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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飞云障碧苹洲暮
 海风吹拂,阳光照彻。

 葡萄美酒,玉金杯。

 妍雪惬意享受着这一切。

 南宫梦梅坐在一侧,郁郁不乐,却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妍雪所谓的“妙计”了。――华改男装,南宫女装,这就是华妍雪的所谓“妙计”了。――实施方法再简单不过,梦梅换上了平民女子常穿的衣裳,而且,她还亲自提笔为梦梅化妆。

 清云女子大多心灵手巧,对于“化妆”这个女孩子必会的技能自是得心应手,加上另有名师,很快就向着更高的层次“易容”又进了一大步。妍雪于此虽无研究,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是会一些的。

 经她“巧手”画过,南宫梦梅山依稀,便有了她五六分的韵致。

 至于头与眼眸,改变不了,妍雪也就顺其自然,懒得多费心机了。

 反正,如果满大街都是她的形影画像,人家看到了不尽相似却又眉目传神的少女,肯定第一个反映就是“易容乔装”而无法“易容乔装”的水眼眸,画上也根本表现不出来。

 “你最好乖乖的,咱们比较好合作。否则的话,可别怪或许会身入险境哦!”妍雪大模大样地趴在自己人质的肩头,看着镜中呈现出的绝容颜,得意非凡:这可是她初次实行“易容”的手笔,效果还真不错呢!

 至于她自己,则要求一套瑞芒少年男子所穿的衣服。“自此而后,表妹,你便是我的爱侣。”在她大大占了上风之后,她也不是很计较姐姐、妹妹这种亲热的称呼了。

 梦梅瞪着她,咬碎银牙:“你这个笑嘻嘻的小恶魔!”

 此时此刻,笑嘻嘻的小恶魔就无比舒服地躺在榻上,享受海风与美酒,眸子微曛,神情慵懒却又灵动,这样子真是同一个男孩子没任何区别。

 八名船夫迅速地划浆,动作整齐划一,保证了画舟平稳飞驰。

 海簇拥着船体,水声在四周洇开来,轻盈,活泼,亲切友好的表示。

 非常熟悉的场景,深锁许久的记忆从她心底深处一点一滴地浮现出来,她和云天赐也正是在一艘船上,与初云哥哥“逐舟江河”引得那个白小子大吃其醋。

 想不到后来的日子真正是“江河下”慧姨被抓捕,自己几乎丧生,而一直以来的身世之谜,更是以轰轰烈烈的方式揭开雾。

 照说,即使是云天赐抢走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但他是完全不知情况的,怪不得他,然而华妍雪却几乎从一开始,就怪上了他。

 这个“怪”当然有迁怒的成份。而随着云天赐不告回国,自己翻覆生死却未能再见他一面,包括她经历了种种委屈他也不曾及时送上一点安慰,这样小儿女无缘无故的迁怒,就越加强烈起来。

 “一辈子,不要再见到那个人!”

 “永远永远不和他说话!”

 “不会再和他好,绝不原谅!”

 如此执念、然而充满了孩子气的念头不断在心房最柔软、最感处重重敲击着,痛楚难耐,她那固执而绝望的爱和恨啊!纵然年轻若她,勇敢若她,直面现实若她,也是消受不起。

 她绝望地想着:“最好能不认识,为什么要听那个老头儿的话,巴巴赶过去看一场劳什子的流星雨。”

 那个古里古怪的道士之言,每一句都应验,或正在应验。

 “虽是雁行同气,反成背面不相亲。只恐女多并易胞,四海相逢断恩情。双眸浑似月遮云,喜与太阳相约倚。月问荣华,禹门一跃过天池。”

 她血缘在皇家,云天赐是大公拾养的儿子,他们实际上的关系是“兄妹”这就是所谓的“雁行同气”然而并无亲缘无关,并非真正手足,因此“反成背面不相亲”她是贪慕权势的父亲眼中的无用之物,用一个男婴,毫无眷恋将她弃在了天涯海角,永生永世,不得相亲相近,这就是所谓“只恐女多并易胞,四海相逢断恩情”的真相。

 后面四句又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她和云天赐定情,便是攀上了太阳?她要靠着这个人,方可“一跃过天池”?

 “不,绝不!”她咬牙切齿低低诅咒“去死吧,云天赐!”

