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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四海盛会 孤峰惊雷
 一路无话,两人夜兼程,不一赶到了建康。

 建康早已风云雷动,各路武林英豪已聚集了不少,金陵城内多见器宇不凡的赳赳武人。雄狮堂内外更是热闹非凡。

 “狮堂雪冷”罗雪亭这些日子紧着联络应酬四方群豪,也真有些不胜其烦。忽见唐晚菊带着卓南雁风尘仆仆地赶来,罗雪亭大是欣慰,笑道:“雁儿,你来得正好,幼安也是昨晚才到,你们兄弟这可不是有缘吗?”说话间书剑双绝虞允文已陪着辛弃疾大步走来,卓南雁与辛弃疾久别重逢,又是一番欢喜。

 到了午后,四下里赶来的各处武林豪杰越来越多,雄狮堂内愈发忙碌起来。翁残风被逐出门墙后,孙残镜便是堂中位子最重的弟子,这几与四师弟何残雪招呼群雄,忙得不可开。卓南雁曾得罗雪亭传艺,也算雄狮堂的半个主人,便也跟着四处张罗。

 黄昏时分,雄狮堂的摘星阁内宴席大张。轩敞的大厅内群雄毕至,比当年试剑金陵会更多了十几桌。而来自官府的人物,已由颟顸糊涂的桂浩古换作了英姿发的虞允文。

 罗雪亭揽着卓南雁和辛弃疾的手大步入厅。群豪见罗雪亭前来,都起身招呼,拱手为礼。罗雪亭大笑着摆手,席间顿时热闹一片。卓南雁心头感慨:“罗老如此厚望,倒非全是武功,大半还是他的公道仁义和热血忠心。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气魄。”

 跟着罗雪亭坐在首席,卓南雁却见席上青城派掌门石镜、丐帮帮主莫复疆、唐门掌门唐千手尽皆在坐,便连昆仑派掌门宁自隆也到了。原来宁自隆当争雄武宗六脉铩羽之后,便在建康的师弟府内暂住,这回倒是就近而来。除了这当中一席坐满显赫人物,余下的金鼓铁笔门、五湖帮、两淮镖局等大小门派帮会也尽数赶到。

 要知此时金、宋大战一触即发,罗雪亭以武林白道大豪身份发出英雄帖,雄狮堂背后更有太子力,这等聚会若是不来,不免便将武林白道和朝廷一起得罪。来赴会的人中,自是有热血护国的狭义豪杰,更多的人却是不敢不到。群豪赶来建康或早或晚,但今的大宴才是头回尽数聚会。厅内嘈杂无比,有旧友重逢,有新初识,一时尽是“久仰久仰”、“别来无恙”等客套之声。席间自不免有仇家相见的,但谁也不敢在雄狮堂上撒野也只是相互怒目而已。

 端坐首席的武林大豪之中,莫复疆、石镜都跟卓南雁颇为投机,昆仑掌门宁自隆对其也甚是钦佩,倒是唐千手对他依旧不冷不热。少时唐晚菊自旁走来给师尊敬酒,唐千手对他更是冷冰冰的毫不搭理,若非看着罗雪亭对自己这革除门外的弟子甚是看重,只怕早就当众呵斥了。

 卓南雁始终不见莫愁踪影,便跟莫复疆打听。莫复疆却皱眉道:“这混账总不成器,这等大事又是不来,谁知去了哪里厮混!”石镜笑道:“谁说莫愁不成器,瑞莲舟会夺魁,可给你丐帮足了脸。你莫驼子倒是成器,有本事将那龙莲夺来吗?”莫复疆顿时满面堆笑,连道:“那是那是!”看来他对宝贝儿子那的得意之举也甚是欣慰。卓南雁看他神色,料来他对莫愁苦恋龙梦婵之举还不知道。想到莫愁去寻龙梦婵,也不知能否如愿,卓南雁也不心神一阵恍惚。

 忽听伫立厅外的雄狮堂弟子长声吆喝:“南宫堡南宫二当家驾到!”众人一凛,均想:“南宫禹这老二这时才来,架子倒大,竟卖到雄狮堂来了。”罗雪亭想到老友大慧上人之逝,心底平增愁郁,不由苍眉一抖,只让孙残镜出去接,更暗命将南宫禹的座位排在次席。

 南宫堡也有不少朋友,南宫禹才一入厅,四下里便一片招呼声。南宫禹一一拱手,却冷着脸不搭理罗雪亭,自在次席上傲然坐了。众人糟糟地才要坐好,又听阁外有人吆喝:“明教月尊教主林逸虹驾到!”众人一震,均想:“林逸虹竟成了月尊教主?他竟也来赴这雄狮堂的盛会?”

 议论纷纷之间,却见“半剑惊虹”林逸虹大步走入,陪在他身旁的却是罗雪亭的得意弟子方残歌。方残歌奉师命亲赴大云岛请明教与会,竟能将新任月尊教主林逸虹请动,心中甚是得意,脸上神采飞扬。

 罗雪亭更是双目发亮,起身大步上前,笑道:“逸虹老弟!不想竟请得老弟亲来,甚好甚好!”林逸虹慨然道:“家兄还在闭关,但金狗欺我大宋无人,竟要纵兵江南,咱们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老弟深明大义,”罗雪亭大喜,握紧林逸虹的手“快快快,请上座!”他深知明教势大,手下黑道帮派无数,若能相助抗金,大宋声势顿增,当下喜得白须都抖了。林逸虹哪里肯居上座,谦让一番,才在卓南雁身旁坐了。跟席间大豪都敬了酒,林逸虹才低声问卓南雁:“南雁,月牙儿怎样了?”卓南雁听他语音关切,望着自己的目光更满是亲近之,想到少年时寄身大云岛,林逸虹虽脾气乖戾,对自己实是多有眷顾,不由心底发热,也低声道:“好教林叔叔挂怀!月牙儿好得紧,现下正在医谷随大医王学医。”

 当林霜月入得医谷,才被发觉中毒,明教上下最初全不知她病重。其后卓南雁棋战余孤天,为林霜月冒死求藥,江湖才隐约得知林圣女已然受伤。只因林霜月当贸然离别明教,明教反不愿出头手此事,但林逸虹将林霜月视为骨,这时见了卓南雁,终于忍不住相问。听得卓南雁说到林霜月毒伤早愈,更拜了大医王为师,林逸虹也是喜不自胜。

