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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 贫贱夫妻
 雨淅沥,打在竹楼顶上松软的枯草间,悄无声息地便被包容进去,才沿着草径丝丝缕缕地渗到屋檐处,串成晶莹的水珠落下。

 竹楼上每隔几步便摆着一块中间凿有凹槽的石头,从中剖成两半的竹筒架在凹槽里,由高到底,形成一定的倾斜角度,雨水落在竹筒里,汇成涓涓溪快地淌到尽头,化作一道飞瀑倾泻到楼下。

 雨水敲打在竹筒的不同位置,形成了一首高低参差、别有韵味的曲乐。房间里,一个两鬓如霜、面目清瞿、皱纹浓密蛛网的老人坐在泥炉旁,烦躁地听着这扰人的“音乐”,向灶里着柴火。

 火烧得很旺,他并着双膝,着火苗吐的灶门,让那火焰的热力尽力烘烤着他的双膝。

 前楼的后门儿开了,一顶油纸伞冉冉地出来,飘下楼梯,穿过天井,又冉冉地升上了后面这座楼,沿着水叮咚的竹廊走到中间的门口,顺手一推房门。

 檐上落下的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就像烧开了的水浇在地上。

 只是一瞬,伞便收起,伞下的人儿飘然闪进了房间,竹扉也“吱呀”一声关上了。

 着雨水的伞合成一束,搁在了门边,打伞的人脚步轻盈地走到烧火的老人身边。坐在炉边烤火的老者扭头看了来人一眼,嘟囔着:“这倒霉的雨,一下起来我这‮腿双‬就酸疼的要命,恨不得剁去才舒坦。”

 “郎君的老寒腿又犯病了?”进来的人轻轻问了一句,便是幽幽一叹,夏时节,正是多雨的时候,丈夫怕是要连番遭罪了。

 看那老者的年纪,他的娘子应该岁数也不小了。可是听这女人的声音,如箫般柔美,还带着一丝磁,非常的悦耳动听,年纪应该不会太大。果然,她拉过一个马扎,在那烤火的老人身边坐下来,红红的火光映亮了她的容颜。

 她…果然不老!

 也许只有二十岁?

 差不多吧,她的肌肤又细又白,质地紧密的如精美的瓷器一般。不见一丝皱纹。

 或者是三十岁?

 那双天生的桃花眼,不笑时也微微地眯着,时不时的漾出清光潋滟。那种成妇人的妩媚风情,绝不是一个刚刚成为妇人的女子能够滋养出来的。

 又或者,她该有四十岁了吧,微仰的脖颈下,粉的肌肤稍显几分松驰。明暗间的火焰映着她的眼睛,眼角微微出细微的鱼尾纹,虽然不贴近了去看是看不清楚的。

 不过,看到她的模样,很容易就叫人忽略了她的年纪。

 管她究竟有几岁呢,总之。这是一个妩媚的妇人。

 一身布衣裳,剪裁的很合体,乌黑的头发梳得丝丝服贴。干练持重的盘桓髻将她颀长的脖颈衬托得天鹅般优雅,即便布衣钗裙,也难掩藏遮于其下的的人体态。她用纤纤素手拢了了拢鬓发,优雅的风姿与村妇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郎君,听说…北边的契丹人反了咱大唐。”

 “哦!契丹人啊。是个小部族,他们不是一直安份的么。怎么就反了?”

 两鬓如霜的老人忙着把枯柴折断进炉子,没太在意女人说什么。

 美妇人继续道:“听说,他们还打出了一个旗号,说是叫…‘还我庐陵、相王来!’”

 老人陡然一惊“啊”地一声轻呼,却是一时失神,让火烧了手,他赶紧缩回手,用嘴了几下,又惊又怒地道:“契丹人打出‘还我庐陵、相王来’的旗号?我…我李显和他契丹人无冤无伤,他们为何如此害我?”

 李显!原来他就是登基三十六天,便被他的母亲贬为庐陵王软于房州的嗣圣皇帝李显!

 李显今年只有四十四岁,可是看他的样子,怕不有六旬出头了,这些年的软生涯,对他的身心摧残当真不轻,倒是他的皇后,如今的庐陵王妃韦氏依旧光彩照人,似乎这么多年的生活磨难,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

 相对于李显的惊恐,韦氏却是双目熠熠放光,看起来非常兴奋:“还有呢,那小小的契丹部落居然真的打了几个大胜仗,打得朝廷丢盔卸甲。结果突厥见我大唐软弱好欺,也派兵进了河北,打出‘代唐伐周’的口号!”

 李显脸色灰白,身子簌簌发抖,就像患了疫症正在打摆子,牙齿也格格直响:“怎会这样?这下糟了!祸事…祸事来了…”

 韦氏眉头一蹙,不悦地道:“你又来了,不要总是这么草木皆兵的好不好?”

