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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深夜时分,离尉,不,陈明在阴暗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前进。情况糟糕透了,心脏狂跳不止,身体疲倦万分。

 而且,他并不知道该往哪去。可以想象周扬会下令抓人,但陈明没有想过会是这等铺天盖地的气势。

 前面巷口有人影闪过,万籁俱寂的时候常人不会大模大样经过森森的巷子。陈明寂静地猫下身子,在黑暗中窥视。

 “找到了吗?”

 “没有。妈的,这混蛋跑哪去了,全城弟兄都没得睡。”

 一个老成点的把快完的香烟嘴往地上狠狠一啐:“嘴巴小心点,别不干不净的。听说上头的上头快发疯了,也不知道逃跑的这个主是哪方面的大人物。啧啧,一定要抓活的,最好毫发无伤。”

 “得了,少说话多干事,快点找人。大人物?哼,当然是大人物。今晚我们没得睡,警察也集体失眠,你没见到处拦路查车?”

 陈明把背贴在冰冷的墙上。晚上的风有点冷,最近气温下降。

 喉咙忽然发“咳”他连忙用手捂住嘴,把声音硬生生咽回去。被洛辛踢断的肋骨在震动的腔里发出一阵阵刺疼。

 到处都在搜捕。

 大人物?陈明在角落里苦笑。

 周扬在找他,发了疯地找他,看这阵势,黑白道都出动了。现在还是晚上,到了白天,他这个小小的老鼠一样的逃犯更会无所遁形。

 没想到一个离尉的替身,也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你爱我吗?”

 “我爱你。”

 “这就足够了。”

 危机重重的紧张气氛中,回忆还跑出来捣乱。那些话清晰得就象有人在耳边吐气,他惊惶地看看左右,空无一人。

 那些话…身上的伤不知道是不是裂开了,他没有空仔细去瞧,咬着牙苦笑,一边轻轻息,希望可以稍微缓和痛楚。那些话,都是对离尉说的。

 是的,那些甜言语,每一句的对象都不是陈明。陈明算什么,对于周扬来说,也许只是个不存在。

 只要是离尉,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要回家。”他把脸贴在冷得有点刺骨的石壁上,喃喃:“我要回家…”睁开眼睛,眸里闪着被到绝路的决断。

 周扬的脸在半空中若隐若现,他几乎狠狠一拳挥去。这个混蛋!应该一打爆他的脑袋,把他的肠子掏出来,把他的皮血淋淋剥下来扔到地上践踏!陈明恶毒地诅咒着,痛苦地把脸在石壁上来回使劲地蹭。他快被什么给绞碎了,周扬毁了他的一切。这个自私的恶魔,不爱他,却还不肯放过他!他不要当离尉的影子,是的,他比不上离尉,他永远不能象离尉那样光彩夺目。可他毕竟是个人,他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就算平平凡凡,就算是个凡人,也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人。

 绝不回去,绝不!前面停在巷口的男人三三两两散开了,陈明咬着牙,扶着石壁撑起身体。手动一动就疼得厉害,他扫一眼有点血模糊的手腕,大拇指的指骨,是不是裂了?说不定已经骨折了。挣脱手铐的时候他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疼,只管拼命地扯拉拽。

 “我要离开这…”陈明对自己沉声说。自己的话在脑海里空地响,通常在昏厥前出现的一阵一阵发黑的感觉不断涌来。他不想晕倒,那注定被周扬抓回去。想到周扬把他抓回去,然后轻柔地喊着“离”进入他的身体,陈明就忍不住恨得打颤。

 他知道的,他明白的,什么都明摆着。

 周扬那种宛如人格分裂的表现,根本就是针对两个人。

 温柔,亲吻,细语,体贴,都是离尉的

 殴打,强暴,讥讽,折磨,通通都是留给他陈明的。

 呸,凭什么?

 脸上的,他蓦然察觉自己在流泪,吃了一惊,猛然举手甩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醒醒!周扬爱的不是你,人!脸上沾了手上的血,五道红红的血印。

 “死也不能死在他手上。”他紧紧咬着下,血腥味在口腔里四散,这有助于克制昏厥。

 一步一步蹒跚往前,他伏下身,在停靠在大路两边的轿车底下穿梭,每当听见脚步声,就警觉地停下。

 他必须找一家无牌诊所,他的身体被折腾得象一台少了零件的破机器,至少应该止血,再包扎一下。

 刚刚路过的巷子深处有一家,还开着灯。陈明忍着没有进去,这个时候还营业的诊所,几乎可以肯定都收到周扬打的招呼。必须找一家不是通宵营业的,做一回梁上君子。训练再差劲,医疗急救的基本知识还是学过的。

 人在绝境下才能发现自己有多大潜力,他终于绕过了一条街道,并且进入了另一条黑暗的巷子。几群穿得颇为前卫的年轻男女正从一家夜总会的后面涌出来。“呕…”有人扶着墙,弯,起伏着身子。熏天酒气,飘在暗巷中。

 陈明直起,想象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宿者,从旁边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走过。