 二人正自低声絮叨,忽听得有人怒喝一声:“林老二!林逸烟那老贼却在何处?”这一喝突兀嘹亮,满厅群豪顿时一愣。却见次席有一红袍少年拍案而起,正是霹雳门门主雷青焰。看他脸色铁青,盯着林逸虹的目光似要出火来。当霹雳门老门主在洗兵阁上遭林逸烟毒手丧生,其长子雷青焰已继任为新任门主。

 林逸虹目光一灿,森然道:“米粒之珠,也敢与月争辉。阁下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便是!”身形一晃,已凝立在大厅前的空敞之处。阁内群豪均是会家子,见他这下飘忽如风,许多人不由喝出彩来。更有人**要瞧热闹,这一声“好”刻意拖长腔调。

 雷青焰然大怒,喝道:“魔教虽然势大,我霹雳门也不惧你!还我爹爹命来!”厉喝声中,腾身飞出。他自知武功与林逸虹相差甚远,但念及父仇,悲愤加,这一招“雷电击”使得刚猛绝伦,大有与敌同归于尽之势。

 骤听砰然震响,这一拳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一人前。雷青焰势道十足的拳劲尽数轰击到那人身上,才瞧清眼前之人竟是罗雪亭。“罗堂主!”雷青焰又惊又疑,浑不知罗雪亭怎能在瞬间横过来,替林逸虹挡了这一拳。厅内群豪包括林逸虹,尽皆大惊,齐刷刷地爆起一声惊呼。雷青焰惊道:“世伯,这…”只怕自己失手之下,这一拳会要了他的老命。却听罗雪亭“呵呵”一笑:“雷门主好功夫!”枯瘦的身子倏忽一。雷青焰只觉拳上传来一股柔和的劲道,霎时间腹间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才知道对方不但无恙,反送出浑厚内力给自己疏通脏腑。“多谢世伯!”雷青焰又惊又愧,收了拳退开两步,愕然道“只是…这却是为何?”

 “林教主这一拳,老夫替他挨了。”罗雪亭叹道“当林逸烟最想杀的人乃是老夫,令尊刚硬不屈,以独门暗器重伤了庭烟横,救下了江南诸多武林掌门的性命,终究是丧在了林教主掌下…”众人听他话语低沉,心中都不沉了起来,便连林逸虹都蹙眉深思。雷青焰却听他在广庭大众前颂扬父亲形迹,不由心底发热。

 “老夫与令尊相不厚,却也知他是个响当当的好汉!”罗雪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若是令尊在世,以他刚烈豪气之,必会先挡外侮,再论私仇!”雷青焰脸色倏变,只觉罗雪亭这番话不但大义凛然,更将父亲大大夸赞了一番,若是此时执意报仇,非但是不明大体,更有违背父愿之嫌了,微一沉思,便长长一揖,道:“便全听世伯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待杀退了金狗,我霹雳门再跟那些魔头做个了断。”说话间恨恨地瞪了林逸虹一眼。林逸虹却只嘿嘿冷笑。

 一场风波终被罗雪亭谈笑化解。莫复疆知道老友的心思,忙起身招呼上酒上菜,嚷嚷着要群豪纵酒尽兴。少时酒菜穿梭价送上,摘星阁内喧声四起,群雄尽情豪饮,烛光酒香间一派热闹景象。

 …

 翌午后,雄狮堂所在的玄武湖畔起了数十面风招展的彩旗,将清秀的湖山点染出无尽的英磊之气。群豪齐刷刷地立湖边,举头凝望前面一处轩敞的高台。台中央旗杆上高悬一面大旗,红底金字,绣着“四海归心盟”五个大字。其时玄武湖上恰有茫茫云气起伏,片片云朵被红一照,化作万千赤彩彤锦,便如无数红旗簇集,愈发映得那杆背倚湖水的归心大旗气势磅礴。

 卓南雁和罗雪亭、虞允文等江南武林首要人物端坐在高台两侧的大椅上。卓南雁侧目仰望那面大旗,心底阵阵发热,暗道:“四海归心,四海归心,终究又见到了这一。”四周群豪也是议论纷纷,群情振奋。

 却听嘹亮的金鼓轰响三通,虞允文大步走到高台当中,替太子赵瑗传令,重开四海归心盟会。他言辞朗朗,语声高亢,语音一落,台下群豪便齐声吆喝鼓掌。忽见虞允文右掌一扬,将一面金牌高高擎起,亢声道:“众位英雄,此乃太子亲赐的归心令。请罗堂主接令!”

 众人都知当年剑狂卓藏锋创立四海归心盟,大帅岳飞曾铸了一枚归心令与卓藏锋,号令天下武林,但其时岳飞还只是手握重兵的一路节度使,此时重开盟会,当朝太子亲赐归心令,较之当年自是更为朝廷所重。

 罗雪亭接令在手,双手高举,朗声道:“各路英雄请看,这归心令上刻着太子亲笔所书的四个大字,尽忠报国!”说话间声音发颤,双手将令牌高高举起“当年岳少保的背上,便是刺着这四个大字!”群豪轰然喝出一声大彩。(作者注:《宋史·岳飞传》曰:“初命何铸鞫之,飞裂裳以背示铸,有‘尽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理。”“忠报国”则出自古代戏曲《岳母刺字》,传更广。此处以《宋史》为依据)

 相传当年抗金名将岳飞的背后刺有此四字,民间更有“岳母刺字”之说“尽忠报国”这四字,更随着岳家军战无不胜的传说遍传大宋。可惜其后岳飞受诬被害,在秦桧yin威之下,多年来朝野间再无人敢提“尽忠报国。”因此这刻有“尽忠报国”的金牌一发,实是意味深长,大振人心。

 群豪心气振奋之际,虞允文再传了太子的第二道指令,竟是天下群豪拜祭四海归心盟的首任盟主剑狂卓藏锋。

 台下群豪先是一愣,随即又爆出一片掌声。当年卓藏锋身抗金,其后却遭秦桧和格天社算计陷害,许多帮派也屈于秦贼yin威参与围攻卓藏锋,但到底公道自在人心,天下豪杰均在心底万分敬佩剑狂卓藏锋的英雄行径,此时听得太子传令拜祭卓藏锋,均是群情昂。

