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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的感觉是,策马狂奔还不如下地狱来得一了百了。

 浑身战傈地抱在马背上,方瞳拼命忍不去听疾风从身边削过的冷飒。马匹风驰电掣在岗陡石间,蹄下不时传来的剧烈颠簸,一个急起狂甩再骤降猛晃,吓得他整颗脑袋没命地理入马鬃之间,闷出一嘴呛咳与尖叫。

 雷续断跨坐在他身后,脸上有抹残酷的得意。

 这叫,教训。

 “…呕,我、我知道你很赶,但…但…呕!

 方瞳努力从强风中抬头,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心脏就快因上下摆的身子而呕吐出来,猛咽了几口水,才有办法再开口:

 “你…你就不能慢些吗?”

 慢?雷续断单眼一挑,伸手举向结实有力的马,使 力一刺,马儿在受痛之下奔得更急更快。

 “哇啊——”他、他是故意的吗?咬紧牙,企图再做微弱的争取。“我…我知道一个男人尖叫…唔、唔哇哇…是、是很难看…呀啊…可是如果你能够放慢速度,那么也许…啊啊啊啊!”那么也许,他不就不会叫得那样凄惨了。

 “与其说这么多废话,不如留点力继续尖叫。”会理他才有鬼,都说这是教训了。“当然,你还是可以保持你的无谓挣扎,好让我考虑需不需要再增加速度。”

 “不要!”他乖乖闭嘴不说话就是。

 “很好。照这种还算可以的速度,咱们再两便可进城。”

 “两?”方瞳惊惶失措地大叫起来。什么?这种会折腾死人的状况还得持续两天?老天爷干嘛不让他痛快地被一剑毙命?真想哭。

 雷续断好笑地观察他垂头丧气的反应,有点满意自己的教训成果——这白痴就是太不知死活,一天到晚拿着擦干净晶莹的细白脖子来刺他,甚至胆敢在上马出发的前一刻跟

 他讨价还价!

 这白痴不知道,没有人能够跟雷续断讨价还价,他说一是一,没有二上场凑和的分儿。绝对没有!

 那没大脑的蠢蛋竟在出发前还妄想跟他讨回金子,好再去拜托别人下手,他会答应是奇迹,门儿都没有,哼!

 “我…我头晕…”身下传来闷闷的呻

 “还有呢?”

 “也…想吐…”

 “哦,听起来毛病倒不少。”

 “是真的…”方瞳趴在鞍垫上,拼了老命压抑喉间不断急涌上来的胃酸。

 “我好难过…”身为一个男人,如果不是痛苦到了极点,他发誓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丢脸地哀叫。每说 一句话,他就觉面子尊严又少了一点。

 “听起来是伤风和吃肚子的微兆。”雷续断讥讽地说完,仰天就是一哼,哪来那么多毛病?不过就骑马嘛,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弄得好像快死了一般,简直是笑话。

 他可是在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经常抱在马上晃了,从来也不曾头晕想吐。

 “真的啦…我快忍不住了…”凄凄 惨惨,方瞳由梗住的喉头预感自己快不行了。

 “忍不住什么?”发觉马匹奔跑的速度降缓了些,随即又是使劲策马催前。

 “就是…”啊啊,真的不行了。

 “有话快说。”

 “就是…”

 “有快放!”

 “我不是要放…”不知道雷断听到他的回答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很有可能会被狂霸的怒气给吼死。“就是…就是…啊呕!”

 他真的让雷续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张嘴,唏哩哗啦瀑布似的秽物酸水直冲而出,随着马匹向前的奔劲,飞洒了一地,最糟糕的是,正中雷续断跨在马侧一边的右腿…

 “方瞳——”眯起眼,勒止马步,他不可置信地瞪住自己被吐得一片黏的大腿。

 还真给他吐了?

 “方瞳——”利眼又眯更紧,视线从一腿污秽调移到身前苍白虚的脸庞上。“你吐了?”

 “我…吐了。”

 “你就这样吐了?”

 “我…我就这样…吐了。”

 深深一口气,雷续断从牙间爆出咆哮:

 “那还不给快我滚下去,装无辜呀!”

