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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家室
 古诗云:音婉动徐,宜我室家;既安且谧,宜我家室。

 听到膺飏的笑声,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背信反水。转过头来,只见他舒展一下四肢,向尉忌伸出手去。尉忌倒仿佛和他惺惺相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拔出间的佩剑递了给他。膺飏接过剑,抱拳问道:“还不知壮士姓名?”尉忌回答:“洡尉忌。”

 膺飏点头赞道:“久闻大名,果不虚传。”说着话,迈前两步,铁剑一抖,面对正要冲上来的民,大声喝道:“太山膺飏在此,不怕死的就来吧!”

 他的名声果然天下知闻,那些民闻言尽皆耸动,不敢再往高上冲来。隔了片刻,只听一个声音向上叫道:“真的是膺大侠吗?”膺飏又迈前两步:“既知我名,怎还不退?!”

 只见民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头上戴冠,身上穿袍,分明不是百姓,而是一名士族。他向膺飏一拱手:“在下怀化靳贤,曾遭牢狱之灾,幸蒙鷹大侠相救,您可还记得吗?”膺飏上下打量此人,点了点头:“你是怀化缙绅,如何杂在民之中?”

 靳贤喟叹道:“天地不仁,灾异层出,天子无德,赋税如山,百姓活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在下不过相帮他们讨一个公道而已——膺大侠如何在这里?大侠仗义执言,不如与我们一同往怀化去,请县令开仓放粮,以救百姓…”

 膺飏笑道:“‘请’他开仓放粮?恐怕不是‘请头望了我一眼。我没想到他竟然能和民攀上情,如果现在悔约,带着民杀将上来,我们可就万无幸理了。想到这里,全身都不颤抖起来。

 膺飏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有些轻蔑地一笑,转头对靳贤说:“膺某尚有要事在身,不得相随君子。你们且撤围往怀化去吧,料异定能重会。”靳贤深施一礼,挥手招呼说:“且赶路,那官员料是膺大侠的朋友,自然不是贪官。”

 我听了这话多少有点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松了好大一口气。时候不大,那些民们鼓噪着蜂拥而去,逐渐离开了视野。膺飏回到我们身边,把剑递还给尉忌,然后一指被串成一列的他的家人们。我还没发号施令,尉忌这小子先走过去,把绳索砍断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虽说实在不想纵放了膺飏,更不想和他讲什么信义,但尉忌已经开始放人,我又能多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究竟谁是主人,谁是仆从!我面无表情地向膺飏一抱拳:“后会有期。”

 膺飏点头笑道:“我险些害了你的性命,今又救了你的性命,你擒拿我一家,今又纵放,恩仇终于可以了断了。若有后会,再叙契阔吧。”我转身就走,心里却说:“恩仇了断?想得倒美!你这恶贼,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怀化也去不得了,我们只好往北绕一个大圈子,八月中旬进入虚陆郡治虚陆城,一看城上满布士兵,旌旗招展,防卫得极为严密。进城拜见太守和郡尉,他们告诉我说,现在整个郴南都是民,虚陆受到波及,也有小辨模的乡民动。“已经上奏天子,请发大军前来剿灭民,”太守叹了口气“只怕远水救不得近渴,因此请韬郡尉招募壮士,严密防守郡城。”

 尉忌不放心,请我再往北绕一下,去太山国看望爰太守的母亲。回到京都,我就要和爰小姐成亲了,那么爰太夫人也就变成了我的祖母,这种纷扰的时候,不去探望关照一下,确实说不过去,反正路途不远,我也就同意了。

 现任太山国相是曾经救过我性命的绛通,我趁此机会再次致谢,并大概叙述了捉拿膺飏的经过。当然,其中添加了许多水份,既没提因为苹妍相助才得以擒获膺飏,也没说他最终是被我放走的,只说:“路遇民,那厮逃亡得不知去向,实在可恨!”绛国相嗟叹一番,然后请我把他新写成的一份上奏呈报给天子。

 拜见过爰太夫人,休息一晚,我让随行的士兵返回郴南,然后和尉忌两骑快马,直奔京都。八月底进京复旨,发现天子的面色极为难看。“绛通昏聩,竟然要朕处斩安远县令,派员安抚民,”天子看完绛国相的上奏后,狠狠一拍桌案“那些目无君上法纪的民,怎可用抚?!朕已诏勇毅将军国岸统领大军前往征伐,必要尽殄丑类,平靖地方!”