 要知是秦桧死后,高宗赵构行更化善治之政,对久遭秦桧迫害的胡铨、李光等大臣先后发布赦令,或平反或追复,但对天下咸以为冤的岳飞,赵构却不顾许多大臣的上书求恳,始终置之不理。此时太子赵瑗先是亲赐“尽忠报国”的归心令,再公然拜祭当年追随岳飞抗金的卓藏锋,颇有拨反正、激励忠义的深意,自是大快人心。

 虞允文高声喝道:“太子殿下亲撰祭文一篇,请罗堂主致悼,请卓盟主之子卓南雁主祭!”说话间挥了一下手,几个雄狮堂弟子大步上前,已在那四海归心盟的大旗下布置好了牌位桌案。

 拜祭剑狂卓藏锋之事,虞允文和罗雪亭执意要给卓南雁一个惊喜,先前并未告知他。此刻卓南雁突然得知,果然心神澎湃,暗道:“这等大喜事,允文兄和罗堂主却不告诉我!”手持信香,立在父亲的牌位前,兀自如在梦中。

 少时收束停当,罗雪亭慨然念诵太子祭文,卓南雁便在台上向着父亲的灵牌叩拜上香,虞允文率着台下群豪也长跪叩祭。罗雪亭读罢祭文,已是老泪纵横,卓南雁更是泣不成声,台下豪杰念及当年卓藏锋义举,也是群情悲慨。

 虞允文再传太子第三道号令,以雄狮堂主罗雪亭为信任四海归心盟主。多年来雄狮堂联络各方豪杰,狭义远播,早为天下所重,以罗雪亭为归心盟主,自是众望所归,群豪轰然应和,纷纷呼喊:“当尊罗堂主为盟主,共襄义举!”“便听罗老号令,将金狗杀他个!”

 当下卓南雁等便请罗雪亭居中就坐,行叩拜盟主之礼。罗雪亭情豪迈,摆手笑道:“老夫生平最厌俗礼,若是啰啰嗦嗦地行礼,哪里有咱们江湖好汉的豪气!”众人都知他脾气,听他如此一说,都是轰然大笑。

 虞允文见他坚却不允,只得朗声道:“四海归心盟主身份非常,登坛之典却必不可少!只是今专为祭拜卓盟主,登坛之典,便留在明如何?”罗雪亭仍是将大手一摆“呵呵”笑道:“那也不用这多麻烦!”虞允文踏上一步,低声道:“罗老,有些麻烦还是不能少的,若是潦潦草草,天下无知之辈便会轻视!”罗雪亭神色一端,点头道:“这我倒未曾料到!那便明再费些麻烦吧!”虞允文见他答允,才松了口气。

 “众位英雄,”罗雪亭已大步走到台边,朗声道“眼下国势危急,事关我大宋生死存亡,老朽也不推让了。今盟会再起,凡我大宋好汉,便不得再记前嫌,当务之急,便是戮力同心,共抗金虏!我大宋之所以难与金兵相抗,大半缘由是因人心不和,心思各异。难道我大宋千千万万的大好男儿,还怕了他才几万的女真人吗?”

 卓南雁听他这一番话大义凛然,不由心头:“到底是罗老!江南武林有了狮堂雪冷,便如有了擎天之岳!”群豪更是齐声叫好,都道:“罗堂主说得是!”“今儿四海归心啦,便该劲往一处使,先将金狗赶跑!”

 罗雪亭点了点头,脸上红光闪烁,手指着波光浩淼的玄武湖,慨然道:“这玄武湖又名练湖,相传三国时周郎曾在此练水兵,最终在赤壁一战,破去曹的百万大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今咱们大宋好汉在这练湖之滨结盟,正是上应天意,击破金虏,势如破竹!直娘贼的,眼下金虏虽然猖獗,却也比不得当年的曹阿瞒吧!”

 他意气昂扬之下,又是一番大俗大雅的笑骂,说得众人心神昂,齐声大笑,更有人叫喊道:“完颜亮敢来,便让他到江底去喂王八!”更有人凑趣叫道:“罗老羽扇纶巾,谈笑间,金虏灰飞烟灭!”四下里笑声更响。

 虽然明才是罗雪亭登任盟主的大典之,但雄狮堂主说到抗金大业,肝肠似火,当下便宣明,当以虞允文和辛弃疾为归心盟的正副军师。

 虞允文号称书剑双绝,为江南四公子之首,又是太子赵瑗的心腹,辛弃疾更曾在金国重地起义抗金,有孤身入金营生擒细的义举。这二人声威久著江湖,群豪自是轰然应承,毫无异议。

 跟着罗雪亭又再吩咐:“大伙自四面八方赶来,为的只是抗金护国的这一忠义之念!既然如此,便该摒弃前嫌!虞军师定要让老夫行了盟主登坛之仪,老夫便依了他,但老朽心底最盼着的,还是各家豪杰能否真正归心聚义。既然如此,明午后,咱们仍在此处聚集,当众歃血为誓,自此全心抗金,再不计较自家恩怨。”

 众人听他说起歃血立誓,心底振奋之余,隐约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惴惴之感。罗雪亭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亢声道:“若有哪家英雄难遵此令,便请今晚退出!不然,明立誓之后,终生不得有违!”

 场上顿时静了一静。沉了沉,不知是谁大声叫道:“全听罗老号令,明咱们自当来此歃血立誓,请罗老升任盟主!”这一喝之后,又有人长声附和:“罗盟主说得是!立了誓才心诚!”“哪个孙子心怀鬼胎,那便滚吧!”顷刻间喝声四下起伏,均是响应罗雪亭所倡。偶有些人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只能默然苦笑,不敢稍作反驳。

 “好!”罗雪亭再将大手一挥“折腾了这许久,大伙肚子早饿了。今晚便在摘星阁开个群英宴,众家英雄一醉方休,明来此立誓结盟!有仇有怨的,可不能今晚抓紧时间寻仇啊,最多是在群英宴的酒桌上拼个痛快,喝他几十大碗,了却彼此仇怨!”众人尽皆大笑。

 便在一片豪的笑声中,群豪暂且散去。

 回到雄狮堂内,罗雪亭跟卓南雁、辛弃疾、虞允文等人闲聊。他兴致颇高,眼见窗外暮色渐起,便提议仍去钟山登高散心。卓南雁和辛弃疾想到当年初见雄狮堂主时,便是钟山峰顶,当下齐声称好。几人说走就走,直上钟山而来。

