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快乐!”
“寿星寿星!全世界最美的寿星!”
“霏霏阿姨生日快乐!”
“呀嗬!”
叶云霏一进门,彩带、花屑和欢呼笑声蜂拥而上,她不明所以地从彩带纸堆里挣扎出来,然后瘫进沙发里,那一脸上灰色的沮丧表情引得在场的三人面面相觑。
五岁的爱咪首先担心地嚷了:“姨,你生病啦?”
爱纯则紧张兮兮地问:“云霏,你怎么了?被车撞还是又掉了
?”
“没事吧?”许志光担忧地蹲在沙发旁俯视她“要不要找个医生…”他一无措便习惯性地猛眨眼。
云霏整个人瘫成了大字型,从盖在脸上的软垫后吐出有气无力的几个字:
“出版社倒了!天——杀——的!”
出版社倒了!黄老秃一声不响的卷款跑路,却害惨了她。四万块!那是她不眠不休、快马加鞭、
夜赶工一个半月熬出来的心血!是她辛辛苦苦爬格子、嚼下连篇营养缺缺的情节翻译出来的东西!更是她和爱咪赖以维生的钱粮!现在却被莫名其妙地坑了!那个该死的黄老秃!败德减寿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情况已经够窘困了,竟还碰上这种楣事!多
心血算是全泡了汤了,追也无从追起。
太不够意思了!那个臭家伙!死老秃!哪天就别被她撞上,否则准剥了他的皮,剜骨撕
喝血,半点不剩!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当她面对人去楼空的屋子却只能无助地大吼,以发
内心的愤懑。
啊!多凄惨的生日贺礼!
“找不到人了吗?”爱纯发挥她当记者的奋战精神“我们联合所有受害人告他,看他逃得了多久!”
“告他?那多耗时间!”云霏掷开垫子“赚钱要紧,我得赶快另辟固定财源。生活总得过下去,哪有打官司的闲工夫!”她跳起来。强打起精神展开
颜。“你们还费心要帮我过生日,啊!巧克力蛋糕,好漂亮!”她迫不及待地切了块蛋糕先尝为快。
爱咪哇哇叫:“要先点蜡烛!还要许愿的!”
志光怜惜地望着她“我们先吃饭吧,爱纯下午做完采访就窝在厨房里忙个不停,你不捧场的话会让她失望死、得不到成就感,来吧。”
“吃!当然吃!”云霏作样的领头坐下动碗筷,藏起焦急懊恼的情绪。他们这样尽心安排张罗实在叫她感动,不忍心扫了大家的兴;她向来向来糊涂过
,自己的生日还要靠别人提醒,也多亏他们这么有心了!她抚着肚皮,一副三天没吃东西的可怜样“我饿得撑得下一条牛,早上吃的三明治大概早就分解到什么都不剩了。呵,真香!”
生日快乐!祝自己一声生日快乐!
何乐之有?送自己两句话吧:要认命!要想得开!
爱纯和爱咪在协调瓜分最后一块蛋糕时,许志光到厨房找云霏单独说话。云霏端着茶转身,差点撞到他“啊!要回去了吗?”
