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寂静。
一丛篝火在鹿啄城外的林间劈啪燃烧着,林小七坐在篝火前紧皱着眉,双手托着下巴,一付沮丧的神情。在他面前,红泪轻轻转动着架在篝火上的野味,夜
中,她的双眸明亮,但看向林小七时,眼中亦有一些愧疚。
良久,林小七抬头道:“不去西驼不成吗?我直接送你回七贤居吧…”
红泪看着他,道:“林公子,你师姐对你很好吗?”
林小七苦笑道:“早和你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公子。你这公子公子的叫着,等
后见了你爹娘,你改不了口,岂不
馅?你就叫我一声小七吧。”
红泪点头道:“好,我就叫你一声小七…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林小七苦笑道:“她自然对我很好,只是这种好并不是老燃对你的那种好。我…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红泪叹了一声,道:“我见过你师姐,别说是男人了,就是我,一见之下也同样心生怜惜,你有这样的心情也是很自然的…也难怪,一旦你师姐知道这件事情后,你就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可是你该知道,你既然答应帮我的忙,那这件事情迟早会传到她耳中啊!”林小七苦笑道:“躲一时是一时吧…反正这西驼我是不想去。”
红泪道:“可是有些事情,你躲是躲不过的。”
林小七一扬眉,道:“躲不过?那你呢,你现在岂不也是在躲吗?”
红泪笑道:“是,我让你帮我,确实也是躲避,但我的躲避和你的躲避却又有些不同。”
林小七奇道:“有什么不同?”
红泪道:“我躲的只是世人的眼光和我爹娘对我的期望。而你呢,你躲避的却是你心中原本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当初我见到燃孜的时候,我至少有勇气对他说我喜欢他,你呢,你敢说这句话吗?”
林小七眨了眨眼,道:“你说的好象也有点道理…不过我该怎么做呢?在我师姐眼里,我只是个孩子,依我想来,她若是知道你和我的事,不仅不会难过,反倒会替我高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她对我好,与老燃对你的好那是决然不同的…你总不能让我跑去跟她说,师姐,你年纪老大不小,再迟怕就嫁不出去了。小七心善,瞧你长的也美,将就将就,索
就娶了你吧!”他说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噤,嘿嘿笑道:“若真是这样说了…啧啧,别人是不知道,但我却清楚,我师姐至少有十七八种法子会让我后悔说这句话的!”
红泪咯咯笑道:“哪有你这样说的,即便被你师姐打死也是活该…不过说真的,在你心中,到底是喜欢她多一些呢,还是怕她多一些。”
林小七道:“我也不知道,我没做错事时,自然不怕她。可要是闯了祸,心中却想着永远也别被她瞧见,我实在是害怕她失望时的神情…不过有一点我很却清楚,这几年里,我每一天都想着要回去,只要她不再将我当孩子般管着、顾着,那我就留在玲珑山上,永远陪着她。”
林小七用手中树枝轻轻拨动篝火,声音渐渐低沉,又道:“其实我当初离开玲珑山,并不是我生
贪玩,喜爱飘
,我只是不想总躲在她的羽翼之下。我要让她知道,我已经长大,我不再需要她呵护,但是我只要在玲珑山一天,她就会把我当孩子般照顾一天,所以,我就偷偷的溜了出来。”
说到这里,林小七忽然笑了笑,又道:“下山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小七啊小七,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当你在站在师姐面前时,你必不能让她再将你看成一个孩子。而到那时,你就将师姐曾给你的呵护还于她,她顾了你十年,那么这十年你就用自己的一生去还她!唉,眼见着三年就快过去了,我却一事无成,就连我师姐偷偷教给我的东西也没甚长进…”
林小七如是说来,心中也自奇怪,这些话是他心底隐秘,便是在古无病面前,也从未说上半个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红泪面前,他却是痛快的说了出来,而且没有丝毫的犹豫。
其实,这少年并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一样,心中最深的隐秘同样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这个对象也常常是一个与自己的关系并不亲密的异
…唯其如此,这倾诉才会更加的彻底!而此时,红泪就是一个极好的倾诉对象,她与林小七一般大小,而且她的经历和心中隐秘也有类似之处。在这样的女孩面前,林小七一吐
中心绪,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红泪默默的听着,她没想到眼前这古怪精明的少年,与自己一样,亦有一段难以言明的情愫。听来时,她心中不免感叹…微微沉
后,却忽然笑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事本因我而起,又蒙你恩德,肯替我背这个黑锅,那么你的事我就不能不管。”
林小七奇道:“你怎么管?”