 已是黄昏时分,钟山的峰峦岩壑都笼在苍茫的暮霭中,几人临风而立,衣袂间也似披了一层霞。纵目远眺,却见远山衔了落,映得满天红霞,更显沉浑瑰丽。此时忙里偷闲,在峰顶上放眼骋怀,几人都觉心襟大畅。

 “罗老,”卓南雁笑道“那时我们初次遇见您,还见您老在次钓鱼。”辛弃疾也大笑起来:“那必是罗老效法古人,暗品太公余味!”罗雪亭凝望那红灿灿的夕阳,悠然道:“老夫钓的不是鱼,而是那轮头。”

 卓南雁想起完颜亨身入石棺之事,低叹道:“升,犹如天道轮转。堂主必是由此感悟天道!”罗雪亭看了他一眼,微赞赏之意,笑道:“让你这小子说对了一半!不过,”他说着又转望红,缓缓道“后来老夫观久了,反倒不拘于领悟天道…”

 众人听他语音忽地低缓下来,似乎若有所思,心内不由自主地都生出一阵难言的感慨。罗雪亭声音愈发低沉:“近来忽地思念起柔儿来了,晚上总是梦见她!残歌,明你去你师姐的坟上看看,替为师…敬几杯酒!”方残歌恭恭敬敬地低声应了。

 卓南雁听得这柔儿竟是方残歌的师姐,不由想到莫愁所说的跟罗雪亭倾心相恋的女弟子,心底蓦地一动,侧头望着罗雪亭,一瞬间竟觉这个江湖上素以刚硬著称的武林盟主又多了几分柔和可亲。

 “宋金大战将起,”罗雪亭凝视夕阳的双瞳熠熠生辉“这一场大战之后,又不知有多少豪杰热血洒尽。残歌,若是师父喋血疆场了,你回头便将我和柔儿葬在一处。”

 方残歌随口应了声“是”随即愕然昂头,道:“师尊,您这却说得哪里话来?”罗雪亭哈哈大笑:“人孰无死,师父也不是神仙!嘿,真盼着有朝一天下太平,老夫便在玄武湖畔啸傲云霞,那可比缥缈难寻的天道更让老夫欣喜!”辛弃疾道:“贼亮残暴,横一时,在金国也丝毫不得民心。眼下我大宋四海归心,天下戮力,何愁金虏不灭?”

 卓南雁道:“正是!罗老力倡这四海归心,正是时候。试想当今天下武林黑道尽皆降服于明教,南宫堡、霹雳堂等世家当年又与赵祥鹤混同一路,又经得武宗六脉之战,江湖人心离析已久。金贼只需遣龙须暗中挑唆,江南武林便会有一场大杀!”虞允文面色凝重:“更有甚者,便是江南另有险卑鄙之徒甘为金虏前驱,咱们可就难有胜算。在今之前,我最担忧的便是明教!”

 “正是!”罗雪亭扬眉道“传闻林逸烟的三际神魔功修到极处,可调集天雷地火伤人于无形…”方残歌忍不住蹙眉言道:“天雷地火伤人,天下当真有这等武功?”

 罗雪亭沉沉点头:“便如天衣真气可吐天地元气一般,三际神魔功修到极处,也可勾动天雷地火,只是这等魔功反噬极大,施展之时更有许多忌。可惜林逸烟那老魔头当在洗兵阁上魔踪乍现,一身魔功未及尽展,便受伤逃遁。嘿嘿,老夫倒好想见识见识他这魔功!”卓南雁眼前却忽地闪过余孤天诡谲万状的身手,心底也不一紧。

 “传闻庭烟横受伤后又在闭关,他二弟林逸虹竟能尽弃前嫌,与咱们携手抗金,当真了不起!”罗雪亭说着目光又沉了起来,悠然一叹,道“只是,老夫今总觉得有些不妥…”卓南雁道:“明便是歃血立誓四海归心的正日子了,罗老怎地会觉得不妥?”

 “到底哪里不妥,我却说不出来!”罗雪亭忽地摇头大笑“或许是老夫一生坎坷,而太过顺当时,反觉不惯了吧!”跟着大手一挥,道:“总之今顺顺当当,该当举杯相庆。是时候了,咱们回去一醉方休!”大笑声中,几人一起下山。

 回到摘星阁内,已有群雄相继入座。孙残镜却快步赶来,在罗雪亭耳边低语了几句。罗雪亭面色微变,叹道:“走便走吧,那也由得他们。”卓南雁等人一问才知,雷青焰并未赴宴,只在驿馆内跟霹雳门弟子收束行装,看来是要不辞而别。

 “罗老刚说顺当,麻烦便来了!”辛弃疾笑道“今后的麻烦只会更多。今晚群豪以酒洗怨,可别再生事端。”虞允文道:“幼安兄说得是!南雁老弟,今晚你少饮几杯,多加在意!”卓南雁点头称是。

 江湖武人拼起酒来,当真惊天动地。虽说让卓南雁少饮几杯,但许多相识或不相识的豪客提杯上前,卓南雁却也不便推却。要知江湖中人脾气各异,遇上心狭隘之辈,有时一杯两盏地推辞,难保会让对方觉得你瞧他不起,说不得就会结下大怨。罗雪亭是新任盟主,又要照顾群豪脸面,自然喝得更多。

 一场豪饮直喝到月上中天,群豪才意犹未尽地散去。卓南雁也回到屋内安歇。饶是他内力深,也觉脑际略略发沉,上后着枕即眠。

 睡得正沉,忽听得一声震响遥遥传来。这声音甚是沉闷,但自远处传来,夜深中并不如何响亮,若非卓南雁内功通玄,睡梦之中依旧神识过人,定然感悟不及。

 “这声音好不古怪!”卓南雁一惊而起,凝神再听,却再不闻有何异动。忽觉窗外人影倏闪,似是有人追了出去。他想到虞允文所说的让自己留神在意的叮嘱,忙也疾步冲出。

 静夜中冲在他身前之人却是方残歌。“卓兄,”方残歌回头瞥见了他来,叫道“可见到师尊了吗?”卓南雁摇头道:“没有!怎么,罗老竟没在屋内安歇?”方残歌声音中略带惶急:“我今夜奉命巡视,走到师尊的卧房处,见他才熄了灯,忽见一道黑影自师尊屋外掠过,发出几道古怪笑声,跟着便听师尊冷哼一声,穿窗追出。小弟自后疾赶,不想只见他二人在雄狮堂外绕了半个圈子,便再也不见踪影!小弟在雄狮堂内外已寻了半个时辰了…”