 他还当真一脚就把人给踹下马。方瞳内疚惭愧地拍拍衣襟,从身下一片软厚实的草地上爬起来,眼观鼻,鼻观心,羞赧得连脸都不敢抬,心里直叫丢脸丢到家门外。

 雷续断用眼角瞄了他一眼,俐落飞身下马,牵着马匹走向一棵老树的同时,抬头看看即将转暗的天色。

 “过来。”将马缰系上树干,他朝动都不好意思动一下的人影喊道。

 方瞳怔了怔,随即走过去。

 “我、我真的很抱歉。”那半边腿上的黏秽物,连他自己都不敢再多瞧一眼,更别说还散发阵阵足以令人嗅之变的酸臭。

 “你…”“是!”雷续断都没开始说,方瞳便紧张兮兮地先应了声。

 “是什么?”雷续断抱斜倚树边,双眼专注地凝视方瞳万分自责的脸庞。

 “我以为…你要开骂了。”尴尬笑了笑,他老实勇敢地扬起视线对上那双分辩不出平静抑或忿怒的冷眸。光一闪,他吓

 一了大跳。“啊,我、我我我准备好了。”就等着挨骂,谁叫他好死不死吐了人家半身都是。啊,一定是何时得罪过天老爷,自己却不知道,现下是他应得的报应与处罚。

 雷续断冷腔冷调,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很希望被骂?甚至,为此做了准备?”很好,真是白痴。

 “当然不是!”他急急高叫,拼命摇头。“如果、如果你能够原谅我,那当然是很好,但如果你坚持没度量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也是心甘情愿让你发…”

 “骂了你,叫做没度量?”声音开始蕴藏风雨。

 “啊?”方瞳莫名其妙睁瞠圆眼,完全对自己慌忙说

 过的话一点印象也没有。“你真的认为为此骂我是很没度量的一件事吗?那么也就是说,你打算原谅我了?”啊,他好高兴。

 先前内疚惶然的霾一扫而尽,被兴奋的神采取而代之,方瞳开心地奔向前,立刻七手八脚解起雷续断系得牢牢的带。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连怒气都忘了发,雷续断僵如石柱杵在原地,任自己被剥下外,一脸僵硬的古怪表情。

 这…他在子?

 方瞳感激零涕地扯下他厚重外

 “我闯的祸,我收拾。将子交给我,保证洗…啊,好壮观!”拉扯子的手突然停下来,欣羡钦佩的视线降落在他壮的大腿之上,发出一声赞叹:“纠结有力的肌,真是男人。”真的好羡慕哦。

 一股血气倏地往上冲至脑门,雷续断狠咬住牙,喉头干涩得咕咕作响。这白痴居然半跪在地上扯掉他子,还对着他部以下拼命叹息,什、什么情形啊?真他妈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为此气血翻腾,脸都红了——可恶!搞什么鬼!

 忿忿低咒,他气恼到极点。

 “呀。”方瞳从羡慕中回神,困难地为他轮抬起双脚,顺利成功将子拎在手上。“那,我到前面河边去洗洗,你放心,很快就好了。”

 哼起小曲快步移向林边,一会儿时间,纤瘦的背影便消失在雷续断愕然的注视下。

 太、太门了!他错愕低叫。打从遇到这愚蠢有余、白痴有加有小鬼,他数年来一向得意

 的情绪控制竟然严重被莫名其妙地颠覆,动辄抓狂,时而忿怒,连最令他无法忍受的呆滞、发僵、错愕、气恼全一口气找上门,轰得他差点对自己的转变招架不住…真的是,太门了。

 心神不定地寻捡枯枝以便生火,却在火苗窜起的刹那,触电似的想起那张老是眨着无辜大眼的雪白脸蛋,以及——他曾亲手感触到的那片柔软!

 “…王八蛋!”他在骂自己。一边鲁凶恶地朝火堆扔下干柴枯枝,等到烈焰冲天,火红的颜色光亮破入净黑的夜空,他才意识到天已完全黑了。

 天黑了。那,小鬼呢?

 “妈的!”洗条子要那么长时间吗?又不是孵蛋。还是到河里淹…

 等——等等!他猛然跳起身,差点踢翻了火堆。掉、掉到河里?