 “真扫兴,玩得好好的忽然搅场。是不是出了恐怖分子?满世界搜人。”

 一个脸上涂得五颜六的女人黄的上衣短得惊人:“照片上标致的,恐怖分子有那么帅?好啦别说那个了,全哥,刚刚那个警察趁机摸我股。”

 “好啦好啦,我也来摸两下,把他摸的盖过去就好了。”有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今晚别在外面跑了,没见到处搜场吗?随时撞上黑白道,你们的小股不知道又要被多少人摸啦。我有事先走了。”

 “不要啊!”撒娇的声音叫起来,扭着身子:“你叫人家出来的,现在拍拍股就走。”

 “去去去,男人有正经事。刚才的照片看了吧,上面那个男人,只要找到了,钱和道上的地位一块赏,上头老大真是发狠啦。走啦走啦,女人要识趣点,快点回去,拜拜啦,美美。”全哥拍拍小姐们的皮肤,把她们赶回去,转头嘀咕:“这样找,别说人,连只公蚊子都逃不了。要是让我找到,明天连海哥见了我都要让道。乖乖,这姓陈的小子什么来头?可真值钱。”

 陈明的身形猛然一滞,脚步停了停,继续垂头往前走。“喂,你等一下!”

 心脏顿了顿,假装听不见,继续拖着步子。昏暗光线下,陋包扎的手腕又有血渗出来,一滴一滴延着指尖淌下。

 “喂喂,前面那个男的!”全哥起了疑心,在后面追上来:“给老子站住,你聋啦?”

 终于,蹒跚的脚步停下。滑到手上,他轻轻颤了颤,手疼得厉害,能不能一正中眉心,他不大有把握。

 也许,距离够近就行。

 这里应该是城中出名的三不管地带,地下夜总会,小赌场众多,因为小巷四通八达,警察来时路的可以一哄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陈明苦笑,这里的经营场所起码有一半是周扬家的,周扬还曾经给他看过一家准备开张的夜总会的资料。

 “你哪的?半夜三更去干嘛?转过身来,抬起脸。”身后传来嚣张的问话。

 陈明低头,沉着地装上消音器,看,洛辛教的东西也并非无用。不过,也幸亏这男人自己把几个女的给打发走了,不然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对付。

 “叫你转过身,听到没有?磨磨蹭蹭,小心老子踹死你!”全哥用手推了陈明一下。面前的身子听话地缓缓转了过来,入目是一张血污污的脸和一双幽深的黑瞳,还有一把稳稳抵在他前额的

 全哥变了脸色,冷汗潺潺而下:“老…老大,兄弟冒犯,有话好好说。”眼睛向上翻,瞪着额上黑漆漆的口。

 “你刚刚说,找的那个姓什么?”黑暗中的人缓缓地,极为认真地沉声问。

 “好象是姓…姓陈?”

 “好象?”眸中反出危险的光芒。

 “不不,确定。”全哥在口下迅速回忆,脸上的肥动着:“我确定,是姓陈,耳东陈。”

 黑暗中的男人瞬间失神,冷冷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对,对,离尉已经死了。他也知道自己找的是个冒牌货。”看向颤抖的全哥,轻声说:“对不起,兄弟,你的钱和道上的位子是要用命换的。我绝不能让他抓回去。”他下扳机,指头一动,疼得打颤。

 全哥忽然面容扭曲,无声无息滑倒在地上。声尚未响起,陈明惊讶地低头,看见全哥后背上着一细长漆黑的箭,红色的血从旁边逸出来,染透花上衣。

 他抬头,一张化妆得精致媚人的漂亮脸蛋跳进眼帘。

 “这是表哥送的,当年…”梅花用小指惬意地勾着手里如同小孩玩具大小的金属弓,用风尘女子常见的懒洋洋步调走到陈明面前,抛他一个媚眼:“亲我一个,我帮你逃走。”

 陈明愣了愣。

 “啧啧,你这样子,不是周老大修理的吧?”梅花弯着放肆地笑起来,眯着眼上下打量:“别怕,这是我梅花姐的地盘呢,跟我来。”拽过陈明的衣领,疼得陈明眉头紧皱。

 他不知道梅花力气这么大,看她当股坐在自己大腿上的模样,真瞧不出她还能杀人不眨眼。

 手上无力,梅花轻易就夺了他的,见他似乎真的伤得重,索用肩膀撑着他转进一道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

 虽然没有灯光,梅花却轻车路,左穿右拐,在一个小门停下,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伸,虚掩的门被“吱呀”一声踢开。

 “我不是你表哥。”他扶着梅花的肩,不肯跨进门。

 “呸,你哪块象我表哥?”梅花哼了哼,把他鲁地拽进门,再往房间一张尚算干净的上狠狠一放。

 陈明被这么一撞,肋骨疼得发狠,拼命咬着牙,翻身爬起来,别过脸不吭一声。

 梅花开了灯,仔细打量他一会,忽然叹气:“我错了,还真有那么一点象。喂,你给我好好呆着别动。”