 卓南雁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住的屋子离着罗雪亭卧室较远,浑没料到竟会有人胆敢在这当口夜探雄狮堂。当下低声道:“我似是听到一声古怪震响!你随我过去瞧瞧!”说话间又听风声飒然,竟是虞允文和辛弃疾也闻声而出。

 四人都觉情形古怪,不及多说,忙全力追寻。卓南雁的忘忧心法最重对四周物事的气机感应,当下展开心念,向着异响传来之处当先飞步疾行。方残歌展开轻功,全力跟上。四人之中,辛弃疾武功最弱,便和虞允文渐渐落在后头。雄狮堂依着金陵九华山而建。这金陵九华山和钟山形断脉连,因形如覆舟,又名覆舟山,但罗雪亭厌恶“覆舟”之名,自来只叫它九华山。卓南雁循着心念搜寻方位飞奔片刻,便赶到了九华山下。夜茫茫,黑蒙蒙的山峦映着峰顶一钩淡月,颇显苍冷。才奔到山下,便听几声吆喝自山传来。

 “是罗老吗?”卓南雁扬声大喝,飞步向山上掠去。忽见一道黑影顺着山道如风般扑下,这人身材干枯瘦小,正是罗雪亭。此时他须发戟张,衣襟残破,奔到近前,步子忽地踉跄虚软。人还未到,却已有一股硫磺气息扑面而来。卓南雁忙抢上去扶住,月下只见罗雪亭满脸血痕,目光全无神采,不由大惊叫道:“罗老,是…是什么人?”触手之间,才觉罗雪亭左臂软软垂下,竟是臂骨寸断。

 “呵呵,”罗雪亭却苦笑起来,声音也极是含混“柔儿…呵呵,柔儿…”“师父,”方残歌这时也疾掠过来,见状后声音都颤了“您…您这是怎地了?”抢上来一把揽住师父,惊痛之下,险些落下泪来。卓南雁忽见对面深山幽黯处似有黑影乍闪,此刻心如油煎,忙道:“照顾好罗老!”腾身便向那黑影跃去。

 黯淡的月光有些缥缈,投在苍黑的山道间,似是飘下一层冷雾。借着月,却见那人全身黑衣,身材清瘦,轻功竟是奇高,几个起落间,转过一块山岩,倏忽不见。卓南雁又惊又怒,提气狂奔,犹如掣电般欺了过去。

 才到得那如鹰展翼的怪岩下,猛觉一股劲风扑面袭来。卓南雁到岩下,便觉气机古怪,已料到对方定要偷袭。此刻狭路相逢,全力争先,卓南雁仰天一声悲啸,蓦地腾身纵起,直掠到那高岩之上,乘敌手一拳凿空之际,半空中掌势如山,一招“断势”当头下。

 那人沉声怪啸,反向前疾钻,身若水草招摇,倏地自横伸的山岩下掠过,运掌如剑,反削卓南雁‮腿双‬。这一钻一掠,身法快如鬼魅,反掌回削更是缥缈变幻,三分灵动中夹着七分狠辣。

 卓南雁更吃一惊,既震于对手应变之奇,更惊于这人功力之高,危急间仍是以险搏险,骤然左腿横扫,犹如飓风摧树,猛向他脸上踢去。那人心底微凛,斜身前抢,直钻到岩壁之上,瞬息间身子变得扁如薄纸,于间不容发间避开了卓南雁这横扫千军的一腿。

 “余孤天!”诡谲难测的身法,狠凌厉的掌风,卓南雁顿时看出这黑衣人正是自己的老对手,忍不住喝道“是你暗害了罗老?”

 “不是我!”余孤天嘶声冷笑,黑影乍闪间,诡奇无比地顺着山岩游上,已抢到卓南雁上方。蓦地一声厉啸,合身扑来,左掌右爪,当袭到。这一下借着山壁弹起,势道更猛厉了数倍,双手未到,山岩上的空气便似被一股狂悍的怪力干了一般,方圆丈许的空间蓦地变得扭曲起来。

 卓南雁气聚神聚,双掌劈面上。四掌瞬间击,登时迸出一声沉雷闷鼓般的异响。卓南雁只觉余孤天左掌上热如火炙,右爪上却冷若寒冰,热气寒同时疾攻过来。卓南雁的真气却在瞬间提到十成,怒喝声中,双掌再震,雄浑掌力直如山洪骤泻,势不可挡地反撞了开去。

 猛听一声隆隆巨响,那横伸山岩竟抵不住两人的绝世神功,轰然塌陷。尘沙四迸间,两人一起坠下。卓南雁只觉口憋闷,饶是他修成了天衣真气的五重神功,但跟余孤天强拼两掌,也觉气血不畅。

 余孤天身在半空,双掌拍,得尘沙岩屑四下飞腾。转瞬间卓南雁已调好内息,他目不见物,仍是向余孤天疾冲过去,施展龙虎玄机掌凌空便抓。哪知飞扑两掌,却抓了个空,岩沙稍止,余孤天却见踪迹不见。

 适才两人于电光石火之际对攻了三招。虽只短短三招,却如龙扑蛟翻、虎跃狮腾,二人各倾奇智神功,仍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卓南雁知道余孤天魔功大成,一时难以擒他,心中挂念罗雪亭安危,急忙匆匆赶回。转过山坳,他的心便是一沉,却见方残歌横抱着罗雪亭,半跪在地上。虞允文和辛弃疾也已赶到,正守在方残歌身旁。

 天地间都似沉寂下来,罗雪亭的双眸直望苍天,再无声息。山高越冷,风吹草低,卓南雁只觉浑身冰凉。

 “罗老辞世之前,神智业已混乱!”辛弃疾的声音极是低沉,似乎喉咙里噎着什么东西“也没说出是谁下的毒手!”方残歌恨声道:“这还用说吗…师父、师父左臂衣袖和臂膀尽被烧伤,那自是霹雳门的雷神珠了!咱们听得的那声异响,必是雷神珠的炸响。这…雷青焰这狗贼今晚不辞而别,却原来伏在暗处对师尊下毒手…我这便去擒了他来。”此时他六神无主,声音更是哽咽阵阵。卓南雁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忙道:“未必便是雷青焰!适才我追过去,看到了余孤天…”