 李显仓惶地站起来,下的马扎也被带倒在地。韦氏见他跌跌撞撞地逃去,不由追上去道:“你干什么?”

 李显惊恐不可名状,看起来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母后马上就会派人来索我性命了,说不定…说不定她还会赐我一杯牵机,让我死得苦不堪言。不行,我要自杀,我不想受那么大的罪!”

 李显当初并不曾惧怕他的母亲严重到如此地步,但是自从他被母亲踢下皇位,拘在这里,时时刻刻活在死亡的恐惧里,久而久之,母亲在他心中的形象便越来越恐怖,如今已经形成了一种病态的心理。

 他因畏惧死亡而畏惧他的母亲,现在他对母亲的恐惧却超越了死亡。李显猫着在墙角翻找着绳子,韦氏气极,拉住他道:“祸福无常,我看这件事未必就是大祸,京里还没消息,你何必急着…”

 韦氏还没说完,就被李显甩到了一边,韦氏一个踉跄,站住身子,怒喝道:“李显!”这一声喊声俱厉,李显愕然抬头,一记凌厉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啪”地一声脆响,把李显的神志打醒了,他愣愣地看着韦氏。

 韦氏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契丹人、突厥人以你的借口侵我大唐,母后会更加把你当成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我却觉得,这件事对我们大大有利呢!你也不想想,母后已经多大岁数了?

 天下人还在利用你的身份大做文章,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虽做了皇帝,可这天下民心,她还没有收到姓武的人手里!而她行将就木,已经来不及收拢人心了,她不想死后天下大。不想臣贼子去掘她的坟,她就得好好想一想,这天下究竟传给谁!”

 韦氏一步步地走到丧魂落魄的李显身边。抓起他的手,激动地道:“你听明白了么?你听明白了么?也许,这是我们的转机到了!”

 李显呆滞地道:“会…是这样吗?母后真的不会迁怒于我,不会派人来处死我?”

 韦氏道:“当然不会!这个消息是去年冬天的事了,如果母后想杀你。还会等到现在?”

 “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李显听了大为放心,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应该不会迁怒于我了。啊!对了,你这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可靠么?”

 韦氏道:“当然是裹儿问来的!咱们圈在这黄竹岭上,成了聋子、瞎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咱们都休想知道。几个孩子也不争气,唯独裹儿可以在外面走动。替咱们打听消息。”

 李显喟然道:“是啊,裹儿这孩子,是你我被押送房州路上生的,金枝玉叶的大唐公主啊,出生的时候却连个襁褓都没有。只能用你的旧衣服把她裹起来,唉!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她呀,没想到如今你我夫却是最得这个女儿的济…”

 两夫正忧伤着不堪的过去,两道人影已经悄然潜进了李显的住处。

 杨帆所料不差,在李显住处四周的住户,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住宅布局同其它地方略有不同,这些房舍正好把李显一家围在中间,这就是暗伏的第四道防线了。

 不过,任何一个地方,如果兵士不能轮换,而是固定地由一些人执行监视任务,连续十五六年之后,也不可能警醒如初。当年那些年轻力壮的士卒,如今早已娶生子,连他们的儿子都可以漫山遍野地下套子捉狍子、爬大树摸鸟蛋了。

 但是这些负有警戒任务的邻居还是给杨帆二人带来了一定的麻烦,因为其中几家养的有狗,亏得古竹婷经验丰富,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迂回半晌,终于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庐陵王府”,摸上了竹楼。

 竹楼里有灯光,从门里透出一线,古竹婷回头向杨帆打个手势,二人放松脚步,轻轻走过去。竹楼的地板也是一竹子铺就的,即便再轻微的动作,踩上去都有细细的吱呀声,好在此时雨还未停,檐下的雨水注入半剖的竹筒叮咚作响,恰好掩饰了两个人的声音。

 杨帆二人到了门前站住脚步,回头看看身后,互相打个手势,古竹婷突然一推竹门,杨帆便一个箭步蹿了进去。

 李显余悸渐消,正与韦氏依偎在一起,低声缅怀着那些陈年往事,突然一道黑影旋风般闪了进来,把这夫二人吓了一跳。

 李显毕竟是个男人,对于这种突发事件相对还镇定些,韦氏却毕竟是个女人,乍然遇到这种事,韦氏真比李显还要害怕,她马上尖叫一声,就迅速躲到了李显的身后,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衫。

 李显还没来得及看清杨帆的脸,就看到了他着的那口刀,一柄狭长如剑的怪刀,李显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对武则天条件反似的恐惧症又发作了。

 他两股战战,抖若筛糠,用颤抖的绵羊音儿问道:“你…你你你…你们是母后派来杀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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