 没来由心一惊,像是心律跳漏一拍般难受,也不知道在担心害怕什么,他拔腿便往溪河的方向冲。

 “小瞳!”下意识,他呼出白元悠平常习惯的叫法。飞奔到河边,喊了一遍又一遍。“小瞳…”

 这边也没有!入夜山中的凉气颇冷,他竟急出一头热汗。沿着河岸的一侧寻找,终于远远望见披挂在大岩之上的熟悉物件。

 那是他的子,那人呢?

 人呢?

 披着的巨大石块遮住他向前探看的视线,想都没想,霍地脚一蹬,以灵活迅速的身手飞跃上石块顶端,将岩后景观全纳入眼底——

 “是你啊。”月光粼粼的水波之上,方瞳光地泡在河中,一半身体没在水面下,开心舒适朝他挥手叫道。

 他倏地背脊一僵。

 月华如练,投在川中央,方瞳光洁滑腻的上半身承着皎月,散发出令人自不暇给的光辉亮采,纯洁而感,无而魅惑…看得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混、混蛋!洗子洗到自己享受起来了?这深山野岭、一片漆黑,你长不长脑子,有没有危机意识啊?”着重重气狂吼,看着方瞳吓得从水中站起来。

 这一站,看得他目眩眼花。

 “我不过想洗个澡…”方瞳举步维艰地踩踏河水,朝他所立位置走去。“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等子等得这么急…嗯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奇怪?

 “小瞳…”想藉内力调匀气息,可一波波着火般的念却像生似的纠住他。单手一扔,慌乱将自己那件砸到方瞳头上“先将衣服穿上。”

 “啊,你叫我小瞳?”方瞳惊喜地拉下遮住双眼的长,爬上岸,开始擦拭漉的身体。“那我也叫你续断,听起来是不是亲切多了?”

 “随你。”从巨石上头翻身飞落河岸,他又“不小心”瞥见擦得正认真的方瞳。真的是…光溜溜啊…心一紧、眼一闭,他拼命调息体内四窜的滚滚热力。

 “你要不要干脆也洗洗?,舒服的。”耳畔是方瞳清朗的嗓音。

 啊,不行不行!就算闭起眼,他还是得承认自己其实想再看一眼…只要一眼…

 “续断?”

 啊!他妈的!正想背叛自己定力睁开眼,就被这轻轻一叫,惊得整个人背转过身。这上也好,什么都不用看了,省得一发不可收拾,无从克制。

 方瞳困惑地缓缓移到他跟前。

 感觉两人靠近,他睁眼。“…啊!你还没将衣服穿上?”狼狈恼火地沉沉一吼,努力教自己去忽视那一身白暂惑。

 “天不很泠。”所以还不急忙穿衣。

 “跟那没干系。快穿! ”

 “可是,我想等身体再干些。”

 “那么罗嗦干嘛。”

 “没关系的。”方瞳出微笑,衬着月光,几乎对他产生不可抗拒的莫名引力。“反正四下无人,我也不是姑娘家,不怕给人瞧见…”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重重一喝,震得附近树枝都有些嗡嗡作响。

 方瞳呆住。“你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他生平第一次为编派藉口而张惶失措,失控地抓起发,在原地来回跺步。

 “续断…”

 “干嘛,别吵。我的意思是…”

 “不是,续断…”

 “你到底有什么贵干啦?”他不耐烦地咆哮,直到看到方瞳脸上浓浓不解的疑问表情后,才不得不合上狂吼,一脸傲气万分地等待方瞳开口说话。

 “续断,你鼻血了。”

 夜阑人静的山林夜间,有着异乎寻常的诡谲,钩月疏星散漫于空,像是千万只闪灿晶光的鬼眼,直直俯瞪林间旷野出没的一举一动。

 柴火高温燃烧得僻哩啪啦响,隐隐掺杂细微的试探。

 “你睡着了吗,续断?”

 背向火堆,雷续断一语不发地静听另一头传来的低语。事实上,他辗转入眠了大半夜,到现在还是很清醒,线毫未见睡意。就着清醒头脑与灵敏耳朵,他没有转身回应,继续假沉睡,细听身后阵阵自言自语的低喃。

 “原来,你已经睡啦。唉,本想找你聊聊天呢。今儿个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失眠了,也许是因为连催马赶路,碰巧今天赶得特别快,我老觉得心口到现在还七上八下地晃个不停…”停了会儿,感受方圆数哩一片寂静,只好又叹口气。

 雷续断背对他,教那一声孤单的叹息狠狠口。

 “你也许不知道,”又开口说话了。“我是个没爹的孩子,自小就和娘两人相依为命…哎,说了你可别看不起我,据说我爹是沿海一带著名的富商呢,而我,就是没身分、没地位、没头没脸、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娘为了生养我,和所有亲戚断绝往来,独自…啊,你醒了吗?”