红泪笑道:“等到了西驼,我就先去找你师姐,将这件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给她听。这样一来,她自然就知道你的背上有一只黑黑的大铁锅,你我之间其实并无干系。而到那时,我自会替你说一些你不敢说的话,你该知道,女孩儿间的私语常常会有奇效…”
林小七吓了一跳,道:“免了,免了,你肯将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师姐听,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其它的事倒是不说也罢…大姐你口下千万留情,休要害了小七这条小命!”
红泪心中暗想,自己欠这小七一个天大的人情,别的方法自然是无法报答,唯有这件事上尚可尽力。一念及此,她也不理会林小七,自问道:“那你答应和我一起去西驼了?”
林小七笑道:“只要大姐你不
嚼舌头,都由得你了,我林小七命苦,遇上你和老燃这一对要命鸳鸯,迟早要将小命搭了进去!唉,想必是我前世欠了你们的…哈哈,说不定我前世就是一个老媒婆,你和老燃被我坏了婚姻,便约好这辈子一起来找我索还的。所谓欠债还钱,也难怪我会着了你这鬼丫头的道,原来前世早有注定!”
红泪见他胡言
语,不由叹道:“你这人倒是洒
,不管遇上什么难事,都会找出法子来让自己开心。燃孜可就不行了,他
情极端,非此即彼…唉,他要是象你这样,也许我和他的事情根本就无须你来帮忙。”
林小七哈哈笑道:“你们哪能和我比?你们从小锦衣玉食,那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而我却是混迹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混混,我若不常常寻些开心的事情来苦中做乐,哪里还能活到今天?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你口中,我这是洒
,但在我师姐眼里,我这
情却属没心没肺!”
红泪展颜笑道:“洒
也好,没心没肺也好,这世间事,不如意十有八九,要是不想着法子让自己开心一点,那活着也太累了点。”
林小七哈哈一笑,换了话题,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先去西驼呢?”
红泪笑道:“我娘
情暴躁,连我爷爷都管她不住,但她却独怕一人,那就是我爷爷的师妹柳三娘,也就是我的师叔祖了…而这一次,来西驼的正是她和另一位师叔祖,所以,我就想着先找到他们说出这件事,然后再由他们说给我娘听。这样一来…”
林小七打断了她的话,笑道:“你这丫头果然鬼的很,老燃
后娶了你,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说到这里,他心中比之刚才轻松许多,不由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这沉沉夜
,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去西驼,那咱们索
这就动身,现在夜深无人,天气又凉爽,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夜
沉沉,繁星点点,红泪看一眼青铜色的夜空,也不说话,扬手抛出一条丝绦,这丝绦入空即展,至尽头时,红泪亦飞身而起。原来她炼的法器正是这条丝绦,此时一跃而起,竟是不等林小七,径直往西驼的方向飞驰而去。林小七原本想用战甲飞行,但这战甲用一次便要换一次衣服,实在麻烦,无奈之下,只好祭起宝剑,与这夜
之中,划出一道歪歪曲曲的弧线跟了上去…
两人径自离去,而林间篝火却兀自燃着,有风轻来,篝火上的轻烟混着半
的野味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但这轻烟忽然一窒,与篝火处,一抹比这夜
更加浓郁的黑色渐渐浮现,随即,与这黑色的虚空里,一人轻轻踏出。
这人岿然而立,眼中颜色死灰,有若岩石,看不见一丝人类的情感。他默默的注视着林小七离去的方向,良久未动。自他出现后,那丛篝火悄然熄灭,周围的风虽然依旧轻掠,但自他身旁过时,却化成了一股死寂的气息,这气息又渐渐弥漫,于是,这林间的草木竟也随之枯萎!