 这些军国大事,我是不大懂的,以秩八百石的官职,也不敢多说废话,只好诺诺连声,退了出来。走出金台门,尉忌不知道从哪里“嗖”地跳出来,对我说:“小姐上月已到京都,暂居中安门外老爷一位故家中,知道大人已归,特遣人来问,不知何举行婚礼?”

 结婚是件幸福的事情,可也是件麻烦的事情,如果在家乡结婚,自有父亲帮忙主持一切,我大概要轻松多了,可现在独自在都中为官,相关事务都要自己办,想想就觉得头疼。我拍拍尉忌的肩膀:“你去请位高人来,卜算一下吉吧。”

 其实占卜吉这种事情,凭我的道法,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可千里迢迢回到京都,身心俱疲,我才懒得动这个心思呢。回到家中,翻身倒下,直睡到第二天上三杆才醒。尉忌倒真的很尽责,连跑了好几处宫观,请人反复推算,定下三个期来供我选择。

 第一个日子是下月初二,距离今天才只有短短四天而已。虽说我奉旨出门这段时间,尉忌的两个伴当和自己的仆佣都已经把结婚所需的事务准备好了,真要赶时间,今晚就能成礼,但我心理上可受不了这样匆忙。第二个日子是下月初八,不疾不徐,我就圈定这天去亲吧。

 身为朝廷官员,结婚的手续比庶民要更为繁琐。先必须前往奉常处呈报自己和新娘的姓名、籍贯、出身,以备核查,免得世族和寒门甚至庶民联姻,坏了礼法。好在爰小姐的父亲是成寿郡守,履历清楚,不需要再派人另行调查,奉常丞画了个圈,盖上大印,婚事就算通过了。

 接下来,还要到自己所隶属的光禄勋去请假——现在我已经从中郎荣升为侍郎了,距离千石官只有一步之遥。光禄丞拍着我的肩膀“嘿嘿”笑道:“晋官并娶亲,真是双喜临门呀。你才从郴南归来,这个假定然准的,只是等到正,休忘了请我一杯喜酒喝。”我满脸堆笑着答应,心里却在骂:“我和你有什么情,你要来喝喜酒?本想图安逸草草办了婚事的,如今你这厮定要到处去宣传,看起来一台豪华的酒席是免不了啦!”

 于是我离开光禄勋以后,被迫又跑去见治粟内丞,请他预支明年的俸禄,好办酒席请婚宴。毫无情的治粟内丞满口答应,同时也预定了一个婚宴中的位子。整整跑了一天,累得我腿都快要断了。这才开始感叹,官员不是这么好当的,宦途不是这么好走的呀!

 好不容易捱到正日子,一大早我就驾着黑漆马车,前往中安门外亲。后面的从车和跟随,大都是我从光禄丞和治粟内丞那里借来的——奢华的喜宴总不能白让你们享用呀!

 到了女家,献上大雁,把新娘子接出来——我总觉得象是以货易货,和在街市上买奴仆没什么区别。爰小姐身着大红色的绸缎深衣,下摆拖地,遮住鞋袜,脸上傅粉涂脂,头梳了一个九环仙髻——果然女人还是梳高髻漂亮,这样打扮,比出阁前梳辫子要妩媚得多了。

 真想在大街上就把这尤物搂进怀里,温存一番——这当然只是妄想啦,不但是妄想,而且下面还有诸多礼仪要完成,还有一大帮可厌的贺客要打发,想到这些,我觉得后脑隐隐作痛,四周阳光也变得不再明媚,祝福之声有点刺耳,连新娘都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可人意了…

 按照正规的礼法,新娘娶进家门后,就要设宴共食,是谓合卺,然后送入房,可没说要摆宴席请客,让那么多有情或没情,甚至认识或不认识的贺客都来揩油餐一顿,然而礼法不如风俗,风俗更不如时尚,时尚就是如此,可有什么抗拒的办法?