 开心地瞧着雷续断重重震动一下,以为自己终于有谈天对象,但终究,四周还是归于平静。

 他又失望叹息一声“我说到哪儿啦,哦、喔、对了,反正就是这样,那你也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嗯嗯?你醒啦?”

 雷续断无法克制翻转过身,却依然紧闭双眼,让方瞳以为那只是睡梦中一个无意识动作。

 又是期盼落空的轻叹。

 “唉,其实我也不是存心想吵醒你…”废话一堆!雷续断藏在厚衣下的双拳使劲握住,额际浮出薄汗——这废话一堆的小鬼,干嘛不继续刚才话题,他明明听见他说 有多么喜欢…啊啊,他在雀跃个

 “喔,对了,我方才还没说完,我说,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嘴好干,口水“…的名字,续断续断,延续绝断,多有意思且…”他说得兴奋得意,没注意雷续断闷在衣上的话连篇。

 他妈的!一个名字也能长篇大论个什么狗,无聊!听这小鬼讲话果然没意思,没内容,还不如睡他的大头觉来得轻松自在。

 可是,他就是睡不着啊。

 挣扎大半天,猛然发觉耳边没了声响,偷偷将一眼睁开一条,借着火光看往方瞳的方向。

 人没瞧见,只看到一团包卷成大球人形的厚氅。

 映着火光,轻轻发颤…

 干嘛?他皱起眉头。小鬼会冷吗?

 准备跳起来壮大火势,却在听见鼻音浓重的闷声之后,又赶紧躺回原来姿势。

 方瞳鼻子“能延续绝断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可我生来注定没那个缘断的爹,现在又娘,一个人孤单单…其实,就算娘不是吃了那药方而是自然病逝,我也不见得有勇气自个儿活下去,你知道…天下真的很大,大到…让我觉得渺小,孤单也变得好沉重…好沉重…”

 雷续断静静听着,他知道,方瞳在哭。

 他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经常一个人躲在棉被里偷哭,他只明白,自己的心竟然没来由地跟着沉痛,像虫啃。

 “也许…,娘的过世只是我轻生藉口。”又是一阵哽咽泣。“孤单真的好可怕,那种心底深处的空虚寂寞,经常扯断自己与现实的联系;当你惊觉被世间遗弃,只剩一种不实在的虚无缥缈感,再也抓不到任何足以支撑生存的东西,人也好、事也好,再也没有了…”哽咽地,差点被咬牙强忍的泪水呛到。

 包围在厚氅里的确温暖,但他却通体发凉。因为没有支持的力量,所以冷。

 “如果你要哭,请离开我的氅,否则哭了后果自行负责。”软厚的布料被快手剥开,出雷续断背对月光的暗沉轮廓。

 没怒投怨,一迳冷然。

 “哎呀!”大吃一惊,方瞳没预料他会突然醒过来。还发现…抹抹脸,赶紧爬出厚氅。“我没有哭啊。”

 “是吗?”瞪着他脸颊两侧末干的痕,雷续断突然沉默。

 “你怎么醒了?”

 “我还以为你很希望我醒。”

 “之前是啦。”方瞳尴尬地摸摸头。之前是渴望有人陪他聊聊天,可是后来…偷望一眼雷续断,发现他正凝视自己,像是想从中窥探什么。

 “你冷吗?”他突然开口。

 “嗯?”方瞳来不及反应。“…不、不冷的…”

 雷续断摇摇头,巨掌伸出指着口。“不是身体,我是指这里。”

 啊,心吗?方瞳用力眨了几次眼,努力想将眼眶的热平复回去。真的不明白…除了自己 之外,怎么还会有人知道…

 专注瞧他半晌,雷续断忽尔踏开脚步,弯身拾起铺地厚毯及氅,走往火堆对面,他原本所躺的位置。

 “过来。”他难得且出人意料之外的轻轻呼唤。

 方瞳一楞。“要做什么?咱们…不睡了吗?”