这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他寂然不动,任由这死寂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去…
良久,他望着夜空忽然叹了一声,这叹息声中却有一丝的激动,似
足,又似期待。而他那双岩石般的眸子里亦开始有一丝情绪在缓缓的游走…
西驼国都,喀汗。
在喀汗城的正西门外,林小七四顾环望,他看着这城门处进出的西驼人,眼中满是好奇和渴望之
。
这一路行来,域外风情和天朝迥然不同,林小七虽自小
,但这西驼却是第一次来,因此这西驼人的服饰、相貌、以及各
食物、建筑都成了他眼中值得为之
连的对象。也因此,红泪为了迁就他的好奇,两人竟是花了整整两天才赶到这西驼国都。
喀汗毕竟是一国之都,无论是景
还是人文,自然比西驼国其他地方要浓厚和华丽一些,林小七此时站在城门处,心中只想着快些进城,好看一看这城里还有什么好看好玩的事物。只是他虽急,但这城门处的守卫见两人是天朝人,却是拦了下来,正自盘问着。林小七懒的理会,便在城门外四处溜达,只让红泪一人
涉。
过不多久,红泪走了过来,道:“小七,咱们可能要呆一会才能进城了。”
林小七道:“干吗要等一会?依我说,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越城而过,谁也拦不住咱们。”
红泪笑道:“大周天剑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这西驼国怕咱们这些修道人
来,因此已在城中设立
宾馆,专门招待修道者。我听守卫说,这
宾馆是西驼格曾亲王吩咐设立的,内中按各门各派别又分设了小的分馆。我刚才问了一下,玲珑阁和七贤居都有人住了进去。现在他们已经去请我师叔祖,好确认我们的身份。”
林小七奇道:“这倒有些意思,你刚才说这
宾馆是为咱们修道者设立的,可那些闻风而来的修魔者又如何安置的呢,总不成住在一个地方吧?要真是这样,我看这喀汗城怕是保不住了!”他本好事之人,惟恐天下不
,心中对道魔之别看的也淡。此时想来,只觉得如果在这城里来个道魔大战,那必是热闹的紧。那时间,天上法器
飞,你用幽冥五鬼运来一块万斤巨石
塌一座城楼,我却引来天河之水来个水淹喀汗…
他心中想的有趣,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红泪哪知道他
中这许多古怪心思,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魔道之人在哪里都不受
,且毕竟只是少数,依我想来,他们即使入城,也多半是藏了起来。”微微一顿,她又道:“不过我听守卫说,如果不愿进城,从这里往南去大约十里的地方有个小镇,也可以在那里歇息。”
林小七道:“其实进不进城都无所谓,都说这大周天剑在西驼出世,也没说就是这喀汗啊…对了,这个格曾亲王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想起设立
宾馆来?这真是有些奇怪,象我这样的人也就罢了,你的那些师叔祖们向来清高,从不与世人来往,他们怎么会接受这个格曾亲王的邀请呢?还有我师父,他也不喜与俗人打交道,他能住进这
宾馆,倒真是件希奇的事情!”
红泪皱眉道:“我也有些奇怪,不过我听守卫们说,这个格曾亲王年少的时候也曾修过道。而且他们还说,格曾亲王还要在喀汗城里举行一个什么大会,好象就是为了大周天剑的事情。”
林小七先是一楞,随即明白过来,笑道:“举办一个大会吗?哈哈,我明白了。”
红泪奇道:“你明白了什么?”
林小七不答反问,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分赃吗?”
红泪道:“这个我知道啊,贼人得了赃物,会按各自出力的多寡来分配赃物,这就是所谓的分赃了…可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与大周天剑有关系吗?”
林小七笑道:“蠢丫头,你就不会将这大周天剑也看成是赃物吗?你想想,这大周天剑只有一柄,可想得到它的人呢,少说也有数千,如果这数千人一哄而上,必定会打个天翻地覆。但如果一帮人聚集起来,他们自然就会比别人厉害,而等大周天剑出世后,想和他们争的人就得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即使有几个不怕死的,那下场也早已注定,根本就无悬念。所以说呢,等大周天剑落入这些人的手中,这剑自然就成了赃物,而到那时,又岂能没有一个分赃大会?”
红泪见他说自己是蠢丫头,不由呸了一声,道:“你可别忘了,真要是有这个分赃大会,你们玲珑阁也是一份子呢!”