 左手力,琉璃夜光的杯子瞬间粉碎,莓红色酒满一地,鲜宛如火烧。她冷笑着跳起来,拦在轻悄起身的南宫梦梅之前:“好表妹,你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呢?”

 梦梅停步回,眉间微含愠:“我累了,要回舱休息。”

 “不行啊。”妍雪笑容可掬,把手搭在她肩头“好表妹,你不能离开我视线以内。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不是太狠心了么?”

 梦梅愤然甩开她的手:“你别嘻皮笑脸的,既然不放心,那你用截脉的法子锁住我内力呀,别和我说你不会!”

 妍雪也不知是托大,抑或是粗心,从头至尾,就没有制住梦梅的道,梦梅数次想利用她的这个“疏忽”伺机身,但始终没能找到可趁之机。正如妍雪所说“不能离开我视线以内”她无论在瞑想在出神,总是能最快地自沉浸于别处的思绪拔出来,飞快做出反映,阻截了一切对方逃离控制的可能。

 “是了,你不说我倒忘了,那个手法很眼啊,是王晨彤教你的么?”妍雪自然而然地接口问道“刚才也真是险,我不晓得你竟有有这手绝技,若是你的功力再深上一分,可就会察知我从中玩的花样啦。”

 “王晨彤?哼,可笑!”梦梅不以为然,清雅容里竟有一抹深深厌弃“只有你们清云园有眼无珠,才会重用这种人!你以为我爹爹当真会重用或相信她?”

 “哦?不是她教你的?”妍雪眼眸闪亮,大感兴味“那更奇怪了,是谁教你?从你的手法来看,着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哪!”

 梦梅苦笑起来,轻叹着点头同意:“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她语声低沉,充满苦涩的味道,更是隐隐有几分颤抖,妍雪更加好奇了:“我又猜错了吗?她很平常?或是,很特别?”

 在这刹那,梦梅是不佩服她也不行了:“是,我师父很特别。”

 她远望水天相接之处,眼神温柔怜悯,轻语如风:“清云园上上下下都以为她死了,其实,她还活着。”

 妍雪猛然惊跳:“是谁?你说的是谁?你可不能胡说八道!”

 梦梅注视着她白的脸,淡淡一笑:“怎么,你以为是令你身世错的那个人?错了,清云十二姝中传闻已死的人,远不止她一人。”

 “清云十二姝…”妍雪拚命地想着那些名字,已死的…钱婉若、吴怡瑾、张恒贞…“崔艺雪!”她口而出,震惊不已。

 是的!崔艺雪!清云中比吴怡瑾更为神秘的一个女子。她在清云时间或许并非很久很久,很早便与爱侣相偕退隐,不涉红尘,如中天的清云照说不太可能同意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姊妹早早退隐江湖,但在当时,她们却不合常理地将所有的祝福送给了那位神秘女子。

 她的过早退隐,也使得其在清云园名声沉浮隐约,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片断传说。听说那样早的避身世外,并没为她带来一生幸福,随着变故迭生,爱侣变心,她也惨遭不幸身亡…

 梦梅嘴角浮起伤感的微笑,微微颔:“就是我的师父。她一直都活着,只是没人真心去想她、找她罢了。她比你关心的那人可悲得多了,那位冰雪神剑虽然早逝,可是她有惺惺相惜的姊妹,有为她倾心相报的男子,她还有儿女后代真切怀念,甚至也有江湖上卓著不二的声名,生生世世传不息。”

 “她没死?”妍雪仍然心惊不已。崔艺雪的死讯,如同吕月颖突然现身之前也是模模糊糊没有生死存亡的确信,是一样的,云姝也曾几次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每一次,只有带来深重的悲哀,早早住口不语。她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于慧姨,慧姨只道:“她回到她想去的地方了。”

 “想去的地方?那是哪儿呀?”小妍雪不依不饶地追问。

 “人烟绝处。”这次慧姨仅仅答了四个字,再未肯多置一辞。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个云密布的下午,慧姨坐在清晓亭中,手指在石桌上无意识地一笔笔划着字“海底骊龙不见珠”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容颜在阴暗中沉沉浮浮。

 ――清云啊,那繁华而美丽,那绝世而无双覆盖之下的清云园,究竟带给追随它、锺爱它的女子们,多少针心砭骨噩梦般的伤害,使得那样多女子,生不生,死不死,难休亦难止?