 好不容易宴饮告一段落,我请几个相的同僚帮我继续款待众宾,自己醉醺醺地往房走去。才到门口“呼”的一声,尉忌从阴影里蹿了出来,吓得我接连倒退了三步:“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尉忌朝我笑笑:“果然有三分醉意了。”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解酒妙药,是小人祖传之物,奉于大人。”我一把抢过来,摆摆手:“多谢了,你到前面喝酒去吧。”这个家伙还真是多事,要知道我是第一次房花烛,也是第一次亲近女人呀,不借点酒来壮胆,怎么度过这紧张的一宵?

 进入房,牢牢地把门上,我这才转头过去打量新娘。只见屋内到处着鲜花,挂着大红绸子,还点着大红色的蜡烛,红彤彤一片,看了使人越发头晕目眩。我看到一个全身披红的女子,斜坐在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整个人突然无缘无故地打个哆嗦,这种情景,似乎曾经见过、经历过的呀!低头一想,实在莫名其妙,我出生以来,还是第一遭娶亲,第一回房,怎会见过这样的情景?莫非残留在记忆中模糊的印象,是在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偷窥过房吗?

 也有可能是酒喝多了,产生的幻觉。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尉忌送给自己的瓷瓶扔在桌案上,决定保持半醉的状态,不去追求彻底清醒。才跌跌撞撞地向新娘走过去,忽听仆佣在门外轻声叫道:“大人,可以撤烛了吗?”

 我才想到,婚礼还有最后一个形式上的步骤没有完成呢。于是匆忙过去取下新娘罩在脸上的缨络,然后又摇晃着走到门边,拔栓开门。仆佣进来,把蜡烛撤了出去,屋中立刻变得漆黑一片。我这才有点后悔,为什么刚才那样匆忙解下缨络,都没能藉着烛光好好看爰小姐一眼?摸着黑亲近芳泽,会减低多少乐趣呀。

 还好当晚确是良宵,一轮明月斜挂高天。我走过去打开窗子,这才藉着朦胧的月光,看到爰小姐羞涩地慢慢抬起头来。长久以来的坎坷和磨难,终于得到还报了,这样天上地下少有的尤物,就要变成我的子,想想将来夜为伴,耳鬓厮磨,还能带出去向同僚炫耀,我感觉心难搔,连脚步都变得飘飘然起来。哎呀,早知道美便能醉人,我刚才又何必喝这么多酒呢?

 慢慢走过去,轻轻在爰小姐身边坐下,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柔荑。爰小姐羞涩地低下了头。当初夜赠剑穗、花园相见,这双雪白的柔荑曾经如何使我神魂飞呀,想不到今夜竟能握在手中,把之玩之,苍天待我可实在不薄。早知道能有这样的美女在怀,就算在太山被押往刑场的路上,我也应该会笑出声来的吧。

 太美了,她实在是太美了,美得使我良久就这样握着雪白柔荑,却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突然传来更鼓,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已经快要子夜了。房良辰,总不能就这样相伴而坐浪费过去,我咳嗽一声,大着胆子,伸出臂膀去搂抱新娘的肢。

 爰小姐略微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顺从了我。我心中大喜,又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地托起她的玉腮。月光中窗口照进来,照在那一张雪琢玉雕般的美丽面容上,更显得清雅脱俗,仿佛传说中的天女一样。爰小姐把眼睛一撇,羞涩地望向角,嘴角微微上翘——这种神情我颇为熟悉,以前两次相会,她不都这样羞涩地笑过吗?

 但是突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涌入脑海,我觉得浑身发凉,心脏却猛的一阵绞痛。我松开了新娘的手,在她惊骇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冲到门边,一把拉开忘记拴上的大门,跳到院中。今晚并不燥热,仲秋的凉风习习吹来,但我此刻却如同身堕冰窟,寒侵脏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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