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鬼遇李逵(1)
那
风大,江水翻滚,波涛汹涌,酣小姐必是未听见阿四的话,她照常
着言有意,照常被他拒绝后还嬉笑如常——阿四只好在心里祈祷言有意能懂得爱有多重。
放下手边的儿女情长,时
紧迫,阿四与胡顺官忙着筹措粮草返回杭州城。
言有意将那些卖家不断抬高粮价的事给说了,几个人一合计果然麻烦。他们越是急着买粮,那些卖家定会囤积抬价。跟那些人拖延时间,他们等得了,杭州城里的军民可拖不起啊!
胡顺官决心豁出去了“小言,你核算一下各地的
康加起来有多少现银,全部调出来买粮,只求快!”
“不可,万万不可。”阿四坚决反对“你即便散尽家财也堵不住这些人的胃口,人的
望哪里是轻易能
足的?我倒有一个法子…”
虽未必可为,但当此危急时刻,唯有一试。
“咱们先不动,找人放出风声说如今战事吃紧,朝廷要强制
征粮,但凡私粮全都低价征收。不
粮的抓人、
钱。他们若信个两三分来找我们谈买卖,我们反倒摆出不着急的姿态,话里话外透着朝廷即将购粮的意思。待他们急了,我们再趁低收购粮草。”
言有意一听喜上眉梢“这法子可行!可行!”到底是四小姐——
商一个!
胡顺官却顾虑重重“可那些大商人上头都连接着朝廷官府,他们随便找上头的主子问问便能知其一二,哪有那么容易受骗上当?”
“那就看我们怎么骗了。”阿四的脑筋转得飞快“最近宫中可有哪位王爷、贝勒来江南?”
这类消息酣丫头灵通着呢!“宏王爷奕
常离开京城,跟沿海一带的洋人打交道,行踪倒是漂泊不定。”
“就打着这位宏王爷的招牌行骗好了。”
胡顺官到底是个厚道人,说到骗局,他心里没底“这…这行吗?”
阿四满脸堆起
诈的笑“你知道咱们这位咸丰帝身边有位贵妃吗?”
酣丫头忙不迭地点头“这大清朝谁人不知,她可是皇上唯一一位阿哥的亲额娘,虽不是皇后,这地位也尊贵着呢!”
言有意心想,
后这位贵妃的地位当更加尊贵,尊贵到不可侵犯,比大清朝好几任皇上的地位都尊贵,且尊贵了几十年。
“可这跟王爷来此地有什么关系?”
阿四白他一眼,那些历史知识他这种人当然不知道“这位贵妃的外婆正巧住在此地的长街上,宏王爷奕
来此便有了另一个令人万般假想的可能。”
全盘计划尽在阿四心中酝酿成
——
来
,这芜湖的街头巷尾便
传起了宏王爷奕
要来此为朝廷战事征粮的消息,那帮米粮商人顿时凑在一处讨论开来。
“这宏王爷不是一向在沿海那块游
,怎么好端端地跑到我们这地界来了?”
“你没听人说吗?懿贵妃托他来瞧瞧自己的娘家人,他私下里来了好些日子了,瞧着咱们这块私粮
易频繁,正好选了咱们这块征粮。知府也打算拿这事混个官声,听说已经定了单子,这几
就开始动作了。”
“不会吧!要是朝廷真打算低价购粮,浙江巡抚那头还着急高价购买粮草?”
“那是前些日子,这几
你看他们还追在我们后头提买粮一事吗?那位浙江粮道道台派来的言大爷正坐在对面戏园里听戏嗑瓜子呢!”
“不能够吧!我瞧他前几天嘴角都急得起了疱,这才几天的工夫都有闲心听戏去了?”
“他茶碗里喝的可是花菊茶,这是要败火清毒呢!要不怎么说朝廷要征粮呢!要不然,他哪有那么清闲?”