 “没关系,好在她还有你这徒儿。”妍雪收回震惊的思绪,安慰她“一看你就是个好徒弟呢!等我回去,把这个消息带回清云园,想必帮主她们会高兴听到的。”

 梦梅淡淡一笑:“谢啦,可是她不想回去,你就不必多事了。”

 又不知隐藏了什么错综复杂的往事纠葛,妍雪吐吐舌头,向来喜欢追究底的小丫头,竟没有勇气一问,于是她笑了起来,兴高采烈地道:“想不到我们还是同门!难怪你在大离见到我,素不相识也出手呢!”

 梦梅苦笑,心里想着:不仅为了这一点,还因为你和云天赐定情,通过这样的机会先认识未必无好处。只是她奇异地不肯把这个念头托出,说道:“但当时,我再怎么也料不到,我们不仅是同门,竟然还会是表姐妹。”

 妍雪对于这么套近乎的话,显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在明知对方与自己确有千丝万缕关系以后,也不便过于打击她:“是啊是啊。”一看就是附和得毫无诚意。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由此缓和不少。

 天气很帮忙,一路顺风顺水。八名划浆手后来减为四名,照他们的报告,到天黑时就能看见海岸线了。

 另一方面,梦梅暗自计算着这艘船与云天赐所乘小快艇的距离,云天赐那只快船虽然没有八个划浆手如此的数量众多,速度之快应该胜于她们,又早走了两个时辰,按理是追不上了。纵然如此,梦梅仍是悄悄递出了最隐秘的信号,要船夫们在海上大兜圈子。这种属于海上专用的手势,妍雪是看不懂的。

 下午,送上丰盛的食物,对此妍雪有一点犹疑,梦梅看出她的疑惑,亲自动手,将每一样食物在妍雪眼皮底下一分为二,与之分食。妍雪似乎也因此而放下心来,不再顾忌。

 梦梅慢慢地吃着,一面问道:“华姑娘执意离开我们的大船,是打算去哪儿呢?”尽管双方都在有意拉近距离,等到正式交谈,彼此又好似觉得隔着极远的鸿沟,称谓上面,自然而然又生分了。

 “去琼海啊!”妍雪不假思索地答,同时那种为梦梅所熟悉的笑嘻嘻的可气表情又出来“你放心好了,只要一路上我们做好配合,我是绝不会让人看出你是华妍雪‘易容’而被抓去的。”

 也就是说若是梦梅不做好配合,她就会利用易容后面貌的相似,成功挑起瑞芒官方误会,让梦梅身陷于苦战之中,自己却可以从从容容溜之大吉。

 梦梅哼了一声,怫然道:“你是决意要去做不应该做的事,从而为大家都带来痛苦了?”

 妍雪般笑颜一敛,略微有些恼怒:“又来了!这是什么话,我可听不懂!”

 梦梅索停下进食,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似地问道:“华姑娘冰雪聪明,难道真的不明白其中奥妙?还是有意忽视?”

 “就当我真的不明白吧。”妍雪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影,仿佛猛然间想到一些什么,然而,却不愿意承认。

 梦梅轻轻叹息,思索了一会,才道:“在大离,我初次见到你,你不知我心里对你有着十二万分的羡慕。”

 “羡慕?”妍雪微愠地皱起眉头“羡慕我糊里糊涂的活着,有家不能归?还是羡慕我被人欺负追杀,不象你南宫大小姐时刻有人保护?”

 “我时刻有人保护吗?”梦梅失笑起来,脸上苦涩而怅惘的神情,是如此的鲜明深重“那是看得见的表面,而在暗底下,有多少汹涌置我于死地,教我随时随地,都不能不提起百倍心机防范于身边形形任何人。生于帝王家,或王公贵族之家,都不是什么好事。越复杂,越危险。华姑娘,即便是进入清云那样的地方,听说你也曾再三后悔。”

 雪微微笑了笑,她也早就停箸不食,认真地回答对方“但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

 怎么可以后悔?她在那里明嘹身世,她在那里相识慧姨,她在那里,有多少痛苦与欢乐并行而薄着。

 “是啊,虽然清云,也是个很复杂的地方。但你至少能得到很多,有人爱你,有你爱的人。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比方说,华姑娘只是昨不敢饮食,我却是从三岁起,不是母亲亲手做的饮食,不敢入口。”

 梦梅嘴角噙着一个淡淡的忧伤的微笑,波澜不惊地表述着她对这个人生的感念:“至于父母,他们纵然爱着我,却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前提是我必须做他们的好女儿才行。”

 “好女儿?”