志光顺手接过茶盘,先搁在
理台上“真对不起,今天是你生日,加上遇上不如意的事,我说什么也该多陪你才对;要不是明天一早就要做简报,得提前到公司…”
“没关系,我知道你工作忙,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陪,再说生日年年过,不是什么大事。正事重要,你上了一天班,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志光镜片后的眼眸
出激动而不能自抑的光芒。他最喜欢云霏温柔的时候,特别有种沉静成
的小女人味道“云霏,是我想多陪陪你,我知道你今天的情绪一定糟透了。”
她笑笑“没什么,没什么严重的。”
“喜欢我送的花吗?是花店老板的建议。”
花?云霏只觉得那一大团黄黄白白的花束很漂亮,却叫不出名堂;她是个花痴,不过,这个痴字却是白痴的痴。除了玫瑰,她实在分不清花名;因为它们全长得那么相似。她也学不来像自己笔下的女主角那样捧着花束陶醉其中;她对花粉过敏,只可远观不宜亵玩“喜欢,也谢谢你精心挑选的香水;其实你真的不必破费买东西…”
听这话多像个有计划的家庭主妇!志光满意地笑了“只要你喜欢就好,小礼物,花不了多少钱。云霏,我妈托我道声生日快乐,她老人家今天碰巧身体不太舒服,否则她一定也会一道来参加庆生会。”
“代我谢谢伯母。生日是小事,怎么好意思劳动她老人家。”云霏并无意深究他的话。志光的母亲一向不怎么喜欢她,是他苦心居中尽量拉好两边关系。不讨许伯母的
心,云霏也无能为力;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天生注定的。他人若心里先存了成见,纵使自己再努力也枉然!她觉得没必要强求。她跟志光并不一定会走到那地步。
两个女人间的复杂习题,自古难解。
今晚志光好像有点异样,老是
言又止的。还有,他看她的眼光,像要
溢出千百柔情来。
云霏关掉
油烟机,笑着抬起眼“你不是该走了吗?”
许志光鼓起勇气“云霏,我可以吻你吗?客人应该有权亲寿星。”
云霏愣住了!与其说是慌张,不如说是极度意外。认识他三年,两人之间始终清淡如水;外人眼里看来他们是一对了,云霏倒是毫无特殊感觉;志光什么也没表示过,就只是自然而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成为她唯一的男伴,然而情侣——她可从没这么想过。算是迟钝吧?爱纯老说她少了一个魂一
筋,心常常不知东飘西
到哪里去。不似活在人间。
亲她?他连这种事都得要彬彬有礼地询问她,显然心里的紧张、慎重不亚于她。
“志光,我想…”她还没说完,一记轻轻柔柔的吻落在她额上。
温柔平淡,就像他这个人。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两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偏偏这时突然冒出爱纯暧昧的啧啧赞叹:
“我的天啊!好甜蜜!你们一定要当众亲热吗?不幸让我撞见了,真对不起。”
云霏羞得两颊飞红,狠狠瞪了她一眼,马上要赶志光走“你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不要啦!”爱纯缩着头,以防被突袭追打,随时准备拔腿开溜的样子“嫌我搅局就直接说嘛!我不会介意的。”
果不出所料!云霏听她这么一说,便跳起来直扑了过去,爱纯尖叫连连边讨饶,最后还是志光把她从云霏手上救了出来。
“你们还要一起住下去,这样会打个没完没了的。”他好脾气地微笑“我先走了,”然后侧头对爱纯笑说:“再顽皮的话就没人救得了你了。我改天再过来,你们也早点休息,晚安。”
志光离开后,爱纯马上调侃地说:“这个木头终于开了窍,懂得心动就要付出行动的道理,很幸福哦?”一旁打着;呵欠的小爱咪也跑来
话“你们说谁?眼镜猴叔叔吗?”
云霏打她
股,催她去洗澡“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
嘴,洗澡去!记得换睡衣,顺便刷牙,你今天吃掉半个巧克力蛋糕,小心明天又闹肚子痛。还有,不要洗澡洗到一半又在里头睡着了。”
爱咪做个鬼脸,圆滚滚的脸蛋挤成个胡椒饼似的“我才不会!”
“快去!以后不准再叫什么眼镜猴叔叔,多难听!”
爱咪不情不愿地走了开去。又听不到秘密了!这一点令她非常“遗憾”
云霏仍是想不通为何爱咪老是在想法子“驱离”接近她的任何男人,包括在街上问路搭讪的帅哥;爱咪总是把仰慕者哄骗着去买几大袋糖果,然后拉了云霏趁机偷溜了事,如此不但赚了糖果饼干,又可以甩掉一个麻烦。五岁的爱咪把男人统称做麻烦,云霏一直弄不懂她那颗小脑袋里究竟转了些什么念头。她连最斯文的许志光都不抱好感,叫他眼镜猴,叔叔两字还是为避免云霏发火才勉强添上的。
她转回爱纯刚才的主题“我们又没做什么,他那个人就是不温不火,那不过是个礼貌
的亲吻罢了。”
“你晓得什么叫越描越黑、
盖弥彰吧?”爱纯一笑,算是饶过她了。“细水长
也是难得的感情,老实的男人才可靠,就像许志光这样的,将来铁是标准的好老公。”
“你越扯越远了。”然而这却是第一次云霓没有对爱纯的调笑做严重申明。不否认就是默认,默认等于承认。
“说正经的,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找律师联络一下?”