更有那惊人的消息在后头布着。
“南园那边来了位衣着华美的小爷,人那身穿的,全是上好的料子,精细的手工,一看都是贡品。
康钱庄的东家——就是这几年迅速做起来的
康钱庄的东家胡光墉跟那儿好酒好菜好小心地陪着。你们猜,那位小爷会是个什么人物?”
“必是位大人物,要不然能让富甲一方的胡光墉像条狗似的跟那儿伺候?”
“是啊是啊!”“不都说宏王爷常年跟洋人打交道,闹出一身的洋脾气来嘛!听说那位小爷吃饭时喝的全是洋酒,红通通的,就跟血似的洋酒。”
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几个人一跺脚一合计——
“你们猜,他会不会就是那位宏…”
“你猜,现在有多少人把我当成了宏王爷?”
阿四一身锦缎衣裳,装扮得像个贵公子,她跷着二郎腿坐在摇椅上吃着胡顺官递过来的马
葡萄——这东西在现代算不得什么,随便什么时
进超市都能买个几十斤回来。可在百年前的大清可真正是进贡的玩意,有钱还未必买得到呢!
也不知胡顺官从哪里弄了一大堆贡品回来,有吃的喝的,也有穿的玩的,将这屋一布置,还真有几分贵族华府的味道。
根据听来的宏王爷喜好,阿四还特意在桌上放了瓶红酒,外加两只高脚杯。她昂着头,跷着腿坐在一派华贵之中,任谁乍闯进来,都被她给震慑住了。
只是,这骗骗外头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胡顺官也把她当个王爷般伺候着,歪在一旁随时随地照应着她?
“胡顺官,现在也没有外人在场,你别像个下人似的陪在这里好不好?弄得我怪不自在的。”
从前她倒是常被人伺候,言有意虽是秘书,很多时候更像个下人一样照顾她的一切需要。按理说她应该很习惯被人精心侍候的感觉,可偏偏面对他…就是不行。
胡顺官递了块热手巾给她擦去手上黏答答的葡萄汁“你别当我是下人,就当我是个朋友在照顾你好了。”
她诧异“我又没缺胳膊断腿,用不着别人照顾。”
“你总是这么独立,就没想过偶尔被人照顾一下,疼爱一会也
好吗?”
话就这么吐
出口,不想却引来两个人的静默,阿四反应极快地拿话岔开来:“我们已经把那些米粮商人摆在那里有四天了吧!他们已经开始找言有意探听消息,再拖个两天,我们可以开价买粮了。”
胡顺官应道:“价不妨开得极低,这才显得我们不着急这趟买卖。给他们还价的余地,咱们见好就收便是了。”
二人正说着话,下人来报说有位公子慕名前来拜会。这几
来探听虚实的人实在不在少数,阿四也都很好地打发了去。没人能肯定她不是宏王爷,于是外头传说她正是宏王爷本尊的消息便愈演愈烈。
这来人也是冲着这个目的而来吧!若将他拒之门外,怕引人怀疑,阿四与胡顺官商量着打开门
接贵客。
贵客果然够贵的!
瞧那身上挂的玉麒麟,
间扎的紫金带,腕上系的檀香古木红珠,一件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却全都放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可不是
贵着嘛!
阿四心底里窜起一阵不祥的感觉,脸上仍是挂着贵公子的高傲与霸气“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排行老七,外头人称我七爷。”这位
贵爷倒是满脸和气,笑
地瞅着阿四“不知您怎么称呼?”
“巧了,人称我四爷。”
“四爷是吧?”七爷打量着满屋的摆设,最终目光停留在桌上那瓶红酒“这可是法兰西的红葡萄酒?”