 “睡,当然睡。只是,你一个人有办法睡得着?”一面俐落地平铺好毯子,一面挥掌。“过来。”

 “我们…一起睡吗?”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块儿同眠,不会很奇怪吗?可老天,他居然有点高兴,心头甚至暖和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还杵在那里发芽生啊?快过来,笨蛋。”嘴上臭骂,手却是仔细检查是否还不平之处。拍了拍软垫,自己

 便挑了个可以倚靠树干的位置坐下。张开腿,接着傻眼的方瞳。“这里。”他指指两腿之间半围而成空处。

 “那里?”不会吧!那不等于睡在他的怀抱之中。

 “就是这里,怀疑啊?”没好气地强悍一扯,方瞳瞬间落入他双臂掌控的范围之间。

 热气一下子在两人密贴的身体间转。

 “这样,好吗?”方瞳微微扭动,有些挣扎。

 雷续断狠狠 倒一口气。

 “你他妈扭捏个?别动来动去行不行?两个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或不好,不过就是相互取暖罢了。”

 “是吗?”

 “当然是。”他答得有点心虚。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在他怀中捡了个舒适柔软的姿势,方瞳轻轻合上眼睛。

 没一会儿,沉稳的轻鼾溢开来。

 “…真是好骗…,”雷续断垂首望着那张没三两下便睡的小脸,忍不住暗自咕哝。这没长脑的小鬼还真相信他那套什么相互取暖的鬼话,两个男人相依偎成这副德,给人看了只会笑掉大牙。

 真是好骗。他又重复一次,边却不可思议地泛出微笑。

 错愕地抚抚自己放松又上翘的嘴角,笑了?多久不曾有过的事?久到都快忘了这是一种如何开怀的感觉,而如今找回来了,全是因为…他的关系?低头凝视沉睡中的方瞳,笑意更深了…

 他想,他开始喜欢自己的转变了。

 这种感觉,还不坏。

 “咱们已经走了五天,不是说再两可进城吗?”方瞳东张西望,一点也瞧不出有接近城镇的景观。

 雷续断冷冷一斥。“废话,照这种爬速度,今晚到得了已经算奇迹,你还想怎样?”

 “今晚就到得了吗?”真好,总算可以离成天窝在马背上的生活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是说,今晚到得了算奇迹,听清楚没?”恶劣一笑,雷续断突然俯身弯,贴近他吓得瑟缩一下的耳际。“或者…咱们可以再御风追云一番,保证落前绝对到得了。”

 “啊,万万不可。”想到那种策马狂奔的惨痛经验他就难过,极力镇定地挥摇双手,强忍不去回忆呕吐时候的辛辣感。顿了一下,才迟钝地感觉颈边飘来阵阵温热气息,他微微一惊。“你…还有话要说?”

 雷续断仍附在他颈耳附近,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没有。”

 “那…那你不要贴在我耳边吧,有…有点热。”胡乱用手着微风,企图散去没来由窜起的一股热。这四月天的气候,真是令人不舒服。

 “热?不会吧,我瞧这天气倒凉爽。”又持续贴近动作,他的几乎抵着方瞳早已烧红的薄热耳朵。“咱们是愈往北走,气温合该愈见下降,怎么会感觉热呢?啊,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他故作惊讶一叫,人却是躲在方瞳背后吃吃窃笑。哎呀,他近来变得愈来愈爱笑了。

 “啊!”方瞳傻气地也跟着大叫:“可能 是。”要不,怎么他最近总是无缘无故心神不宁、脸红心跳,近几老是如此,看来,生病的成分倒不少。

 认真思考了会儿,又想出一堆不对劲。

 “可是,不对呀,我是大夫呢,怎么就是查不出自个儿的病症?”

 “嗯,关于这点…”雷续断扔给他一个结论。“那么说是肝火上升、求不满,你觉得怎样?”

 “肝火…求…,啊 啊,你别胡说。”吓得大声惊叫,忍不住双颊窜红。他可是斯文安分的读书人,哪里可以将这种骨话题挂在嘴边呀。可话又说

 回来,一般男人间是不是多少会讲类话题才算正常?