“我现在累得没力气再想这件事。”她摇摇头“我明天就出门去接洽新出版社,翻译文稿、书籍或走创作路线都好;我手上的小说稿也写得差不多了,早晚要找门路推销出去。我会在梦里诅咒黄老秃,祝他不得好死。”
爱纯忍不住大笑出声;然后从牛仔
后口袋掏出五千块钱
到她手里“只是一点点钱,救救急,你也可以宽心点;找工作慢慢来,不用为爱咪和为钱发愁着急。”
云霏
回给她,坚持地摇摇头“不需要,我们还过得下去,我银行里的存款是不多,眼前总还撑得下去,我不能收你这个钱,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免费将房子借她住,还时常帮她义务照管爱咪、料理琐事,爱纯的义气已叫云霏无以为报。
“云霏,你干嘛这么固执…”
“你知道我的脾气。”对爱纯的义气热心,云霏打从心里感激“我很谢谢你,真的。如果真有需要,我一定第一个向你开口。”
有时候云霏也想不透自己这样坚持究竟是为什么;几年的埋首努力,换来的却只是失望挫折和不断的生活考验。写作的梦也一直持续着,却始终无法突破困境。带着外甥女爱咪,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总算结束两头忙的日子。毕业后,她决定将翻译当正常工作,闲暇之余,才提笔创作,这样起码可以维持她和爱咪的生活。至于那个死没良心的黄老秃,
榨劳力不说,竟还坑了她辛辛苦苦赚的钱,四万块听来数目不多,却够她和爱咪活上三四个月!天知道她那稀少得可怜的存款数目从来丰
不起来。
以前遇上写作瓶颈和遭受打击挫折时,也曾心灰意冷过,甚至想干脆收笔从“良”去,收起美丽浪漫的作家梦,当个规规矩矩的上班族;可是挣扎不了几天,还是绕回了原路。把自己死绑在办公桌前实在太痛苦,办公室哪关得住她?叶云霏这种超级自由派一向逍遥自在过活,自得其乐的当个一人创作社社长。
她是认命了!路不转我转,打击再大也唯有咬牙忍受;但是碰上黄老秃这种无人
的
血鬼——咬烂他也
不了心头仇恨于万一。
“没事的,以前比这更凄惨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还不是最糟的。”云霏突然想起——“爱纯,早上你那位罗先生来过电话,请你尽快跟他联络。怎么?还是老问题吗?”
罗江的名字一出现,爱纯脸上的光采尽失,迅速覆上浓重的阴郁“老问题?也只有那个问题而已。”百般无奈地笑笑。已有
子儿女,他却隐瞒了这事实“挥不去的凄楚苦痛,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快分手了,不谈也罢。”
“分手?你那么爱他——”
爱纯突然变得焦躁——“问题就在这里!要是分得开就好了,至少还潇洒一点、漂亮一点,不用再这么痛苦伤神。”
“或许谈一谈也好。”
“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他甩不掉他心中的道德包袱。我想还是分开一阵子,冷却一下彼此的情感。”
云霏只能同情地望着她默默无言。感情的事是毫无道理可言的,连爱纯这样开朗的人都为之苦恼了,更遑论他人。
或许像她自己所说,能潇洒离开倒还好些,不会牵挂伤心;然而霏霏料想她只是嘴硬,其实内心里仍痴
不忘。和罗江断掉联络一周以来,常看见她孤魂野鬼似的到处晃
,无
打采的。那个罗江像是有无穷神奇魔力,只要一通电话、一个深情召唤就能让她软化投降;按爱纯自己的说法是——“指头一句,就情不自
”为爱弃械投降不知算不算软弱?然而这是她坚持得最久的一次,从罗江那儿搬回来后,不听电话,不赴任何约会。她是累了!
