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历史(1)
然宏亲王万万想不到,他急匆匆地赶回亲王府,却遍寻不见他那位贤德的福晋。
自娶她进门这几年来,还是头一回他进府,福晋未上前
他。心里有股劲提不起来,窝在那里惹得他的
口闷闷的。
他满府里嚷着,整个亲王府的人都被他吓坏了,翻天覆地地寻找着福晋,就差掘地三尺了。
结果福晋平时所穿的衣裳,所戴的饰物,所用的东西全都端放在房里,唯人不见了,单留下那纸薄薄的休书——她签了名,按下了手印,端端正正地搁在他的书桌上头。像是怕被风吹了,她还特意用镇纸
在那里,生怕他看不见似的放在了正中间。
鲜红的手印刺着爱新觉罗·奕
的眼,在阿四那里受到伤害的自尊在自家福晋跟前挨了第二刀,血淋淋的让他痛到没了感觉。
这年头女人们要集体造反是怎么着?怎么一个个全都跟他过不去啊?
亲王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全部集合,但凡伺候过福晋的宫女个个出列,家里的妾、填房的女人齐上前,宏亲王挨个地问,挨个地审,谁都休想
个干净。
谁给了福晋气受,谁在福晋跟前嚼舌
,谁平
里敢跟福晋唱反调…
宏亲王几
之内将自己几年都没理会过的有关福晋的一切事由了解个透彻,总结起来福晋的下落没问到,许多从前他不曾留意的小事逐一浮上眼前。
原来他这位贤德的福晋不仅温良恭俭让,还有一颗深爱着他却从不肯显
的心啊!他还以为她只会做好自己的本分,当好她的福晋。不曾想,她竟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个性。
荷叶连连,满眼绿野,开出的花是红的,结出的子是白的。
她一如满塘的荷叶,将所有的色彩都藏在这片绿里。只是到如今,被这白雪所覆,连那点绿他也见不着了。
这女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所有人给本王去找,现在就去。就是把这大清国给本王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出来。”
一干护卫、管事、太监、宫女全都
了起来,恍惚间人头攒动,却听宏亲王又一声喊:“不准对外头
了消息,若让外边的人知道宏亲王的福晋不见了,本王有本事让你们全都消失不见。”
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正当宏亲王府被失踪的福晋闹得人仰马翻之时,阿四酒铺却如常打开门,准备
客做生意。打开门的刹那,小丫鬟吓了一大跳,怎么有个“雪人”堆在门口?
“您这是…”
“我找你们老板。”掸了掸肩头的雪,她站得太久,脚都麻了。半蹲着身子,握起的拳头捶了捶腿,她抬起身子依旧是尊贵得不可侵犯。
来找老板的人多了去了,老板是何等人物,哪是随便什么人想见便能见上的。小丫鬟怔怔地望着她,到底败在她不怒自威的神采下“不知客人您怎么称呼?我好去禀报。”
“我叫容心,是从宏亲王府里出来的——你这样告诉你们老板,她便会来见我了。”
不等招呼,她径自走进酒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早有酒铺里的伙计倒了酒送上来“这是
门酒,每位进门的客人,老板都让我们奉上这样的酒——不要钱的,客人您品品。”
容心低头一看,是那熟悉的琥珀
。她手指向前,将
门酒推到最远的桌边“我不惯喝这样的酒,拿走吧!”
不要钱的酒也不喝,这客人倒还真怪,伙计笑着去了酒,忙自己的去了。
她抬眼望着窗外,雪已积了多时,厚如棉被,却无法给人温暖。只是望着那雪,人心便陡然寒了几分。
她随手拢了拢袖口,为自己找回一丝的温暖。
自这以后,所有的温暖唯有她自己给自己…这想法让她轻捻嘴角,早在她被抬进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她便学会了温暖自己。
即便再冷的天,她也只有一个人窝在阴沉的角落里辛苦寻觅着一点点的暖意。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一直是一个人。
今后,她也将继续一个人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连身后站了人也浑然不知…
阿四见着来人,不
撇起嘴来。
这几
可真是怪了,从前几年也难得见上一面的人,或是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的人,竟忽然间全都冒了出来。
轻咳了声,她提醒正陷入沉思的容心——她来了,如她所愿来见她了。
窗边的容心转过头见到那张只有一面之缘,却刻在她心口年年岁岁的脸,顿时一怔。不自觉地站起身道了万福,依照礼数垂下的头正好掩饰她脸上所有的怯懦。
可阿四却分明从她脸上看到了怯懦——她怕见到她,如见鬼一般。
这份怯懦来得古怪,阿四却能了解。谁让她的丈夫是夜夜总往阿四酒铺跑的宏亲王呢!
“宏福晋,我们好久不见了。”
她竟然记得她?!容心又是一怔,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几年前在宏亲王府,不!那时候,他还只是王爷,未加封亲王。仅此一面,至今她仍记得她?
“阿四小姐真是好记
。”
阿四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哪里是我好记
,是福晋气度不凡。”桌上不见
门酒,阿四心知她必是不喜红酒的,立刻差人换了茶来“要热热的普洱。”
茶上来了,依旧是如红酒般浓重的琥珀
,气味却不是酒的醉人。容心浅尝了一口,初品时有点涩,再回味又有些醇厚“普洱我倒喝过,可今
喝似有些不同。”
“我这普洱是放到酒窖里同红酒一起藏着的,它和红酒共呼吸,早已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自与一般普洱不同。”普洱茶被称为茶中的红酒,在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是具有收藏价值的茶呢!
