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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王子

 今天我和几个姐妹们玩跳楚舞。

 楚舞很美。真美。凄曼妙如寒夜月光之丽。难怪楚灵王身为一国之君也会亲自参与“躬舞坛前”

 楚王爱细,宫中多饿死。说的就是楚舞。

 我也有极细的。一尺六寸,够细的吧?

 人家说男人的手臂臂长等同于女人的围。我没有量过你的手臂,怕不只一尺六寸吧?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揽着我的于湖边漫步,我会死掉的,会化做天鹅飞走,因为承受不起那样巨大的幸福。

 所以,如果你爱我,请一点点对我好,就像小王子对他的狐狸,要一点一点靠近,眼中出温柔神色,渐将我驯服。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曲风终于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爱上了水儿。

 她的美丽,她的灵,她的痴情和她的执着,甚至,她的脆弱、任、喜怒无常,对他在在都是一种惑。当她舞蹈,他觉得简直不像一个真的人,而出自他的琴声,由他双指按在琴键上弹奏出来,飞出音箱,便拥有自己的音符,不再由他控制。

 那样的惑是不能言喻的:明明稚如初蕾,却偏偏举止风,眼神,娇的脸上突兀地写着灵魂转世般的妖冶和沧桑,时不时还过一丝恍惚,仿佛魂离身。这种恍惚和沧桑,也同样令他着。当她认真执拗地向小林宣布她要嫁给他的时候,他的心,竟然是颤抖而狂喜的。等她,娶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固然,她只有十二岁。可是,她总有一天会长大。十年而已。

 十年后,他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有什么不可以?

 而且,他相信,等待水儿这样的一个小女孩长大,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她是这样聪慧、狡黠、瞬息万变,几乎每一分钟都会给他新的惊喜——同她在一起,生活是千变万化充满色彩的,绝不会感到闷。不要说十年,就算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也是值得。

 她给他讲《小王子》故事,说:“曲风,你驯服我吧。”

 “驯服?”

 “是啊,狐狸就是这样对小王子说的。”水儿凝神思索一阵——曲风非常喜欢看她这个凝思的动作,微微扬着头,小脸上又认真又庄重,让人忍不住想抱起她亲一下——思索停当,她轻轻背诵起来: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和其他千百个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在你眼中,我和别的狐狸一个样,无非只是一只狐狸罢了。可是,一旦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依赖了。在我眼里,你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世上惟一的…

 曲风笑起来,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好像充满哲理呢。而水儿那种神圣的表情,更是令他着。他说:“水儿,我不是什么小王子,可是我打赌,你就是那只聪明可爱的小狐狸!”

 水儿不理他,继续背下去:

 “狐狸说,‘你要驯服我,得非常耐心——开始,离我稍稍远一点,就那样,远远地坐在那边草地上。我会先用目光不经意地瞟你,这时,你可别说任何话,因为语言是误会的源。

 但你得一天比一天靠近我…”

 “就像现在这样?”曲风笑,轻轻揽住她的

 水儿微微颤了颤,仍然背诵着:

 你能在每天同一个时间来就更好。比方说,你每天下午四点钟来,那么,我三点就会开始兴奋起来。而且,时间越近,我就越兴奋。而一点到四点,我又会变得焦躁不安,急得要死。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快活!但是你要是任何时间都可以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你的心情了…

 曲风渐渐郑重起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遵守时间,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来看你。”他凝视水儿“我不来的时候,你是在等我吗?”

 水儿终于将眼光转向他,眼中充满了泪,她说:“曲风,我等你,又岂止这些日子!”

 他为之倾心——她的思绪这样旎曲折,如小径通幽,宫重重,十年等待,又怎会觉得闷?

 曲风很认真地向小林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自己与水儿的十年之约,还有《小王子》和那个关于“驯服”的故事。小王子说:“如果你给一朵玫瑰浇过水,它就成了宇宙间惟一的一朵玫瑰。”这句话让他心动,因为,他的天鹅,也是惟一的呢。

 小林诧异地望着他,好像看到一个麻风病人:“她疯,你也跟着疯。曲风,我看你越活越小了,上次是什么《珍妮的画像》,现在干脆讲童话故事了,你不如改个名字,叫‘曲疯’算了。”

 “是有点儿疯狂。”曲风微笑“但是,反正我也不急着结婚。何必那么认真呢?水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十年呢,十年中的变化,谁又能知道?你急什么?”

 “我才不急。”小林的脸红了,咬着牙轻轻骂“这个小妖!”

 自从那次争吵后,她就再也不肯和水儿见面,每次提起她,只有一个代名词,就是“小妖

 这段日子,她一直利用业余时间在刻苦地学钢琴,不到一个月,已经可以生涩地弹完整首练习曲了。这使曲风有些好奇,他从她的教程中可以看出,教她弹琴的老师,是认真而负责的,这在按时取酬的钢琴班里是很难得的。因为学生学得越快,毕业得也就越快,学费自然也就省下了。所以通常的琴师都不肯让学生太快入门,总要玩一些花俏来拖延时间,好多赚取几个课时才罢。他问小林:“你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才特别呢,是个瞎子。”

 “瞎子?”这答案颇出曲风意外,不更加好奇了“一个瞎子教你弹琴?”

 “是呀。”小林因为曲风对她的学业感兴趣,也来了兴致,介绍得格外详尽“其实开学的时候,我们老师本来是位老教授,同时每个学生又有一位辅导老师。辅导我的那位,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盲姑娘,名字叫阿彤,是教授的关门弟子。本来我不同意让一个盲人教我的,可是教授说,阿彤是他所有学生中琴艺最好的,有一点名气…”

 “没错。”曲风想起来“我的确听说过一个叫阿彤的盲女琴师,大赛上得过奖的。我在报纸上看过她的消息。”

 “就是那个阿彤。她人很冷淡,很少笑,也不爱说话,但是教琴认真的,说得比老师还详细。所以后来我就请她教我了,学费省了一半呢。”

 “那是很正常的。一方面,在某种官能上有缺陷,往往影响到性格的发展,多半表现为沉默寡言。但是另一面,她也必然在另一种官能上有超越常人的能力,这也算是上天对她的一种补偿。你的这位阿彤老师,眼睛不能看,可是耳朵一定比正常人感得多,如果她把这种精力专注在弹琴上,将来的成就是不可限量的。”曲风正说,脸上显出罕见的认真。

 小林有些得意,因为曲风很少这么认真地和她谈话,也因为老师这样出名,徒弟自然也很光彩。“阿彤说,今年秋天还有一个大赛请她参加,不过,她担心自己会失败。”

 “为什么?”

 “因为…”小林想起老师的理由就忍不住笑了“她说她不懂得爱情。”

 “哦?”“真的,她说,她的参赛曲是一首最简单的《致爱丽丝》,每个会弹钢琴的人都会弹,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弹得好。如果想弹好,不仅要技巧纯,还得真正理解曲中的含义。可是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无法想像恋爱的滋味,又怎么弹得好爱情的曲子呢?她还很认真地问我,到底什么是爱情呢。”

 曲风也忍不住笑起来,对这位从未见面的阿彤充满了好奇和尊重:“那么,你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我说,我也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我却知道爱上一个坏男人的滋味,又苦又涩,很不好受呢。”小林故意说。

 曲风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下次上课是什么时间?”

 “怎么?”

 “我送你去,顺便见见你这位阿彤老师。”

 “好啊。你们俩算是同行,惺惺相惜,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呢。”小林很大方地说。一个盲女,她才不担心会成为自己对手。而女人对于不是自己对手的另一个女人,通常是很乐意表现大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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