爱纯叹口气“如果他再打来,就说我没回来过。”
“你真的决定了?”
“就算是,也是被迫决定。”她又叹气,自觉像被忧愁
弯背脊的老太婆。天知道她是真的想他,想到心都发疼“看来今年是我们俩的倒楣年,什么不幸遭遇全碰头了,躲都躲不掉。算了,不多想,我要去睡觉了,明天早上还要采访三个女明星。”
爱纯刚上楼去,满身扑粉香的爱咪就撒娇地钻到她怀里来“云霏,我们今天还没说过话。”上午她出门时,这只小懒猪还在呼呼大睡;爱咪充分展现了生肖属猪的本
,天天非睡足一整个钟面的时间不可。
云霏却已是心力
瘁“我累得骨头快散了,没有力气陪你聊天。”
爱咪眨着星星娃娃漫画主角一般漂亮的大眼睛,那是她自称像标准画报美女的表情“我知道你今天的心情烂透了。”
“没错,不过我只准自己颓废一天,明天就得振作起来出门找新老板去。你不用为我担心。”她偎着她软软的头发,弄抚爱咪的鬈发。“咪,你会不会觉得跟着姨过活是受苦受难?至少不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正正常常的过家庭生活、出门游玩…”
“我喜欢跟云霏在一起,没什么不好啊。”用她宣誓似的口气。
一抹温暖霎时溢满云霏心头,为她深沉的心情注入了新的力量;小爱咪的童言童语常是支持她重新出发的最大力量,也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并非只有独自一人。
五年,真快!一晃眼五年就过去了。当初爱咪那不负责任的妈一声不响就把刚出生的小女娃丢给她,自己一溜不见踪影;云霏要上课、要赚钱,还得兼充保姆,时常被误认是未婚生子,
受怪异眼光;她无暇解释,生活压力早
得她快
不过气,巴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好应付。幸而隔邻有位好心的欧巴桑自愿帮忙照顾小爱咪,等她熬到毕业,欧巴桑重病去世,云霏带着小孩搬离原址,循招租红纸来到这幢漂亮洋房,远远看一眼就死了心;可是老天安排让爱纯碰巧开门出来倒垃圾,两人一见投缘,本来设定的三干块低价房租到后来也变成友情赞助,完全免费。说好租期暂定一年,云霏和爱咪遇上这么好的房东兼朋友心里早已感激不尽,乐得暂且安家落户,过了半年美好日子。
时光飞逝,五年过了!爱咪就跟自己的小孩没两样,只差不是经过阵痛亲自生下,却比自己的骨
还贴心、还要亲。也亏得爱咪的体质底子好,跟着她过不甚丰裕的日子;云霏自己落得浑身一把瘦骨,却把爱咪养得
胖胖,百分之百的台湾快乐儿童样。
“咪,你很懂事。等过阵子我把稿子结束掉,新工作也有了着落,一定带你出去郊游…”没反应,云霏推她——“咪,胖咪!”
沉沉的酣声断续传来,好一只睡得香沉的小猪!
挤过来说要找她讲话,自己倒先找周公躲猫猫去了!边
口水,一条小胖腿还跨在她肚皮上。
云霏笑了,叹口气,奋力抱起她,关掉了客厅大灯。
爱纯赶在截稿时间前一分钟完成了洋洋洒洒、
漂亮的一篇专访
到老编手上。阿媛叫住她,递了封东西过来。
“喏,你的信,不知道谁
放,好像
在稿纸堆底下好几天了。”阿媛顺手
走几块蔬菜饼干。
爱纯拆开蓝色信笺,不看则已,一看,马上吓得魂不附体。
是卜杰!卜杰要回来了!
她那个恐怖、狂妄又自大的老哥打算提早结束待在欧洲的时间,提前半年返台。由于业务推展得比预期顺利成功,他打算把生意交给那边的主管掌理,…总之,卜杰是来要回托管的房子,暗示一切要“清理干净”回复原状,得跟他走时一模一样——
老天啊!卜杰要回来了!