 “余孤天又重回江南了?”虞允文双眸一闪,怒道“嘿嘿,单以雷青焰的武功,原是难以奈何罗老,但雷青焰又怎地跟余孤天联起了手来?”方残歌霍地站起,喝道:“我…我这便去寻雷青焰!”不顾辛弃疾和虞允文的劝阻招呼,转身如飞而去。

 将罗雪亭的遗体抬回雄狮堂时,群豪多还在沉睡之中,但奉命守夜巡视的雄狮堂弟子骤见堂主遗体,不由大放悲声。虞允文怕此时将群豪惊动,忙挥手命众弟子息声。这时唐晚菊、孙残镜、何残雪也闻声匆匆赶来。辛弃疾急命悲恸不已的孙残镜着速封住这噩耗,以防群豪闻讯后一窝蜂地赶来。

 罗雪亭的尸身暂被放到了他的卧房内。

 众人伤痛已久,心情渐已平静。卓南雁解开罗雪亭衣襟,细瞧伤痕,却见除了身子左侧被雷神珠所伤处,背心上更有一处发青的掌印。这必是致命的一掌,此刻灯下瞧来,兀自无比狰狞。

 众人又悲又痛。良久,卓南雁才忽道:“以罗老的武功,便是醉酒之后敌不过余孤天和雷青焰的联手,也能轻易突围回转,怎能会最终惨遭毒手?”虞允文也道:“不错,罗老辞世前言语混乱,以他的内功修为和养气功夫,便是受了再重的内伤,也该神志不失啊!”唐晚菊一直在屋内来回巡视,这时忽道:“有毒!这…这茶水有毒!”众人一凛,却见前条案上放着一壶一盏。茶盏内还有半杯残茶,唐晚菊将一银针入茶内,针上已乌黑。

 “罗老饮酒归来,必是口干舌燥!”虞允文颤声道“只怕第一件事便是喝茶…”辛弃疾忙道:“罗老起居,由谁照料?”

 “是我!”何残雪踏上一步,却见他憋得满面通红,哽咽道“师尊向来由我侍奉,难道、难道我还会害了师尊不成?”孙残镜忽道:“这事有些蹊跷!师尊子豪迈,素来嗜酒厌茶,总说茶味清淡,乃是文人好的调调,若非招待客人或有其他要事,从不饮茶!”

 一句话提醒了何残雪,他立时叫道:“正是!我最多给师父预备些清水,这茶水…却是谁给师尊备的?”

 “给罗老奉茶之人,必为罗老亲近信赖之人!”卓南雁蹙眉道“他必是借着什么由头,赶来献茶。罗老今甚是欢喜,又兼醉酒之后,不加提防,终于饮了毒茶。只是那毒却未即时显,那人匆匆退走之后,想必是余孤天在窗外发笑,走了罗老。余孤天又没立下杀手,只引得罗老长途奔行,使毒散发,扰得罗老神志混乱,这才在覆舟山痛施辣手!”

 他思忖良久,这番话剖析得全与形势相符,众人不频频点头。

 “那这给罗老奉茶之人到底会是谁呢?”虞允文在屋内缓步徘徊,忽向孙残镜道“雷青焰是何时走的?”孙残镜道:“便在酒宴开始之后不久。”虞允文沉道:“嗯,雷青焰去而复返,也未可知!”

 “虞军师说,这奉茶之人便是雷青焰?”何残雪顿足道“嘿,我瞧也是!这厮未赴今晚的群英宴,便扯这由头赶来,奉茶赔罪,茶水中却暗藏毒藥…”他越说越觉大有道理,额头上青筋暴跳,怒道:“雷青焰,这狗贼却在哪里?”恨不得便去搏命厮杀。

 “是谁在背后指摘雷某?”屋门霍然一启,雷青焰大步走入。在他背后却跟着脸色铁青的方残歌和几位霹雳门的长老。瞧方残歌的神色,显是他长途追赶,将霹雳门一行人截了回来。

 雷青焰憋了满腹怨气,正待向何残雪叱骂,忽见罗雪亭横尸上,登时神色一沉,赶上去大放悲声。何残雪怒冲冲将他拽开,喝道:“谁要你这杀人凶手来惺惺作态?”两人都是少年心,转眼间便大吵起来。

 “何公子,方公子,”霹雳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踏上一步,道“罗老惨遭横祸,咱们都悲恸得紧!只是便因我霹雳门未赴群英宴而将这凶手之名扣在我霹雳门头上,却是万分冤枉。雷门主今夜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寸步不离,如何分身来暗害罗老?”他身旁还有两位霹雳门长老,齐说当晚四人一起议事后收拾启程,直至途中给方残歌截回,雷青焰从未孤身走动。孙残镜道:“那我师尊中的那枚雷神珠,又怎么说?”雷青焰脸色发青,恨声道:“今晚咱们收拾行装,便发觉雷神珠被盗走了几枚!嘿,找到这给我霹雳门栽赃陷害之徒,老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何残雪嘿嘿冷笑,满面讥讽之

 久久不语的方残歌忽道:“谁是凶手,此时也难一言而定!不管如何,雷兄到底身染嫌疑,便请留在此间,待真情水落石出、我师尊大仇得雪时,咱们再恭送雷兄如何?”

 雷青焰扬眉道:“便是雷某与此事无关,也须留下来吊祭罗老!”方残歌铁青着脸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便请雷兄暂且回屋稍歇。”摆一摆手,几位雄狮堂弟子大步闪到了雷青焰身后。雷青焰心底郁怒,却知此时万不可发作,冷笑两声,跟着那几名雄狮堂弟子去了。

 霹雳门众人退走,屋内稍复冷清,孙残镜和何残雪不又哽咽起来。虞允文道:“形势非常,咱们更不可自阵脚!孙兄,方兄,你们暂且在此守护罗老。我和南雁且去九华山看看,到底罗老是在那里遇害的。”方残歌双目一亮,道:“正是!且瞧瞧那些狗贼是否留下了什么踪迹”

 他说什么也要同去,三人预备了火把,匆匆赶回九华山。却见峰顶草木摧折,碎石残屑,满地凌乱,显是那一场战惊心动魄。

 卓南雁忽地指着峰顶上四处深逾寸许的足印,低叹道:“这脚印必是罗老所遗吧?”山顶多是石,地上却有风化后的泥土碎沙,上面足迹可见。方残歌上前比量了一下,道:“师尊身矮足小,这当是他的足印。”

 “看这足印,罗老退了三步,这三步的落足一步重于一步,显是跟人对掌后真气不继,最后一步更踏碎了一块山岩。”卓南雁说着转到那碎岩之后,凝视片晌,又道“这后面有一处淡淡足迹,必是此人潜伏于此,乘机扑上来在罗老身后印了一掌。这一掌极是狠辣,打得罗老的身子横飞了出去。”

 “老弟是说,有两个人跟罗老战?”虞允文目光闪烁“除了你见到的余孤天,还另有一人?”