 偷偷回头,薄差点刷上雷续断欺在他耳侧的嘴。

 “啊,差一点。”雷续断扼腕叹息。

 “什么东西差一点?” “没你的事。”淡淡回应,心里却恨得牙。哼,亏他处心积虑等在那儿那么久,居然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可恶!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方瞳半偏过头,脸 上满是笑意。“我得谢谢你,这几天为我刻意放慢速度,感觉真是好多了。”一路闲闲晃晃,不像兼程赶路,倒像

 游玩。

 “是吗,那就好。”斜眼一挑,他有些故意地说:“我可不想再有人吐得我一腿恶心,洗 过还臭三天三夜。”

 “不可能 呀,我都没闻到。”方瞳急急摇头,还朝四周猛嗅,一肚子惭愧不安。

 雷续断不置一语,迳自扯着缰绳,控制速度。

 正如他所说,愈往北走,天气愈见凉爽,不似先前在江南一带的炽热难耐,连呼吸都舒服许多。如此这般在马上摆摇晃,徐风吹拂得人直想打瞌睡,方瞳已开始呵欠连连。

 “想睡了?”缰绳微松,雷续断将臂搁上他的

 方瞳不自在地点点头。“你的手…”

 “怎么?还是你宁愿我放手,然后就一路睡到滚下马,当场来个颈折骨断?”

 “没、没这么严重吧?”

 “你可以试试看。”嗤了一声,手臂果真放开。

 方瞳吓一大跳。“不要啦,你还是护着好。”傻气地将他手掌抓回来,紧紧回自己腹前。之所以紧张兮兮,倒不是因为真怕跌下去会如何惨痛,而是一旦受伤。只会给人多添麻烦罢了。

 方瞳难为情地拢着雷续断厚掌,没发现他又开始贼笑。

 真好骗,他又啧了声。

 截至目前为止,他已大抵摸透方瞳直憨单纯的子,几乎是人家说什么,那个小脑袋便信什么,好骗得很,傻气又认真,光是捉弄他就是一件享受的事。自从接下整个山寨,他几乎没有过开心的感觉了,现下重温,感觉还不赖,虽然对象是个不折不的男孩…

 嗤,那又如何?反正,他向来就不是遵礼守训的安分老百姓,世俗礼法在他眼中尚不如逍遥自在,他喜欢方瞳也好,不喜欢也罢,总之只要他想,没什么不可。

 “唔…”怀中人儿轻轻动,低头一瞧,才发觉方瞳早已入梦。

 “这么缺乏防备之心,当真以为男人不会对男人怎样吗?”沉声低喃,不觉伸手搭上那几可赛雪的白颈。简直比女人还细致…

 动作轻柔得连他都讶于自己突然的剧变,他的冷然严肃,看样子是渐离渐远了…

 落之后不久,他们竟也赶在城门关闭以前顺利进了城。风尘仆仆,终于可以找间客栈全身上下整顿一番了。

 黑马停在人声鼎沸的客栈前,雷续断感觉得到店内被吸引的大片目光,当然不是瞧他,而是睡得耳酣颊微红的方瞳。

 “喂,到了。”鲁地用力一摇,将人推往马背上趴着,雷续断率先跳下马,脸色是不悦的。

 方瞳半醒半睡地着眼睛。“啊…到了吗?这是什么地方的小城?呵…好热闹…”

 “下马。”瞪了眼趴到门旁、窗边围观的晚膳人,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珠子全挖了。

 “下马城…好特别的名字…”

 “你脑子泥糊的啊?我是说,咱们已经到了,你可以准备滚下马了。”没好气地大吼,迁怒成分很大。

 “哦、喔…”方瞳被骂得登时清醒,手脚笨拙地迟缓攀下。“原来是这意思,我不道…哇啊!”说他笨,还真是有资格当白痴。雷续断头大地快手一捞,及时拦住方瞳从马背上翻落的身躯。

 “哇,…哇,好险、好险…”

 “险你个头,你难道不会照顾一下自己吗?”万一他没留神注意到,那可怎么办?想到这白痴有可能摔得头破血,火气又止不住地急急扬起。“笨手笨脚!”又喝了声。

 “对…对不起。”方瞳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

 “干嘛说对不起?给谁?我吗?去!你该对不起的是自己,老是…”

 该死的!店里那些口水到会淹人的猪还在看,他待会儿非挖去他们双眼不可。气极地又想大吼,肩膀却冷不防被拍了下——

 “那个王八蛋?”他恨恨回过头,一张方正俊脸画满穷凶恶极。

 吓得店掌柜的差点跪地磕头,店内倏地寂静。

 “客…客倌两位好,我是想问,您要住店吧?”