爱纯急得跳脚,连忙看邮戳
期,信是上周寄的快递,到她手上时已全失掉时效,他说二十三号下午的飞机到,二十三号!…爱纯连拳头都
进嘴里——那不就是今天吗?哇——!
怎么办?她
鲁凶残的老哥准会杀了她!
现在不管要通知云霏或阻止老哥都来不及了!她没有时空停止机,没法叫747
气客机停留在半空不要落地,她也不会变魔术——让云霏和爱咪隐形或变出另一幢一模一样的房子来骗卜杰…
老天爷!她恐怕难逃被卜杰五马分尸的恶运!
她要怎么办啊?逃之夭夭?有效吗?真希望自己马上消失掉算了。
管它!事到如今,只有狠心撂下不管,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都如此了,就丢给卜杰去伤脑筋。
哈!对,反正云霏也不是好慧的。老哥会拿亲妹开刀,对外人好歹会仁慈一点,现在自己还是逃命保命要紧!
剑及履及,爱纯抓起外套和皮包就往外冲,一边嚷嚷
代:“强哥、阿媛,我的B。P。Call现在开始无限期关机,有电话找我都说不在,就说我到衣索比亚——不,厄瓜多蛮荒地带去采访好了,或上外太空——要很久、很久才回来!”
卜杰放下行李箱,拿钥匙开了家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紧皱眉头,一股怒气即将爆发开来——
要命!这是他的房子吗?
屋里上上下下全都是小孩子,二十来个!从三岁到十二岁,他们在打大战,垫子、玩具齐飞,尖叫吵闹声大得可以掀翻屋顶!
这是他家没错啊!什么时候开起幼儿游戏场来了?爱纯在搞什么鬼?
“统统给我闭嘴!不准跑!”他大声咆哮,如狮王般,声震全屋。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二十来个小人儿定在原地惊恐地望着闯入的“异形”生物;半晌后,随即引发了另一场世纪大
动,他们又鬼叫起来:
“怪兽!”
“巨人!”
“救命啊!”“妈妈!我要妈妈!”
“魔鬼来了!”
五秒钟不到,他们争先恐后从窗子和后门溜了出去,一哄而散,好比逃难。
顷刻间世界宁静和平再现。
一个穿红背心裙的小女孩手叉着
摇摆走过来兴师问罪“你是谁?为什么偷跑进我家?”
卜杰感到好气又好笑,她那副大人模样叫他忍俊不
“小妹妹,这是‘我’家,你别搞错了,没事快回去,你妈大概要找你喂晚饭了。”
爱咪才不甩他“我就住在这里,你这笨蛋!你快走,否则我叫霏霏下来骂你,告你私闯民宅!她很凶,会把你踢出去,我劝你快走。”
卜杰渐渐失去耐心。他坐了十几小时的长途飞机,正想好好休息,不料却还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拖住,心里当然不耐烦透了。
“小鬼,你听着,现在不是要顽皮的时候,这是我家,你再不回去,我就把你拎起来丢出…”
霏霏睡眼惺忪地下了楼“爱咪,你在跟谁讲话?吵得我头痛睡不着。”
爱咪马上告状“云霏,有个臭男生闯进我们家,好像小偷!”
卜杰听了,只差没火冒三丈!他的家里平白无故冒出莫名其妙的女人和小孩,还敢大言不惭地骂他这个“堂堂正正”的屋主是小偷!还有,这个女人,都什么时间了,还蒙头大睡,穿着睡衣披头散发,颓废得可以!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总之他非把这一大一小没礼貌的女人轰出去不可!
他冷冷开口:“小姐,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进来的,这是我家,请你们马上离开,否则我报警处理。”
这男人傲慢无礼的样子
怒了云霏。他以为他是谁?活像每个人都亏欠他千万债务似地;云霏对这类狂妄自大的男人最是瞧不起,因此毫不客气的对他说:
“我管你是什么鬼!这是我租来的房子,房东都不说话,你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命令你马上离开,要不然有你好看!”
