协。
儿子迈入三字头,玩也该玩够本了。
现在不
他找个好对象培养感情,计划在这两三年内办婚事,谁知道他这“黄金单身贵族”想当多久,是不是想一辈子当王老五、打光
?
她想抱孙子哪!
眼见邵家母子就要翻脸成仇,还没进入状况的江未礼急忙道:“伯母,我刚刚还没听懂,你说要问我什么意见?”
很奇怪,明明和他没关系,他却觉得他们母子快为他反目成仇。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荒谬怪诞的情况延续下去。
“唉!未礼,你评个理,不就要他
空去相个亲嘛,他一副好像我们做父母的设计他,想
他参加鸿门宴似的态度。你说说,这有没有道理?”一逮到机会,邵母不客气地数落埋怨,自然也希望江未礼能帮忙劝上儿子几句。
一口气说完,没让人
话的机会。
“妈——”
邵彤想阻止母亲,还是来不及封她的口。
“相…相亲?”愣了愣,江未礼还在消化刚才的话。
终于懂了,但他的心却莫名揪紧了一下。
江未礼被硬生生提醒,一旦邵彤恋爱结婚、有了对象,他们就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住在一起,他就要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那感觉不只像是失去了一个同居人,还像即将失去心灵上的依靠。
虽然那是他总有一天会面临的事实。
“是啊,对方可是知书达礼、温柔婉约,人谦虚又漂亮,打着灯笼也没得找的好女孩,我和你伯父见了不知有多喜欢,就这个不知道好歹的笨儿子,说什么也不会把握这个难得机会。”
没理会儿子,邵母一个劲儿埋怨。
就是太喜欢对方,她和丈夫才会如此积极,不惜引起儿子的反感,也要强迫他去相亲。至少先让他们认识彼此再说。那么好的对象,儿子不把握机会认识,马上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那么好的女孩,没有男人见了会不爱,想必儿子也不会例外。
没错,只要让他们见着面就成了。
照邵母的说法,对方是那么好的对象,还孤家寡人的邵彤是没有理由拒绝认识。不管会不会变成孤伶伶一个人,为了邵彤将来的幸福,他应该站在邵母那边帮腔。可是,他是怎么了?声音竟出不来…视线在邵彤和邵母之间来回,江未礼想说什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紧哽着,完全挤不出半句话。
“那么满意,你们收起来当干女儿不就成了?”干嘛为了他们夫
的喜好,非要
他去相亲不可?简直是莫名其妙!“
邵彤对他父母嘲弄,而后索
拉起江未礼的手,站起来道:“未礼,我们回去了。”
拉着人往门外走,他不打算给母亲再轰炸未礼的机会。
他看出了他的不知所措。
一走出门外,邵彤不由得重重
了口气。 充满压力的饭,吃得他味如嚼蜡不知滋味如何,只想赶快离开。
不是乐于当个不肖子,只是对于父母的“要求”他这回真的无能为力。要他去做他不想做且觉得可笑的事,他做不出来。要是他答应了去相亲,对女方是种侮辱,也是在浪费对方宝贵的时间。
意识到手里的温暖,邵彤才转向一直沉默的人。
见他没说话,邵彤忍不住问道:“你什么都不问吗?”早知道未礼对他的事漠不关心,他又何必怕未礼东想西想,防着让他知道这档事。
啧!真像个蠢蛋。
“问什么?”江未礼恍惚地反问。
饭菜吃到一半,留下一桌邵母特地为他们煮的晚餐就走了,这对邵母很不好意思吧!难得陪邵彤回家,他一直很尽力要多吃点东西,好表示捧场。
“关于我要相亲的事。”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可恶!
再度体认自己在江未礼心中的分量,邵彤有些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
他以为他是为了谁才拒绝相亲,拒绝一天到晚黏上来的爱慕者;过了八年和尚似的“清修生活”结果老妈要他去相亲,未礼却丝毫没有反应和感觉。
思索了一会儿,江未礼这才开口问道:“你在气什么?”