 “废话。”不然杵在客栈门前赏月聊天啊 ?

 “小的帮您将马匹带往后头,您两位先请入座。”回头向店内打了个招呼,掌柜必恭必敬的。“请问客倌,先用膳?还是先入房?

 “先用膳…”

 “先入房。”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雷续断狠瞪向方瞳。

 “我说先入房便先入房。”他冷道。早点入房便早点隔绝那堆教他抓狂的视线,他就快发火了。

 方瞳饥饿的口水“也好,我只是以为咱们赶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也该饿了…”

 “是饿了,但还是先入房。”

 “你坚持,我当然是没意见。”抱着空腹站在一边,才突然发觉客栈内的人们瞧他瞧得很暧昧。“续断…”不明所以,不自觉拉扯住雷续断的衣角。

 “怎么?”

 “不…没有啦…”其实是小事,他怎么就偎过去了?

 “那么客倌,”掌柜的又有问题。“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这回方瞳没有嘴,专注地研究人们奇怪的眼神。

 雷续断想都没想,银锭子以指一弹,嵌入柜抬桌面之中。

 “一间。跟着送上几道热炒伙食,鲜汤一盅,酒一壶,动作要快。”说完,拖着方瞳便随带路的夥计朝二楼走去。

 两条背影一投入楼梯转角的刹那,噤声许久的客栈瞬间又活络起来。

 话题,当然是方才那位惊为天人的小美人。

 “简直是在仙女下凡,美呆了。”有人忍不住还是口水直

 “真可惜那身男装打扮,要换回女裙罗衫,不知是怎生个惹人怜爱的模样。”

 “你怎知他是男是女?”

 “哎呀,是这样的了。你没看过言情小说吗?那种跟人私奔的姑娘家都做男装扮相的。”

 “跟 人私奔?”

 自以为是的声音起起伏伏转在小小店厅。

 “对啦对啦,一定是这样的。一个富贵千金跟了草莽汉子,为了方便跑路,躲避家人寻找,一不做、二不休,剪了长发,换了衫子,当起男孩…”有人大编小传。

 “嘘…”柜抬方向传来掌柜与夥计的嘘声。

 “怎么啦,掌柜的?”一人笑着甩甩手。“我方才见你瞧人家小姑娘瞧到两眼发直了。”

 掌柜吓得双刷白,拼命朝梯间偷瞄。“我没有、我才没有,你别胡说。”

 “有什么好否认,美女大家都爱瞧,能抱回家更好…”“他不是女的。”冰冷的声音突地翻窜店内,掌柜连忙又躲回柜底。

 “怎么不是?你没长眼睛啊?”

 一伙人仍未察觉异样,笑得朝天饭,拿着筷子猛敲桌沿。“生得那副水灵模样,不是女的,难道还真是个男的啊?没长眼的才这么说。”

 “我说,他不是女的。”再一次重申,口气的温度显又下降了。

 “明明就是。”起哄的客人嘻嘻笑闹,挥着袖子四周近挥。“谁啦谁啦,那么老眼昏花,站出来教大家瞧瞧,好不好? ”

 “这我倒不介意。”梯间阴暗处,一庞大身影缓缓踏出,出现雷续断一张阴冷的脸。

 “啊——”众人倒一口气。有的甚至因此翻下了桌,板凳也乒乒乓乓倒了不少。

 “是谁说他是女的?”森冷语调从齿迸出,吓得一店的客人没一个不想拔腿就跑。

 “没…没有啦…”

 “又是谁说,能抱回家更好?”

 “哪…哪来这回事…”

 雷续断狠眼扫过全店,悍戾气息猛瞠。这群——混蛋!

 他下楼一要盆水,一过来就听见这群王八在对方瞳自以为是的批长论短。

 愈想愈气,怒意已经叠至喉口。

 皆目一瞪,看见靠店门的已有落跑之势,拳一、脚一跺,击碎了身侧长排楼梯木栏,暴吼:

 “要命的就快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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