 “从我出生,便被父亲牢牢定位,我必须按照他设定的模式长大,按照他的意旨行事,我只有成为值得父母骄傲的女儿,才能配得上作为他们的掌上明珠,才能配得上七海之王南宫家族。否则,我便没有资格成为南宫家的女儿。”

 妍雪终于有些真正的吃惊了,问:“这是什么意思?”

 梦梅恍若未闻她的疑问,冷笑着继续道:“生于帝王家,云天赐身处的暗汹涌远甚于我,然而可悲的却是,他现在的父亲把一切都承揽了下来,他几乎毫无所知。云世子如今与其说是瑞芒国未来的君主,还不如说是大公手里一颗纯粹的棋子。他自以为是的狠决、刚愎、勾心斗角,其实,一无是处,幼稚可笑。”

 妍雪脸色不由自主地白,咬着,不知所措地听着,这优雅早的女孩儿,对云天赐处境以及他个性的分析。

 “如今御茗帝老迈,固守君位,大公心似焚,已不能再容。而你,居然就在这个时刻,匆匆忙忙地赶到琼海去,你要把天赐是一颗棋子的真实公诸于众,亲手毁却这颗棋子的存在价值。”梦梅眼里闪动的冷光,这一瞬间,竟是如雪如霜“当这颗棋子已然不能好好当他的世子以后,华姑娘,你可曾为他设身处地着想过,你把他至绝境,教他何去何从,择生择死?”

 “这…”妍雪猛然跳了起来“你胡说!我从没想他到绝境!”

 “你当然没想过,你只是在一步步朝这个方向走。”梦梅的语气如断冰截雪。

 下一刻,她语气忽然改变,微微伤感地笑着,轻声道:“不管他如何看我…总之我要阻止你,不顾一切的阻止你!”

 这句话轻柔得几近耳语,妍雪几乎没有听清,事实上她也来不及去听她在说什么,她骤然现,船不知何时早已停止了在海面上的漂移。

 八名舵手默不作声地围了上来,面无表情。

 说不出的惊奇之在妍雪脸上一转,她下意识握住了袖中的软剑,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她缓缓坐了下来:“想不到声名如此卓著的南海世家,除了下毒用药这种不入的法子,就不会再做别的事了。”

 梦梅平静如初的面容上绽出笑容:“很抱歉,只因华姑娘太过聪明,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妍雪看着她,笑道:“看样子,你也没力气动了。”

 梦梅又承认了:“我若不陪你一起吃,华姑娘又怎会去除疑心?”

 妍雪笑笑:“是吗?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梦梅道:“我对华姑娘绝无恶意,只想请你再回去而已。”

 妍雪歪了歪头,那种占便宜又卖乖的可恶表情再一次了出来:“不,我是说我要去琼海,我不去你们那条破船。”

 梦梅秀美的眼睛里瞬时掠过一阵怒气,她并不是太容易动怒的人,可是,妍雪那可恶的神情…令她觉得无论自己占据了怎样的优势,那个狡黠的小丫头,始终是高高在上的,似乎她永远能够把握主动权…这样的女孩子,真是见所未见啊…梦梅不动声,下颔微微一摆。

 八条身影一起闻风而动。纵然妍雪已然无力出手,他们并未就此掉以轻心,八条人影扑出的速度有疾有徐,两人在前,其余六条身形,则有备无患地锁住了被困的各个角度。

 两双大手同时搭上妍雪肩头,然而就在即将触碰之前,变故突生,这两人以比来势更快的速度弹飞出去,两条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到船头甲板之上。

 妍雪仍然若无其事的坐着,仿佛那两个人呼号退走和她毫无关系。梦梅脸色却是难以掩饰的一变。――她纵然中了药,失了力,眼光犹在,那一瞬间,或许也只有她看得清清楚楚。――有一道微弱然而清晰的白光,从妍雪袖中飞出,电光火石之间又消失。

 她没有来得及开口,那尚未搞清楚状况的六名舵手突见惊变,一起又惊又怒地攻了上来。

 这条船上所派出的八名舵手,决不是普通的无能船夫,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技业惊人,妍雪早在上船之际便看穿了这一点,然而,与不扣住梦梅内力是同样的理由,不知她是托大还是疏忽,竟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六个人齐攻而上的声势之凌厉,即使是完好无损的一好手,也不能不凝神以待,妍雪却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轻松愉快的神情。

 “即使未曾中毒,难道以她能耐,可以坐着以一对六?”