 卓南雁点点头:“除了罗老足迹,此处还有两个人的足迹。瞧足印大小,这二人身形相若。足印深浅,却稍有不同,一人的足迹若隐若现,轻功已趋化境,料来便是余孤天了。另一人足迹稍深,但武功也是顶尖角色。那最浅的足印便在罗老后退足迹的对面,显是余孤天最先跟罗老战,又将他震退三步,便在罗老气血翻腾之时,另一高手骤然杀出,给了罗老致命一掌,这便是罗老背心上的青色掌印。”

 方残歌手擎火把,目光扫视沙泥土垢间的足迹,连连点头,颤声道:“这…这厮好不歹毒,他才是杀我恩师的真凶,这人却是谁?”虞允文沉道:“此人决非是雷青焰!看这足迹深浅,此人的武功也仅比余孤天略逊半筹而已,而前晚罗老曾任由雷青焰当一掌劈中,却浑若无事。”

 卓南雁举着火把,弯又行了几步,低叹道:“罗老被那一掌击出好远,那人却又出一枚雷神珠——看此处山岩上有血迹和硫磺烧焦的痕迹,料来罗老便在此处给雷神珠中。其实罗老业已重伤难治,那雷神珠只怕是那人栽赃遗祸之用。”三人心念起伏,均是悲愤难言,又探查良久,再难看出别的一些什么,这才凄然下山。

 那群英宴上,群豪均是纵酒狂饮,夜里睡得极沉。转过天来,罗雪亭的死讯才传开。噩耗天降,群豪如被晴天霹雳击中,纷纷赶来吊祭。雄狮堂众弟子一起忙碌,已布置好了灵堂。惨白如雪的灵堂内外哭声一片。

 莫复疆、石镜等罗雪亭的至老友更是哭得顿足捶,声嘶力竭。更有热血豪的蛮地武人,便在罗雪亭的遗体前挥刀割面,惨恸长嘶。

 卓南雁呆立在灵堂旁,耳听得四下里发自肺腑的阵阵恸哭,愈发觉出罗雪亭那仁厚之风多年来已是如山如海地深印在群豪心底了。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遥想当自己自金国燕京龙骧楼归来,雄狮堂内便因误传罗雪亭的死讯而悲恸哭悼,不想今,那个热血狭义的罗堂主真的去了…

 虞允文却神色肃然地走来,将他和辛弃疾拉出堂来。三人并肩走入一处幽僻院落。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虞允文沉声一叹“当年岳少保连接十二道金牌而被迫班师,便曾有此一说。今形势,正与这八字相应。”辛弃疾道:“无论如何,四海归心盟仍是要开!”卓南雁也是双眉一扬,道:“正是!余孤天费尽心机,便是怕我大宋豪杰同仇敌忾。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四海归心!”随后,三人低声盘算午后的盟会事宜,正说到紧要处,忽见方残歌匆匆赶来,颤声道:“虞兄,辛兄,又出了一桩事,雷青焰竟服藥自尽啦!”三人齐齐一震,忙跟着他快步赶入雷青焰的卧房。

 却见雷青焰仰卧上,口内血,双目向天,脸上却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霹雳门的几位长老正在屋内叫嚷:“雷门主断断不会自尽!”“雄狮堂定要出凶手!”

 一片嘈杂中,莫复疆、唐千手、石镜等人先后赶了过来。莫复疆见那几个霹雳门长老扰攘不休,只得上前相劝。只是他子暴躁,老友罗雪亭新亡,心中本就郁怒,劝不了两句便跟一位霹雳门长老大吵起来。

 虞允文急忙上前劝开,又对唐晚菊道:“唐公子,你且瞧瞧,雷门主服的什么毒藥?”唐晚菊忙上前细看。

 “雷门主确非自杀!”唐晚菊探察片刻,才仰起头来“若是生前服毒,其皮断不会仍是这般的黄白色。这藥物乃是在他死后,被人硬灌下去的。”那几位霹雳门长老一听,顿时又吵叫起来。

 “这毒藥可着实有些古怪,”唐晚菊又摇了摇头“区区才疏学浅,不能辨出来。师尊,请您过来瞧瞧好吗?”唐千手一直对唐晚菊冷言冷语,见他求恳,也拈髯不语。虞允文忙拱手赔笑相请,唐千手才缓步走上。

 他细细验看了雷青焰口中出的血痕,蓦地神色大变。虞允文忙道:“唐掌门看出这毒藥来由了吗?”唐千手目光变幻,眉头却越皱越紧,终究摇了摇头,身而起,长叹道:“惭愧,此毒古怪莫测,老夫也瞧不出端倪。还请再看看雷门主身上有何伤痕。”

 卓南雁便上前跟唐晚菊一起忙碌,细细眼看雷青焰的尸身。刚刚将雷青焰的衣襟解开,卓南雁便觉一股古怪的气息袭来,顿觉心头一阵恍惚:“这味道好生蹊跷!”两人查验了多时,才在他心口上看到一点乌青。

 “下手之人手段高明,”唐晚菊低叹道“必是骤施突袭,以极霸道的指力一指击杀了雷门主!”众人低头细瞧,却见这乌青细微至极,若非唐晚菊心细如发,决计辨别不出。

 “下手之人必是雷门主熟悉之人!”卓南雁缓缓开了口“看雷门主面色安详,显是对他全没防备。此人突下杀手,雷门主脸上笑容都未敛去,便已毙命,这等身手,当真奇快无比!”