卜杰简直快气炸了“这是我家,你没有权利…”
云霏嫌恶地瞪他一眼。怎么有这么蛮不讲理、死抵活赖的人!她总算是见识到了“先生,我有租赁契约为证,我劝你识相一点,早早滚蛋…”
他是倒了什么媚?要忍受这个出言不逊、邋遢到顶点的泼辣女人的秽气?“我有这个就是最好物证,这是我的屋子。”他亮出钥匙,活像怕她看不清似地夸张摇晃。
云霏不屑地冷哼“对每个窃贼而言,万能钥匙当然是基本配备,小伎俩见多了,别想骗倒我!”
卜杰此刻总算体会到气急攻心几
吐血的滋味!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站在他对面的要是个男的,他早用拳头解决了。遇上蠢女人,有理也说不清。
“我就说吧,叫你快走你偏不走。”爱咪得意地摇摆“霏霏是最厉害的。”
“看你还人模人样的,不像是贼,我不扭你上警察局算不错了。”云霏施恩般的语气“你自己走人,下次不要喝酒喝昏了头,连自己家门都认不清!今天是你好运,要是换了隔壁那家,不砍掉你半条命才怪!”
卜杰气得咬牙切齿,他的耐
已被摧毁殆尽“小姐,我不喝酒,更别说是在大白天里,我脑袋比你还清醒一百倍!要上警察局?我求之不得,管区警察还能帮忙省掉我多费
舌。”
云霏抱
讥嘲:“是啊,你再这样疯言疯语,等着看…”
卜杰力持冷静;总之他是有理的人“这的的确确是我家,楼下有书房和暗房,我还可以告诉你二楼楼梯转角的盆景后有两个彩
手印,附加一个鬼画符似的签名式…”
云霏意外地——“你怎么知道——”这家伙难道事先把地形特征都勘察得那么详细?连角落都不放过,啊!那多可怕!
卜杰没好气地“那是我那个天才老妹的杰作!”
“我不知道有什么…”
“她大概嫌壁纸太丑,多少装饰一下。”
“你妹妹?可是这房子明明是我租来的,”云霏的眼睛狐疑地眯成一条
“契约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卜杰和她对峙着,再度严重申明:“我说,这——是——我——的——屋——子。”
云霏只差没凑到他鼻尖前去。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心脏咚咚如擂鼓,有着非常不妙的预感。她自知命运常跟她作对“坏事”从不单行,黄老秃带给她的打击绝对只是个开头而已。
“卜——杰。”耀武扬威式的。
云霏的嘴张成大得不能再大的型,让人担心她的下巴随时会掉下来“那,爱纯是——”
“很不幸,她正是我妹妹。”脑筋一转,他已联想出几分真实情况。
云霏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天使般的爱纯竟会有个凶神恶煞、魔鬼似的哥哥!也许她的坏预感应验,更可怕的厄运就此即将展开。
“我从不知道有…”
“我到欧洲去拓展公司业务,把房子托交给我老妹一年。怎么样?你肯相信了吗?”
“爱纯没告诉我——”
“她也没通知我要招揽房客赚外快的打算啊。”
“那么现在——”
“很抱歉,我提前回来,当然要收回我的所有权。”
云霏一下子
了气“你的意思是——”
“恢复原状;这是我的地方。”他几乎是残忍地欣赏她的失望惊讶。看这个尖嘴利舌、张牙舞爪的女人一变成为气焰全消、无计可施的可怜虫,卜杰有着胜利的快
。再嚣张吧,还不是只有低头认错的份!不可理喻的女人!她们天生是低一等的动物,永远别妄想凌驾男人之上,门儿都没有!