林小七大笑道:“没忘,没忘,我还记得有我岳丈老泰山家里的人呢!对了,娘子,我见着他们后该叫些什么?”
红泪脸上顿时飞红,嗔道:“你休要再胡言
语,我…我已算是紫薇山的人了。”
林小七叹了一声,正
道:“红泪,我虽喜欢
说,可你要明白,你是紫薇山的人不假,但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老燃知。在天下人面前,你应该是我玲珑山的人才是,我刚才虽是调笑,但情侣之间又哪有一本正经的呢?”
红泪心中默然,半晌才叹了一声,道:“小七,谢谢你了,我这五年虽然难熬,但真正苦的却是你!而五年之后,我…我又要回到燃孜身边,到那时,挨天下人骂的却又是你。”
林小七笑道:“我无所谓啊,不就是一个始
终弃的骂名吗,我林小七还背得起!只要我师姐明白就好…”他话音未落,远远瞧见城中走来几人,看那衣饰,正是天朝之人。
红泪笑道:“我师叔祖来了。”
林小七嘴里说的洒
,但他毕竟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心中难免发怯,此时见‘娘家人’真的来了,不由背后冒汗,腿双发软。他左右环顾,忽问道:“红泪,你刚才说往南有一个小镇吗?”
红泪奇道:“是啊,你问这做什么?”
林小七见那几人愈来愈近,心中也愈发的慌张,微一迟疑,竟是拔腿就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叫道:“红泪,我这身上肮脏,怕给你丢脸,先去小镇买些衣物换上。我明
就进城找你,到时我放一只金蝉给你,你出来见我,要是你家师叔祖恼我欺你,讲打讲杀的,我就先躲上一躲。要是他们认为生米已成
饭,张罗着要见我师父什么的,我就…”他这话说的极快,跑的也快,话未完时,却已是跑的远了。
红泪没想到他竟来这一招,又瞧他跑的狼狈,不由扑哧一笑。但笑声未完,却又是轻声一叹,暗道这般的活着,忒也累了!
喀汗往西二十里便是翠屏山,自山上建起了翠屏宫后,这山四围方圆十里的地域都被划成了
区。白天的时候,唯有宫中侍卫和采买的阉宦才可自由进出,而一入夜,除了宫中总管、依灵和碧姬本人,再无一人能自由出入。便是连国王撒沙亲临,也自要通报,否则,碧姬豢养的那几只黑豹却是认不得他这个西驼国的大王。
夜,在通往翠屏宫的山道上,一人寂寂而行。
这人一身灰衣,行至宫前的一片空地,他凝眸望天,月
照来,这人的眼眸一片死寂,竟是没有半点波动。山间本有夜虫轻鸣,但这人行过后,鸣声戛然而止。山间亦有水声潺潺,但他走过后,那水声虽依旧叮淙,却再没有了先前的生机。
这人站了一刻后,径直往宫门走去,在宫门前,正有一队侍卫岿然而立。
灰衣人漫漫而行,他的步伐漂浮,仿佛掠地而过。行至宫前,他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了进去。这人穿门而入,宫门前的侍卫却置若惘闻,所有的人依旧是紧握手中长
,目视前方,仿佛这人并不存在。而实际上,他们也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在他们的眼中,这宫殿前一如往常那般的寂静!但他们每个人却又都清楚,刚才的那一刻,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因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哀莫名而生,这是一种令人心死的悲哀,那一刹那,只觉得自己存在与这天地间,毫无乐趣,也毫无理由…
灰衣人继续漫漫前行,他穿过大殿,穿过回廊,直往深宫行去。他所过之处,依旧是一片死寂,几只黑豹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伏在地上,将硕大的头颅深埋进两只爪子里,开始呜咽的哭泣起来…
灰衣人行到碧姬的寝宫前,终于是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外,默然独立,但身上却一种莫名的气势。仿佛他就是沙场归来的帝王,此时站在妃子的门前,正等着自己的女人
接他的归来!
寝宫里有yin靡之声传来…
息声,撞击声,还有偶尔的尖叫声!灰衣人听在耳中,却置若未闻,他的眼眸依旧死寂,而他的视线穿过昏黄的灯火漫漫望去,仿佛看穿了这宫中重重的墙壁和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