不过是要他去相相亲,又不是相完亲以后,无论对方是不是拥有三十寸的水桶
,邵家父母都会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他娶。他需要这么生气吗?反倒是他该感叹,要是邵彤中意那个相亲对象,他就要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吧!
会有损失的明明只有他…
说到底,他不明白邵彤干嘛一脸怒火,眼睛还瞪那么大。
好,至少还知道他在生气,未礼总算有些反应了!
调整呼吸,邵彤要自己冷静下来“除了吃饭,你刚刚没瞧见任何事发生吗?”
满桌火药味,只有他还吃得下饭,存心呕死他。
至少关心一下他嘛!
迟疑了好一会儿,江未礼几度不确定后,终于说出自己瞧见的事:“说真的,你的态度会让你妈很伤心。”被拉出来之前回头一瞥,邵母的表情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
印象中,邵彤不曾如此
烈忤逆过父母的期待。
拥有独立自我的思考模式,邵彤不是个对父母百依百顺的儿子,从小的表现却很少让他们夫
失望过,这一点,一直让他们夫
感到非常骄傲。他能体会他们所受到的震惊不小。
希望他们别以为邵彤不婚,是受了他的影响反过来怪他就好了。
邵彤瞪着跟前的人,几乎想一把掐死这个笨蛋。
倏地,他转身上车。
不死心的邵母,私下来到学校找江未礼。
“未礼,那牛脾气的孩子我是拿他没法子了,对方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好对象,你就帮伯母劝劝他,让他至少见人家一面。事成之后,我会感激你的。”被请到会客室里,本来坐着的邵母站了起来,握着江未礼的手不断请求。
除了未礼,她已经想不到任何能说动邵彤的人。
“伯母,如果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帮的。”为难的江未礼一叹,还是无能为力地道:“其实我也算劝过他了,可是他却因此不理我,还三天不和我说话。我想,我恐怕是帮不上忙了。”
“不理你?三天不和你说话?”怎么可能?邵母愣住了。
没想到儿子因为未礼劝他去相亲,他就生他的气,还气了三天…她很清楚儿子不是小心眼的人,不由得当场心头一颤。
她还记得,在邵彤高中的时候,有个男生三天两头打电话来找他,也常找上门来,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态度异常亲密,两个人动不动就关在房里老半天。每回她送点心进房间的时候,两人像是刻意保持距离的神色,总带些奇怪的慌张。那时,她只当自己是多心了,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自然就没去多想。如今…
不,不会吧!
“关于要他相亲的事,他真的很固执…伯母?”说着,突然见邵母神情不对、眼神慌乱,江未礼主动扶着她回位子上坐下,担心地问:“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对他而言,邵母跟自己的母亲没啥两样。
“呃…”望着江未礼清秀的脸庞,一些纷杂的声音窜进脑海,她不由得想起了这几年来,街坊上那些有关于他的不堪入耳的传闻。
本来,她只当那些同
恋的流言,是无聊人氏吃
太闲,任意传出的无稽之谈,现在仔细一想,为什么未礼会搬出家里八年?又为什么每次遇到江家人,同他们说起未礼时,他们总是有些不对劲的模样?她只觉得腿双发软。
老天爷,可别让她的猜臆成真!
八年…她让他们同住了八年啊!
“伯母,我看你真的不舒服,我请校医来给你看看。”
脑袋乍然清醒,邵母急忙拉住要往外走的人,挤出僵硬的笑容道:“我没事,马上就要走了,你能不能答应伯母再帮我劝劝邵彤?”
心急之下,她的泪水都浮在眼眶里,随时快掉出来。
她想,就算她的猜想成了事实,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也只是邵彤单方面陷入。看未礼不甚明白的模样,事情应该是还有得挽救的吧?
那么,这个忙更是非他来帮不可了。
“伯母,你先别难过,我会再试着劝邵彤,尽量让他答应去相亲。”见状,手足无措的江未礼立刻答应了下来。
唉,他可是不会应付长辈的泪水啊!
点了头,邵母感激地对他笑了,至少江未礼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放心。他的态度明确,事情应该不会太糟糕吧!
希望未礼也别奈何不了她儿子的倔强啊!
身为母亲,她只能乐观地祈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