然而他料错了。叶云霏才不是那种摇尾乞怜的女人,她反击之快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要讨回房子?不可能!”她一笑“我才不搬。我手上有契约书为证,一年的租赁期限未到,你无权赶我们走,除非你想吃官司或是付给我三个月的补偿金。”
卜杰满不在乎“契约?那是一堆狗屎!没有我本人签署盖章,等于伪造无效。”
云霏比他更帅“喏,你看这儿。”她拿着契约书得意无比地在他面前招摇。“你的代理人附带盖了你的图章,很大的一颗印哦,你问哪一国的法官,他们都会告诉你绝对具有法律效力。”
他发誓一定要把他那好擅作主张的麻烦
妹妹大卸成八块“爱纯在哪里?叫她出来,我们三方当面解决。”
爱咪好似在看戏般开心地叫:“纯纯阿姨好久以前就没回来了,你自己想办法找她。”
“我会找到她的!你们可以一边收拾行李,免得到时候一件一件被扔出去。”他恫吓道。
谁都别想干扰他的生活,他保证一定在三天之内清扫一切“杂物”重拾原本的清静,把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房客和噩梦永久驱逐出他的视线。就算用最
鲁的手段轰走她们也在所不惜!他已经受够女人造成的灾难祸害,发过狠誓绝不再让任何人入侵、干扰他的世界!
留下最后一道冰冷得足以致人于死的目光,他拎起行李箱,砰地甩上门、然后离去。
爱咪爬到云霏身上“姨,怎么办?”
“看着办啊!”云霏忍不住呵欠连连,挡都挡不了“困死了,我要回去补眠,等睡
了再说。”
大楼11楼,电梯门一开,爱纯犹豫了半秒,踏上她熟悉不过的地方。门外的诺玛鞋说明男主人在家;客厅里没有人,罗江在阳台上午寐,藤椅旁放着一架小茶几和笔记型电脑;老习惯,工作到累得睡着,连关机都忘了。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
睡的他。过午的阳光斜照进阳台,风很大,他那直直的半长发不住在风里舞动,像在嬉闹,跟安静的脸庞不太相称。
爱纯静静地望着,熟悉中生出一丝陌生感。倏地笑了起来,想起自己一向对留长发的男人不怀好感,特别是那些标新立异的所谓前卫艺术家、艺术工作者。第一次见罗江的感觉也是稀松平常,不知后来怎会爱上他,又怎会如此痴
!
她怕他受凉,取了件衬衫轻轻帮他盖上;罗江一动,张开眼睛,原来也没深睡。
半惺忪着眼,他微笑“我等你好久了。”
那语气、那神情,仿佛什么争执抗拒都从未有过;仿佛她只离开了一会儿,而他在他们的家候她归来一样。
他惺讼的微笑勾动她心弦,爱纯的冷淡一下子全数瓦解,一股暖暖的温情汩汩
过心间“我回来了,你不用等我的。”
“我这几天都很少出门,画稿直接传真到公司,人越来越懒,连散个步也嫌麻烦。”他坐直身子,收拾好凌乱的纸张槁件“你不在,我做什么都没兴致,一个人过得很没劲,又怕出去,怕你一回来找不到人。”
爱纯笑着帮他拂齐
发。说实话,他不是个多么英俊的男人,不高不帅,额前头发还呈微秃之势,距离她以往所
男友的外貌水准和少女时期的偶像标准不啻倒退数十里;然而他身上就是有着吸引他的特质——一身才华横溢与成
男人的从容自在,以及和他相近的磁场——纯粹的感觉。
“在不认识我之前,你还不是一个人在台湾活得好好的。”
“那时候毕竟不同,哦说不上来。”罗江将她拉近“纯纯,过来。”
爱纯偎着他坐,耳鬓厮磨的温存叫她依恋不忍离去。天晓得,她今天原是打算来收拾一些杂物的;她另有一间自住公寓。
“饿了没?”
她展颜一笑。以为他要说什么浪漫甜蜜的话,没想到一出口就是攸关民生大计的事“你老是只关心吃饭问题。”
“吃是人生大事。我是关心你,才附带关心你的温
。”
她摇头。
“怎么?还生我的气?是气
了对不对?”他逗她。
“不要提了。”她啄一下他的脸颊,恋恋地摩挲着他“罗,我们去旅行好不?我们有很久没不受干扰的单独相处了,我想和你找个地球上偏僻的角落,消失长长一段时间。”
他沉默一下“这阵于我还走不开。下礼拜是大维生日,他最近病了,发高烧,很希望我回去看他一趟。”
大维是他十六岁的儿子,另有个十二岁的女儿,他昵称她宝宝。
爱纯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很没道理,要争宠也只该拿一对孩子当对象,可是失望的影响力那么大,它悄悄蔓延开来,几乎掩盖了她的理智。
“病了?”她轻哼“很严重吗?”