 疑惑一闪而过,下一刻,梦梅清清楚楚看见了端坐在她面前的女孩子微一欠身,她和她之间隔着的桌子突然之间飞了起来,连同上面的杯盘碗碟,细点汤汁,一起四下里横溅出来。

 梦梅几乎惊叫出声,出身优容的女孩儿,即便行走江湖,也还是保留着少女惯有的洁癖,简直不能忍受那些菜汁热汤,有可能会统统浇到自己身上的可怕情景。

 然而青影连同白光闪过,她无缘无故向后疾退,颈项边陡然冰凉。

 “是你自己愿意变成人质的,不是吗?”妍雪轻悄而笑,充满了嘲弄意味。

 “你吃了那些…为什么…”梦梅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尴尬的处境,喃喃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是看到你吃了啊,可是你真的有看到我吃吗?”

 “啊?”

 ――她是曾在吃的,至少曾经把食物送到口边。自己还为此暗暗松一口气。然而――

 “你假装吃了那些,其实并没有下去?”

 “只怪我们聊得太投入了吧?”妍雪放开她,一脸促狭,那道白光在她指间不住转动,仿佛漫不经心地玩着,却使一干大汉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另一只手却陆陆续续从怀里掏出了一些精致点心出来“你真的没看见我吃了什么?我是在吃这些啊――说起来也还是你们船上带来的哦!”“你…”梦梅说不出什么,没了扶持,她站不住的身子慢慢软倒,只能苦笑着。

 妍雪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起来,转向那几个呆若木的舵手,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她的话,直接命令:“即速划船!我要求在太阳不曾落下海面之前上岸。”

 “这不可能!”梦梅反对“我说过,最快也要天黑!而且,海面上风向在变,很可能那时也到不了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说了落之前便是落之前。”妍雪蛮不讲理地说,指住那两个在甲板上兀自爬不起来的人,她力透剑尖点的功力尚有欠缺,因此锋利的剑气也划破了他们际,有殷殷鲜血渗出“到那时还到不了的话,我就没那么客气了。倘若留着你们不会划船又有何用,每超过一刻,我便削断一个人的手!”

 梦梅咬了咬牙,既然已尽落下风,讨价还价只有徒惹难堪:“尽全力划船!”

 六名舵手脸上无一不现出愤怒之,然而主人在对方手上,只能遵命行事,替那两个倒地的倒霉蛋解开道,八枝浆又一次运用如飞。

 梦梅不愧是大半时候在海上度过的,被她言中,不久,海面上风向改变,虽不是反向,却大力朝着另一个方向猛烈地刮着,一阵阵灰沉沉的劲风攻击着这只海面上飘零的船只,湛蓝如洗的天空晦涩地当头下。

 船只颠簸极剧,梦梅对此天象异变毫无反映,但妍雪可就不同了,她所生长的期颐,即使不乏温山软水,但她十岁莲沼遇险,十四岁打入大江,平生最怕的就是水,更何况是如今面对的是渺渺万里的浩瀚烟波。她拉着梦梅一起躲进了船舱,手里胡乱抓着她能触及到的任何实体,仿佛是在极力遏制着什么不适感。

 梦梅已服下解药,此时差不多恢复了元气,冷眼旁观,悠然说道:“华姑娘,你晕船吗?”

 妍雪脸色苍白,嘴巴不肯饶人:“才不是。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可别以为我有点不习惯,你又能玩什么花样了。”

 “正是。”梦梅微笑着“我也奇怪,明知我内力已然恢复,华姑娘你还是任由我行动自如,难道不怕我和外面八个人联手起来,以少敌众,我想你并没有十足把握吧?”