“正是,七爷可要尝尝?”阿四冲胡顺官使了个眼色,他便赶忙倒了两杯,一杯递予那位七爷,一杯留在阿四手边。
没等阿四说话,七爷已然拿起酒杯尝了起来“还真是法兰西的红酒,且味道不俗。”
他的赞誉换来阿四蹙眉“这么好的红酒被你给糟蹋了。”她拿起自己手边的酒杯,打着圈地晃着,慢条斯理地说着“一杯好的红酒倒入酒杯,要让它呼吸一会儿。待空气进入红酒之中,这些酒便慢慢有了生气,此时再品别有滋味。”
她边说边做,七爷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显然完全被她的架势给震住了——胡顺官心里暗叹,又解决了一位探访者。
未察觉这二人间的眼神交流,七爷只顾品酒“照着你的办法,这红酒的味道好似是不一样了。”
酒喝了两杯,七爷这才想起来此的正事。放下酒杯,他嬉笑地问道:“都说您是宏王爷,敢问一句——您是宏王爷吗?”
呃——
来一探究竟的人多,可没几个敢正面追问她的身份。万一她真是宏王爷,这样直截了当地发问便是冒犯皇威。阿四和胡顺官正是抓住人们这个心理,才能不声不响地在大伙心里埋下她就是宏王爷本尊的念头。
这样一来她既没有直截了当地以王爷身份自居,算不得欺骗,犯不了王法,同时也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却不想来了这么一个不怕死,没脑筋的家伙傻不隆冬非问她是不是宏王爷,要她怎么回答?
是?不是?
“你觉得我是宏王爷吗?”阿四晃
着酒杯,琥珀
的
体
着杯壁,
起点点红,到底又落下了。
光芒洒在她柔软的侧脸上,鼻翼间覆起一片淡淡的黑影,她像一幅从水中浮起的画,那种美你触摸不到,却又真实地摆在你面前。
七爷失神地望着她,丝毫没察觉到有一双眼已化身为无数把刀子刺进他的
口,将他捅成了马蜂窝。
七爷的那种眼神,胡顺官再熟悉不过,他在王有龄的眼中也看见过同样的眼神,还有镜中的自己…
不安的感觉自胡顺官心底掠起,眼前光彩照人的七爷和阿四相对而坐,是那样的…般配。
胡顺官深呼吸,咬着
将诸多话往肚子里
。无论他怎么努力,七爷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跌了下巴。
“你虽不是宏王爷,倒也颇有几分贵气,看得出来非寻常人家出生。”七爷笑
地瞅着阿四,满眼里只有她一个。
阿四不惊不慌,抬着眼以同样的笑容回望着他“你倒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宏王爷的?”
七爷朗声笑道:“我再不懂,倒也知道宏王爷该是个男人,怎么会变成个女子呢?”
他还真是慧眼,竟然看出来了?!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阿四也不遮掩,坦率为之“出门在外,一个女子多有不便,一身男装多少方便些。”
“不是为了让人误以为你是宏王爷?”不用她招呼,七爷自己斟上了酒,说着正话,他还不忘跟她打闲篇“你这法兰西的红酒不错,在哪儿买的?你告诉我一声,我着人去买了来,也送你几瓶。”
这一瓶红酒差不多要百两银子,随便送她几瓶,他还真是财大气
呢!
人家都这么大气了,阿四也不能太过小家子气,都是聪明人,有话挑明了说“七爷,咱们酒也喝了,客套话也聊了。说几句真话实话,如何?”
“你想问我真正的身份?”晃啊晃啊,他学着她品酒的伎俩晃着杯子里的酒,满面春光。
“你可愿告诉我?”
事无不可对人言,七爷随随便便说道:“我是满人,姓爱新觉罗,名奕
,家中排行老七。”
阿四回头望望胡顺官,满脑袋挂起无数条黑线“那个…宏王爷是不是名叫奕
?”