“打球淋了雨,如果不小心,可能并发肺炎,不过现在已经控制住了。”
“你下礼拜走?”她盯着瓷砖、阳台、栏杆、铁门,游移的眼光就是不看他。
罗江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她这和反应。知道她心里在难受,他也不好过,然而却是无能为力“还不一定,得先配合我的工作表——”
“你尽管去,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顾虑我。”
“纯纯——”
“你的工作还没做完呢,我先进房去睡一觉,跑了一上午,累瘫了!”她转身,给他一个灿烂笑容“这个职律专题报道保证有看头,弄出来了,你是第一个当地读者。
她翩然飘进屋里,笑容随即消散。
怎么说呢?身体的疲累永远也抵不过心理的创痛疲倦。
她真的不知道今天回来这趟是错是对,她还想确定什么吗?该谈的早已谈过,不该碰触的,将永远视为
忌——她
儿不在乎那些书和衣服,只想再见他一面,看看他。
她要的只是他的爱。
然而她看到了那道无法跨越的距离鸿沟。自己到底是否有自
狂?陷溺在这份几近自
的痛苦中如此之久,心里竟还念念不忘和他再见一面。
难舍难分啊!换作以前,她会笑而讥嘲沉陷情网的那些人;她一向讨厌懦弱,主张果决;然而现在她终于懂了其中况味。她想走,却还依恋不已;情之所钟,毕竟难以更改。
真的,分得开就好了,起码决绝些,长痛不如短痛。
第一次见到罗江是在报社,他伏案绘图,头也不抬,阿媛拉了她到一边说他是颇具盛名的政治漫画家罗夫;爱纯只是打量着他的后脑勺惊奇不已。刚跑新闻不久,大抵见到事件主角和想象中的差距千里都是这种稀罕表情。两个人莫名其妙好了起来之后,隐约才听到别人善意的提醒——关于罗江的家庭
女之类。爱纯这才发现自己的糊涂,恋爱上了,心无旁顾,只顾着想他,
儿没考虑到他的背景及拥有一个婚姻的可能。罗江不像!然而他远在美国的
子和一双儿女却是千真万确的不争事实。
这世上原来不只他们两人。
难怪他总
言又止,每次
绵过后总还是小心翼翼而温柔,生怕失掉她似的。
爱纯来不及
腿逃离,就被刺伤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个十六岁大男孩的父亲!思前想后,这才恍然大悟,是她因为爱他而毫不觉得他比她大上半代,她只认得他,只要他的人。
罗江不比她好受。最糟的一阵子,爱纯每每半夜黯然离去,他在窗前抽烟
到天亮;一边是终生的恩情责任,一边是紧揪他心的悸动和挚爱。这么多年的人生走过,他真以为就这样了!平静的生活不可能再有波动,不会再情不自
,一切却因一个初出社会的女孩而全数崩溃瓦解!无从解释理由,他是那么眷恋她,不想离开,更无法想象和忍受她的离去。
几个月拖下来,爱纯没有妥协,也看清了一切;她心里已然知道该作抉择,这是她的个性——固执、坚信原则。
他懒懒地叹了口气,两只手臂自身后温柔地环着她的
。爱纯几乎是习惯性地倾身探他的气味,罗江脸上的刮胡水味道极淡而清新。
“想什么?”他的胡碴扎得她想发笑“看你发呆了好久。”她抚触他的手臂。
“我在想,秋天来了。岛上的
秋季一向短暂,今年的秋意特别明显。”
“改天我们上山去看枫叶,我知道一个地方…”
爱纯笑了笑“好啊,改天。我有点累,陪我躺一下?”
罗江以吻作回应,咬她的耳垂,恋着不肯放,直到爱纯盈盈旋过身;她攀上他的颈子,整个人随即悬空,醉人他的拥抱,静拥他们还能分享的每一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