 “把你制住,这很容易。”妍雪大半身体趴在桌上,每说一句话,都在忍受着几乎有东西从腔里冲出来的感觉,却兀自不肯服输“可是没什么乐趣啊!我不怕你玩什么花样…我觉得很好玩啊,呵呵,我就是想跟你玩,才不制住你呢。还有什么诡计,尽管拿出来好了。”

 梦梅不语,只是眼色里,有着深沉莫测的光。

 当真采取以少敌多的办法?并非绝不可行,但那不是梦梅想使用的方法。何况,一旦动手,很有可能两败俱伤,自己这方无疑会伤得更多。

 既然还有更聪明的计谋,为什么不使用兵不刃血的方法呢?

 梦梅如此自信满满地想着,即使自己两次输在对方手里,可是不代表下一次,她还是会输。

 她一定要让她懂得,不曾限制她的自由,无疑是华妍雪的失策。

 船身颠簸更剧,陡然,舱外仓惶大叫:“漏水了!漏水了!”

 一条大汉破门直入,惊惶失措的继续叫道:“郡主,船底漏水!”

 “是吗?”这次轮到梦梅也是脸色苍白“我去看看!”

 “喂!我也去!”妍雪尽管没听懂那个瑞芒的船夫所说的话,但是从两的神情表现中意识到有极端意外生,当然她不曾忘记梦梅是受“监视”的对象,奋力地站起了起来,踉跄的步伐使得报告呆了呆。

 “还不快走?”梦梅瞪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促着。那样冰冷的眼光,使船夫震?,急忙低头带路。

 妍雪也看见了那道冰冷的眼神,心里,陡然涌动起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那种眼光,确切而言,她毫不陌生,她曾在无数人眼中看到过。――谢帮主、刘玉虹、王晨彤、陈倩珠…甚至,施芷蕾。

 那是一种上位充满了威严和震慑的眼光,它是那么优越,丝毫不容反抗,眼神本身就赋予所有高高在上的特权。

 然而,并非每个上位或曾经上位都会拥有那种眼光,就她所见,至少慧姨是肯定不具备那种眼光的。

 在她的熏陶下长大,显而易见,自己和旭蓝也都不具备那种天生高高在上的特质。

 她突然感到茫然,仿佛有些不知所措,某些奇怪的情绪在心底深处怂动着,直到出了船舱,漫至足背以上的海水令她收回恍惚的心绪。

 “倒底是哪里进水了?”梦梅不易察觉的蹙眉问道。――进水的速度比预想的快了些,她不由暗暗瞅了妍雪一眼,没法肯定,这女孩子是否有此常识。

 “是底舱!”那大汉惶然回答。

 梦梅不再说话,快步下至底舱。三四名船夫集中在这里,手忙脚地填堵着底舱豁然破裂的一道可怖裂。他们的补救似乎无济于事,海水泛滥似地冲了进来。

 梦梅不曾真正走下去,冷眼观察了一会,自言自语:“真是无以预料的灾难…这艘船保不住了啊…”“船保不住了?”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之下,晕眩的感觉仿佛倒好了很多,妍雪忍不住问“那该怎么办?”

 梦梅回身看看她,语气淡然,眼底里却浮起了若有嘲弄意味的笑意:“弃船,各自保命吧。”

 妍雪瞬间张大美目,怒气冲冲地似想反驳,但忍住了,忽地嘻嘻地笑道:“很有趣啊,是不是每人抱一块木板?”

 梦梅不答。

 “堂堂的南宫家的大小姐,也必须要做这么丢脸的事吗?不知道大小姐抱着木板浑身透的时候,是否依然很优雅?”

 梦梅更不自在了,冷冷道:“海上生活从来如此。华姑娘,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

 似在应证她这句话,底舱生一记巨响,轰隆隆的狂响传了出来,伴着船夫惊惶绝的大叫。

 海水不受限制地冲了出来,留在底舱的人以最快速度逃上来。船身抖动得越厉害,甚至妍雪能感觉到它在飞快下降,她斜眼睨去,只见梦梅微微向后退去,脸上依然是不变的从容与镇定。

 虽说十之肯定了这个“祸事”是人为造成,妍雪仍不能不先设想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能肯定的一点是南宫梦梅想把她迫至不占优势的境地,但是若她入水的话,梦梅也将随之入水。如果没有后备的行动,那么优势也无从谈起,而且,也不能想象南宫家族的大小姐会在毫无后备的情况下,以身涉险,目的仅仅是把她引入海中。

 茫茫大海,看不到可能的救援,所以…就在这艘船上,必定还另外藏有玄机。

 船尾募然而起的吵闹,船夫歇斯底里的大叫,使得妍雪回到目前有些险恶的境况之中,也令梦梅微微变。她突然一语不,向后船足奔去,妍雪想也不想地,在她身后腾空跃起,反而抢在第一个到了船尾。

 她的脸色也是剧烈一变,无语,然后回头,看向南宫梦梅。

 那个曾经是“导演”了这场闹剧的少女身子微微摇晃,不能置信地睁大了一双美目,喃喃地出声:“你…你们!”