“阿四小姐果然见识非同凡响。”
“宏福晋才真是不简单呢!形容相貌、气质风度非寻常女子可比。”这话倒是阿四的肺腑之言。
那一年在宏王府见着她的时候,她始终垂首听着宏王爷的吩咐,从前到后无一个“不”字,不管宏王爷说什么,哪怕是立时三刻把
院搬回家来,她也全数诺诺。
光这分心境,就不是普通女人做得到的。
着阿四赞赏的眸光,容心展开进门后的第一缕笑容“那阿四小姐觉得,以我这样的能耐可否在你酒铺找份活做?”
“宏福晋,您这是跟我开玩笑呢!您堂堂宏亲王的福晋,怎么能在我这小酒铺里干活受累?”阿四又是一阵笑,这回笑得可够假的。只因她心里明白,像容心这样的女人,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开玩笑是怎么回事。
她们活得极认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字一句不止是认真而已,已成了谨慎。话一出,落地便有声,容不得半点虚假,更别说是玩笑了。
果不其然,容心拿出了她所有的认真向阿四宣告——
“我是真的想在你这儿谋一份差使,我一个女人家,想找份活养活自己实在不易。阿四小姐也是女子,必然能体会个中辛酸。
后还要多多仰仗您、麻烦您。”
“宏福晋…”
“别再称呼我‘福晋’了。”她捻眉浅笑,一面朝后堂走去“我已遭休弃,不再是什么福晋,倒是个地道的弃妇。”
休
?这事倒不像爱新觉罗·奕
行事的风格。她追在她的身后,大失风度地嚷着:“休
这事是可以商量的,你再跟宏亲王说说,他定会回心转意。”
“不用,是我将自己给休出宏亲王府的——我犯了‘七出’中的‘无后’,自当懂礼数,自行休弃。”
容心笑
地站在天井里,低头有雪,仰首有天。此处虽小,却让她豁然开朗。
“今后,有什么不懂的,还烦请阿四小姐多多教导容心。”
阿四心情陡跌,她望着容心踏着雪地轻快的背影,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错了。眼前的容心是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宏亲王福晋吗?
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在等着她解决——宏亲王知道他的福晋离开亲王府,跑到她阿四酒铺来做女工吗?
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后头——她到底该不该告诉宏亲王,你老婆跑我这儿凑热闹来了?
福晋离家出走,这是多大的事,简直是可以留载史册的逸闻啊!阿四怎敢随便处置,还是找正主儿商议为妙。
才出了房,丫鬟便急急地跑了来,说有人送红酒请阿四小姐品尝。
这京城里人人都知阿四酒铺的女店家喜欢红酒,时不时便有人送红酒给她,有的是想借她巴结上宏亲王,有的是与她有着相同的喜好,同是爱酒之人。
这瓶酒…
阿四低头望去,熟悉的琉璃瓶,熟悉的年份,熟悉的红酒。这一模一样的酒,她也有一瓶。她离开杭州城时,有个男人借着另一个女人的手送给她的。她带走了那瓶红酒,也顺道带走了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感情。
她开了那瓶酒,却一直不曾喝过,放在厅堂的正中央任它自生自灭。
她以为不会再跟那男人有丝毫的牵扯,她也以为自己会永远放下那段无始无终的感情。
怎料…
一模一样的酒再次送到了她的面前,在她找宏亲王夺去了他大半家产,甚至差点要了他的命的时候。
他们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真是怪异呢!
一手提着红酒,一手提着裙裾。撇下众人,独自向后门而去,她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个送酒来的人定还在后院门外静默沉思。
女人的感觉总是很神奇,萧瑟的身影笼罩在枯树下,看他脚边的雪…怕是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站了几个时辰才有勇气托人送酒给她,他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
“酒是你送的?”
她扬起的声音不经意间送抵他的耳膜,他一惊,回头见是她,牵起的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几年的光景就从他们的脚边顺溜了过去,雪融化了还留有痕迹,时间走了,却再找不到影子。
穿越时空之前,她还在做四小姐的时候,听过一阙词: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爱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沉落深深旧梦中。
她不喜古文,不擅诗词,却独独对这阙词过耳不忘。
这词像是特地为他们俩而写,穿越了百年的时光送到她的面前,只为邀她来到这百年以前的大清王朝,只为请她见一见这个从草
到红顶,又再度变回草
的男人。
他们…是前世今生注定要相遇的,即使百年的时光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聚首。
尘缘如梦,他们的梦何时醒了?
“坐。”
阿四扬手请他坐上暖榻“这京城的冬天不比江南,你怕是不惯吧!这上边暖和,倒还可坐坐。”
她歪着身子坐在他的旁边,中间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小半瓶红酒,跟他今
送她的那瓶——一模一样,却只剩了小半瓶。
两只琉璃杯,她惯用的那种,各倒了一杯红酒,那小半瓶便就此空了。
“胡…”她一开口,反倒没了下文“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叫你胡大人?胡东家、胡老板?还是称呼你的号——雪岩?”百年后的历史,人们多叫他胡雪岩,却不知这名字还是从她这里随便叫出来的。
他哑然一笑,捧起琉璃杯,用手心温暖着冰冷的红酒。
“我的红顶子、黄马褂全都被夺了去,我已不是胡大人了。我将一千万两银子给了朝廷换回我这待罪之身,代价是
康没了,我的生意大多也了结了。我已算不上胡东家、胡老板。
“至于我的字号…我本认不得多少字,更没什么学问,字号这东西是你给我的,我便藏进了心里。若你不惯以‘雪岩’二字叫我,还是照老规矩,喊我‘胡顺官’吧!这名字听着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