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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弃市两冤家
 武周朝讨逆征北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几位统兵大将军除了一个押运粮草的李多祚侥幸漏网,其余被一网打尽。

 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身首异处,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及新任司农少卿麻仁节被俘,行军大总管燕匪石死于军之中,行军副总管宗怀楚自尽。

 消息传回京师,举朝哗然。

 朝廷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败仗了?

 即便是对敌突厥和吐蕃那样的强敌,朝廷虽然时有败仗,可是也从没败得这么迅速、这么凄惨,十六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统兵大将几乎被一网打尽,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

 武则天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武周一朝,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桩武功就是收复安西四镇,此前战绩实在是乏善可陈,不曾想转眼间又遭受了这么惨重的失败,尤其是败在从未被朝廷放在眼里的契丹人手中。

 朝野间一时风声鹤唳,对契丹人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茫目自信,转眼间就变成了极度的恐惧。十六万人就是十六万个家庭,消息传开,整个大唐到处一片凄风苦雨,无数为人父母、为人儿的,披麻戴孝,痛不生。

 武则天原打算让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率大军屯兵胜州,为第二路讨逆大军的,其实主要目的是为这个侄儿镀金。

 虽说现在军队系统已经被武氏家族一手把持,可是武氏家族从未在战争中有过什么战功,而在军队中。一群寸功不立的将军,根基永远是不扎实的。

 武承嗣身体不好,近年来更是常常卧病在,否则的话。武则天说不定把这个侄儿也会派上前线,让这两个在武氏家族能挑大梁的侄子都能立下自己的军威。

 但是现在,武周大军十六万人,一战便全军覆没。举朝震动,武则天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她这两个侄子都是读书人出身,少年时便被她改为蝮姓放边陲,每只为口食奔波。等她后来想要登基,发现外人不可靠,还得依仗武家人时,又赦免了这些侄子,把他们弄回京城,一个个委以重任。可这两个侄子是连几十人的军队都没指挥过的。让他们去打仗…

 然而大唐留下的名将几乎都被她杀光了。何况现在越是武氏一系的将领打了败仗,她越是需要武氏将领再打个大胜仗,以巩固武氏在军中的地位。于是武则天决定派出武攸宜为第二任讨逆大将军,远征契丹。

 武攸宜一直替她掌管羽林卫。在军中的时间最长,是武氏第二代子侄中最熟悉军旅的人,武则天马上下旨,命建安郡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大将军,重新征召兵马,由其率领再伐契丹,同时任命陈子昂、乔知之为其总管府幕僚。

 一时之间召集不了那么多兵马,武则天就下令把各地关押的全部囚徒都押送京师来,让他们戴罪立功,同时征募士兵,组建新的远征兵团,又令太行山以东各近边诸州建设武骑团练,以备策应。

 怒气冲冲的武则天这一次没用宰相大臣们议事,行使专断之权迅速作了决定,怒气冲冲回返内廷,忽然想起曾替孙万荣求取三品官职的李昭德来,登时把一腔怨恨发在他的身上,传令即刻押赴刑场处死!

 张昌宗和张易之在她身边闻听,马上拐弯抹角地提起了来俊臣,盛怒之中的武则天又下令,把来俊臣一并斩首。

 李昭德是被来俊臣弹劾入狱的,如今竟和来俊臣同行刑。

 还别说,这桩大事从一定程度上转移了朝野对于此番大败的追究,要知道曹仁师、张玄遇、麻少节、燕匪石、宗怀楚等大将,可都是武氏一系的将领,只有一个押运粮草的李多祚,算是不左不右的中间派。

 行刑之,洛城万人空巷,行刑现场人山人海。

 行刑现场就设在北市,整个北市所有的店铺生意当都没有开张,连做生意的都跑去看杀人了。

 武周朝第一酷吏,也是在各大酷吏相继授首之后,始终顽强不倒的不死小强来俊臣终于要被处斩了,而当一同行刑的还有近几年来独霸朝纲,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强腕宰相李昭德,这事岂同小可。

 李昭德和来俊臣都口堵木球,身着死囚之服,被押赴刑场。

 这口堵木球之制是从垂拱四年开始的,那一年武则天处死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郝象贤在刑场上破口大骂、慷慨陈词,历数武则天的桩桩罪恶,连她与薛怀义通的丑事都说了出来,武则天十分难堪,从那以后,朝廷再处决人犯,一概口木球,让他在刑场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昭德和来俊臣都口着木球,挤得脸颊都有些变了形,被囚车拉着,缓缓向刑场走近。李昭德虽然过于跋扈了些,因此遭到百官厌憎,但是他在民间官声还是极好的,百姓们看到李宰相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都不黯然叹息。