 船尾甲板之上,海水和鲜血横,倒灌于舱,一人倒在血泊之中,鲜血犹自汩汩出,远处海面上,另一个尸体载浮载沉。划浆、铁砣,各种各样船中应有物事到处零地丢弃着,显然经过一场烈但短暂的搏斗,而最严重的是,不知道哪里拉出来的一个橡皮艇,皮破胶碎,显然不能再用。

 而另外一只皮艇已经入水,两名舵手正在争先恐后地将之划开画船。

 “停!”梦梅愤怒地抢至船艄,手里拿了一枚铁砣,作势掷“申聪,申明,你们要造反吗?”

 皮艇距画船已有一箭之远,两名大汉相互看了看,忽然齐齐大笑起来:“郡主,属下可没胆造反,这是奉命行事!”

 梦梅眼睛里陡然掠过杀气,把铁砣如流星般掷出,其中一人扬浆拦住,不料这一掷的力道奇大,那大汉只觉得肩膀剧震,坚固的木桨竟尔从中折断。那铁砣余势未息,坠入艇中,引得一阵晃,然而终于是力所不及,皮艇完好如初。

 二人先是一惊,随之放下心来,肆意放声大笑,只剩一只桨,划得更快了。

 梦梅脸色似冰,见船桅高高竖着,她起身纵上桅杆,于顶端纵身一跃,向前飞坠入水。

 船上妍雪、艇上两名大汉,同时吓了一跳。虽然猜想她潜水夺艇,然而风急高,皮艇速度又不慢,怎么可能赶得上?

 一阵狂风,海水趁机大肆铺泻,浸到足踝部分以上,妍雪再也立足不稳,伸手抓住船桅。看那海水之中一条笔直的线愈远愈微,妍雪那样镇定的人,也不免有些惊慌。

 她刚才不曾拦住梦梅入海,是因怎么看,梦梅急怒集的神情也不似伪作,况且血案已成,底舱还有几乎一半的人,如果这仍然是一条计策,她们并无深仇大恨,这么做也未免太过残酷和不近人情了。

 然而在这船只即将颠覆的一刻,妍雪却也患得患失起来。如果真的是做一场戏呢?南宫梦梅宁可牺牲下属,也不愿作为人质受人摆布,――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海面上的风看起来那样大,再也看不见那条笔直水线了,只有滚滚恶,翻覆颠甚。那个女孩子,纵然出生即为人上人,却还没有心狠到可以牺牲下属来达成哪怕是微小之目的,更没必要干冒如此奇险。

 “不…不会是有意的安排。”妍雪紧张地注视着远方那只皮艇,牙齿咬着下,几乎噬出血来,忍不住低声自语。

 “这是叛变!”忽然有一道犷的声音,说的是她听得懂的言语,在她耳边响起。

 紧接着,一双大手伸过来,用力,拗断了那如儿臂的桅杆:“船要沉了,抓住它!”

 那是八名船夫中的一人,哪一个妍雪却认不清了,灰褐色的头和眼珠,表明了非是瑞芒纯血统的事实。一手将桅杆给妍雪,他急速转回身去,充满戒意的眼神,对着追上甲板的另外两人。

 那折断的桅杆拿在手里,妍雪反而失去了支撑,在剧烈抖动的船板上左右摇晃,只觉得天旋地转,连脑子也比往常滞缓,呆了一呆才明白,这人是来保护她的,而上前来的那两个人,面凶相,显然不是想来拿住她而是要杀她!

 “你…”只说了一个字,急打来,妍雪身子踉跄,随着桅杆坠入水中,立时呛进大口海水,那味道又苦又涩,真是难受不已。

 然而此时生死倏关,全然顾不上这些,她地自水中探出头来,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前来帮助她的那人,已经在倾斜的甲板上,同另外两人斗在一起。

 妍雪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打斗的三个人都只在伯仲之间,自己的救命恩人,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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