 几个霹雳门长老听他说起一个“快”字,顿时齐声叫道:“莫不是半剑惊虹林逸虹?”虞允文摇头笑道:“雷门主跟林逸虹林教主见面,又怎能面带微笑?”几个长老顿时语,随即便又吵嚷起来,纷纷说雷青焰在雄狮堂内殒命,全因雄狮堂防护不周。

 眼见争执不下,孙残镜踏上一步,喝道:“咱们雄狮堂定会揪出真凶,为雷门主报仇!若是不然,我孙残镜便给雷门主抵命。”这一喝越凛然,顿时将霹雳门的气势了下去。罗门四弟子中,只这孙残镜从来都跟在大师兄翁残风身后唯唯诺诺,卓南雁一直瞧他不起,此时看他言语豪气,倒首次觉得此人有些气魄。

 辛弃疾忽道:“贼人之所以突然害死雷门主,又蓄意做出雷门主服毒自尽的假状,定是为了掩饰那跟余孤天联手暗害罗老之人!”虞允文目光闪动,道:“正是!若咱们辨出雷门主乃是被人加害,那便正好嫁祸雄狮堂,挑起咱们纷争之端。当此之际,我辈更该齐心追凶,不该自阵脚。”众人齐齐点头。

 半时光,弹指而过。到得午后,群豪仍依前约定,重聚在玄武湖畔。高台上那红灿灿的四海归心盟大旗依旧高悬,但环台旁的红旗已全改作白帜。雄狮堂众弟子也尽数换作白衣,湖光山间凝着一股浓烈的悲壮之气。

 虞允文身为军师,当下大步登坛,才说出了罗雪亭的死讯,台下便是哭声一片。群豪本已早知了此事,但重闻噩耗,仍不大放悲声。

 当下有人便在台下喝问:“罗堂主神功无敌,是什么人下手害了他?”虞允文等人对此推敲良久,此时却仍觉毫无头绪。虞允文只得叹道:“害死罗老的,乃是金国龙骧楼的贼和混入我江南的细作!金人此举,便是要咱们群龙无首,四分五裂。眼下之要,便是推举新盟主,断不能让金贼的计得逞!”群豪纷纷叫道:“虞军师说得在理!”“谁任新任盟主,虞军师有了计较吗?”虞允文道:“眼下江南武林,委实再难寻罗老那般领袖群伦的绝顶人物。但威望久著之人,却也有数位。”

 便有人叫道:“不错!丐帮莫帮主豪侠仗义,又是罗老挚友,咱们便推举莫帮主罢了!”一众丐帮弟子纷纷叫好。

 忽听得一人尖声尖气地怪笑道:“娘了个屙的,咱大宋的豪杰全死驴球了吗?竟推出个叫花子作盟主,还是个驼子!”这话大是无礼,且声音尖锐,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群豪耳中。丐帮弟子却齐声怒吼呵斥,只是那人不知藏身何处。了一阵,又有人叫道:“青城派掌门石镜道长玄功深厚,为人狭义,也是罗老的老友!便选石镜道长吧!”

 台下才响起几阵附和之声,便听那尖细怪笑又再腾起:“石镜老道?滚他娘的去吧!咱大宋吃那些老道的亏还少吗?先有个林灵素祸国殃民,后有个郭京用天兵天将守汴梁,大好河山都被这些老道祸害了。再推个石镜老道做盟主抗金,这仗也不必打了,他娘的必输无疑!”

 这次他再一开口,众人才望到他的模样,却见这人瘦得跟竹竿一般,尖脸鼠须,模样颇有几分滑稽,只是双目湛然,眼神凌厉骇人。群豪目光尽数集在他身上,那人却洋洋自得,手拈胡须,嘿嘿冷笑。

 算上虞允文,大多数江湖豪客全不识得此人,但想这尖脑壳一开口便得罪了丐帮帮主和青城掌门,均觉此人颇有些高深莫测。莫复疆和石镜都是蹙眉变,但二人若是这时跟他辩驳喝骂,倒似是非要做这盟主不可一般。两人只得铁青着脸,硬生生吃下了这哑巴亏。

 虞允文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尖脑壳,道:“阁下有何妙策?”那人怪笑道:“妙策说不上!咱们都是闯江湖的武人,要选个带头的,自然凭着真本事真刀真地比上一番!力群雄的,便做盟主!”武林豪客多喜直来直去,台下群豪中一大半人倒都是这个心思,听了他这话,除了老成持重之辈尚在犹豫,许多好事之徒已大声叫好。

 虞允文皱眉道:“罗老生前大愿,便是我江南武林再不自相残杀,眼下罗老尸骨未寒,咱们便如此大动干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罗老?”

 “谁说是自相残杀了?不过是比比武,较较技,全他娘的是江湖上的寻常事!”那人怪笑道“若不比试较量,便不能服众!选个谁也不服的归心盟主,这四海归心盟还有个用?太子遣你来办妥此事,你草草应付,如何对得起太子重托?”他一时言辞俗不可耐,但讥讽石镜,笑问虞允文,却又全说到了点子上,台下群豪不纷纷点头称是。

 莫复疆忽地哈了一声,叫道:“阁下莫不是断魂帮的‘斩尽诛绝’娄千绝?”那人目光一灿,嘿嘿冷笑:“正是娄某!莫掌门有何见教?”

 众人听他应承,齐齐吃了一惊。要知十余年前,江南有一个手段狠的黑道大帮断魂帮,其副帮主娄千绝以一手风雷追魂杖法驰名江湖,只因此人出手狠辣,对付仇家往往不择手段,便得了个“斩尽诛绝”的恶号。七八年前,断魂帮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庭烟横”林逸烟亲率数名高手挑战断魂帮。断魂帮主不敢相抗,率领全帮归顺明教,惟有娄千绝子乖戾,不肯归降。据传他还和林逸烟动了手,并曾苦撑了多时,虽然最终落败,却也在江湖上轰动一时。

 只是这位“斩尽诛绝”就此下落不明,哪料到忽在今冒了出来。娄千绝当年在江湖上从来都是行事诡谲,且又匿迹多载,以莫复疆之见闻广博,也仅能从他形迹言笑上推断其来历。

 “这厮隐忍多年,蓦地重出江湖,只怕别有居心!”莫复疆眼见娄千绝一派有恃无恐的模样,心底着恼,冷笑道:“这时还没空,得了闲,定要指教指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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