 不过,寻常朝代,京师百姓一辈子怕也见不到一个对宰相行刑的场面,而武周朝的洛百姓,不要说那些凤子龙孙的皇室王爷,光是宰相就见过杀了好几拨了,虽然为他叹息,倒也不至于过于震惊。

 随后押来的是来俊臣,来俊臣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场面却出现了奇怪的一幕。百姓们拥挤在那儿,无数人头攒动,死死地盯着囚车上背死字牌的来俊臣,却出奇地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现场异常静谧,静得令人恐惧。

 李昭德被押上刑场,按跪下来,朝着监斩官的方向,紧接着来俊臣被押上刑台。来俊臣往日的威风霸道全然不见了踪影,嘴里了一只硕大的木球,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扭曲的面孔再也看不出往日的英俊风

 李昭德说不出话来,可是看着来俊臣失魂落魄地被拖上刑台,李昭德眼中却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他笑不出声来,可他仰起的苍白的头颅,却分明显示他正在大笑。李昭德的肩膀耸动着,无声地笑了许久,慢慢闭上眼睛,两行泪水从眼角缓缓淌下,过他的腮边…

 来俊臣却与他不同,来俊臣自始至终没有看这个老对头一眼,他的头一直扭向皇宫的方向,当他被拖上刑台,摁倒在地时,他也依旧抻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皇城方向,只盼着会有一骑飞驰而来,高声喊着“刀下留人!”

 这种事女皇并非没有干过,当初御史中丞魏元忠就是在行刑之前,被女皇特旨免死的。来俊臣始终坚信,他对女皇忠心耿耿,他为女皇杀过那么多对头,女皇得以登上皇位、坐稳皇位,他居功甚伟,女皇帝绝不会杀他。

 他期盼着、期盼着,监斩官干巴巴地念着圣旨时,他一句也没有听;刽子手拔去他肩后的死字牌时,他浑然不觉;他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家的方向,盼着它的主人回心转意。

 一条绞索套到了李昭德的脖子上,女皇宏恩,赐了他一个全尸,绞索猛地拉起,李昭德身子腾空,因为窒息,他的身体剧烈而奇异地扭动起来。

 可是令人惊奇的是,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看这位宰相之死,无数目光居然死死地盯着来俊臣。

 许多人掌心沁着汗,眼角紧张地搐着,心跳如擂鼓。

 他们似乎在担心什么,又似在紧张什么,那是一种奇怪的恐惧。

 来俊臣突然鬼使神差地醒过神来,把片刻不曾移开的目光从皇宫方向移向监斩台。

 监斩台上,刑部司刑郎中陈东面无表情地从签筒中出一枝血的刑签,向台前狠狠一掷,冷肃地喝道:“斩!”

 来俊臣突然明白过来,赦免的圣旨永远也不会来了,女皇真的抛弃了他!

 他突然从地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这么直地跪着,本来是很难站起来的,但是来俊臣居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他喊不出声音,两只眼睛瞪得异常的大,仿佛眼角都睁裂了,他死死地瞪着皇宫的方向,看着那一角飞檐,看着那耸立入云的天枢,脑海中一阵眩晕。

 不等两名刽子手的助手上前把他摁倒,他的双膝一软,又重重地跪在了刑台上…

 “嚓!”锋利的鬼头刀从他颈间滑过,刽子手这一刀,使出了他这一辈子最好的一刀。

 刀锋准确地从来俊臣颈间骨里滑过,没有片刻阻碍,人头和着一腔鲜血,出一丈多远,重重地摔到地面上,向前滚动了几圈,停住了。

 来俊臣无头的尸身以一个缓慢倾倒的姿势慢慢向前倒去“嗵”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时,李昭德的尸身刚刚停止最后一丝抖动。

 刑场上继续保持着令人恐惧的寂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当刽子手有些惊异地向人群中看去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无数人向台上冲过来,负责拉着绳索阻挡观刑百姓的帛役像稻草人似的,一眨眼就被沸腾的人群淹没。

 无数的人涌上刑台,争相撕扯来俊臣的尸体,有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像狼似的一头扑到来俊臣身上,狠狠咬下一块来,还没等他咽下去,就被疯狂的百姓拖到一边,然后更多的人蚂蚁般添充了他留出来的空隙。

 这人咬着一嘴的血,仰天狂笑!

 他叫段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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