胡顺官凑到她耳旁,小小声地嘀咕:“王爷的名怎可为外人说,我只知道他确是排行老七。”
两颗头挤在一起,没留意第三颗脑袋也凑了进来。
“王爷的名旁人不知道,我知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他叫——奕
。真的!我不骗你们…”
阿四和胡顺官关上半张的嘴,面面相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见到鬼还偏偏碰上…不能管大清王爷叫鬼,可他们还真以见到鬼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位爱新觉罗·奕
——大清朝宏王爷。
“我说七爷…不是,是宏王爷,您怎么好端端的来了芜湖?”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这叫他们避无可避,躲没法躲啊?
宏王爷品着杯中的酒,仍与刚才一般自在“懿贵妃的舅舅病重,她进宫时
虽久,可仍惦记着从小看顾她的舅舅。宫里那是什么地方?进,难进;出,更是难出。她知我整
正事不干,闲事忙得团团转。遂托人稍信给我,请我来此地瞧瞧她的娘家人。
“收到信的时候我本在泉州那块儿游
,受了懿贵妃的托,自然要来办这宗事。只是我最怕官府间那些繁文缛节,要是让此地的知府得知我要来,怕是连两江总督、安徽巡抚都得给惊了。所以我谁也没说,带了几个随从轻车简从地来了。
“没想到,我刚下船就听说宏王爷来了此地。我心想,并不曾走漏风声,此地的人何以知道我来了?一打听才知道,宏王爷已在南园住上了,正好我也要找地儿住,便来了南园,顺道见一见你这位宏王爷——不想,你这位宏王爷比我更潇洒,本是红妆着锦服,比我可好看多了——我是沾了你的福,让人以为宏王爷这般风
倜傥呢!”
她的才情,她的风度都在宏王爷意料之外。美丽的女子他见得多了,魅力这般非同寻常的姑娘,他倒还是头回遇见。
常年跟西洋人打交道,宏王爷多少也染了些西洋人的
子。他本欣赏洋人中那些高贵大方,擅长
际的夫人,却不喜欢她们黄头发蓝眼睛的模样。
眼前这女扮男装的四爷兼有洋人的气质,又长着东方女子的娇柔可人。他一看见便对了心思,原本想着李逵要来捉李鬼,她一出场倒真个把他的一颗雄心给震住了,甘愿看着李鬼演李逵。
“咱们聊了这么久,你倒是把我的身份弄得一清二楚,我还不知道你真正如何称呼呢!”
“我本家姓‘乌’,因排行老四,他们都叫我‘阿四’。”
宏王爷点点头,心里默念了两声“阿四”听着简单,叫起来却颇有几分味道。所谓大俗大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阿四?甚好…甚好…”不明白他一个劲地笑个什么意思,阿四倒觉得事到如今,在他面前,她还能隐瞒些什么?
招吧!
阿四将杭州城即将被困,此地的米粮商人趁机抬价,万不得已打起宏王爷旗号的事一五一十对他讲了。
宏王爷边听边点头,暗暗佩服阿四的果敢机智“你们做得不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本以为真李逵来了,要捉着她这李鬼发落,没想形势急转直下,反倒对她有利了。危急关头,阿四还跟他客气什么,人家都邀请她张口了,她自然要张一张,谁让他喝了她那么多爆贵的红酒——所谓吃人者嘴短,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宏王爷,如今那些米粮商人将信将疑,都等着看朝廷是否当真会低价收粮。要是您能…”
宏王爷伸手打住了她的话头,转身吩咐一直候在门外的小厮:“来人,拿了我的名帖去拜会此地的几位米粮商人。”
这回可是正牌宏王爷的手下亲自去拜会那几位米粮卖家,不吓破他们的胆才怪。阿四预计晌午的工夫,言有意就能跟那几位商人达成买卖。
她运气好得惊人,居然真让她找来了宏王爷完善这场骗局。于
世中可以以低价迅速购得粮草,走运了,整座杭州城的人都要走大运了!
阿四充满感激地望向宏王爷,不巧正撞上他那双…该称之为“满怀深情”还是索
叫“
”的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