 她出了房门,在客厅里乒乒乓乓地翻东西,不一会,拿着一堆东西进来,纱布、药水、剪刀应有尽有。

 “躺下,扎一扎。”梅花把东西哗啦往上一放,叉着命令。

 陈明沉默着,抬头看看梅花,平静地说:“你这样做,周扬不会放过你。”

 “废话!”梅花朝他娇喝一声,似笑非笑地问:“你是要自己躺下去,还是要梅花姐姐把你剥干净了象猪一样绑起来包扎?告诉你,我的擒拿手可是跟表哥学的。”大有母老虎发威的气势。

 又是离尉。

 陈明听到“表哥”两个字,象被人往心上捅了一刀似的,疼一疼过后,反倒麻木了似的。他确实急需治疗,也不作声,默然躺下。

 梅花哼了一声,起衣袖在边坐下。这时才看清离尉的伤,连她也忍不住倒一口气,骂道:“你当自己铁打的,伤成这样还到处窜?”

 端来温热的水帮他擦拭,又跑到客厅另拿了几乎整整一箱子的各种西药针剂。

 “幸亏我这小窝是以防不测用的,药备得又多又好,不然还真要把你送医院去。”梅花一边蹙眉,一边帮他挑逃跑途中不小心扎进伤口的刺,口里咬牙切齿地数落:“男人都不是东西,真是狠得下心,下这样的毒手。”见他微微搐,放轻了声音问:“疼吗?要不要帮你打一针吗啡?”

 陈明淌了一额冷汗,别过头,把脸紧紧挨在单上,一声不吭。

 “还说你们不象,两个都这么跩得二五八万似的。”梅花恼火地哼哼:“活该,疼死你才好。”话虽这么说,下手却更加轻了。包扎好后,陈明才稍微好受一点,眼皮底下忽然冒出一杯温热的茶,他沉默着接了过去,低头啜一口:“谢谢。”

 “噗…”梅花见陈明抬眼看他,笑着摇手:“你别多心,我只是忽然听见你这张和表哥一模一样的嘴说谢谢,觉得不可思议。唉,大家都昏了头啦,早该看出来。虽然脸蛋一样,可一只是纯情小鹿,一只是疯狂狮子王。”她挨过去,用香肩轻撞陈明:“你信不信,我早觉得不对劲,那天坐你大腿上,你整个就吓僵了。要是表哥,能那个表现?”

 陈明黑得发亮的眸子看着她,忽然问:“为什么救我?”

 “出门忽然见到,手一抬,箭就出去了。”梅花自己也愣了愣,出一点困惑,沉一会,幽幽地说:“你知道吗,表哥死得很惨,有录像…”

 浑身蓦然一紧,四面的电视墙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血花四溅,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那一直执拗的眼神…陈明沉沉说:“我知道。”捧着杯的手微微颤抖。

 梅花叹气:“有时候你一点也不象他,但有时候,真象得不得了。”

 不象。怎么会象?

 离尉死了,周扬深爱的离尉,死了。在铁底下,昂着头,临死也没有求一声饶。

 多好,他活得灿烂,死得壮烈。有情人,有妹妹,有兄弟,还有一只母老虎似的表妹。

 为了这么一个人,另一个人失去一切。

 陈明漆黑的眸子痛苦地闭上。

 光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痛苦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没人觉得这不公平。虽然有人失去了记忆,失去了爱情,失去了过去将来家人朋友,失去了一切…没人觉得不公平。

 “周大哥看了那些,差不多快疯了。你偏偏这个时候跑掉。”梅花带着愁容:“真担心你被抓回去,会被活活打死。”

 陈明淡淡说:“谢谢你关心。我累了,要睡一觉。我不想连累你,明天早上我会离开。”

 他不怕被打死。

 他只是受不了不死不活;受不了周扬对着他含情脉脉给他不属于陈明的温柔;受不了快死掉的心不时接受那么一点点施舍,重新活过来一点,然后吊在半空中永远受临死的苦。

 他的梦想已经被周扬毁了。他不怕死。

 闭上眼睛,黑暗沉沉来。陈明并不害怕,明天出后,虽然阳光灿烂,黑暗却会比现在更浓。

 他曾经跪在地上乞求想留在身边的人,明天他要用生命来逃脱。

 在梦中咬着牙,不让呻逸出;在梦中忍着疼,等待伤口静静痊愈;即使在梦中,也不要遇见他。

 太阳在人们并不期待的时候升起,晨光柔和地撒在小巷中。

 浑身骨头象被打断又重新接上似的酸痛,陈明挣扎着迫自己醒来。他还在逃往之中,一天没有离开周扬的势力范围,他的噩梦一天不会结束。

 陈明,我是陈明,不是离尉。

 他用尽全力,缓缓地睁开眼睛,梅花的脸跳进眼帘。

 还是美丽的,精致的脸,少了化妆,反而带着一股没见过的清丽。但此刻,这张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紧张惧怕,象见了极可怕的东西般,瞪大琉璃似的眼睛,惊恐得说不出话。

 陈明的视线,从梅花脸上,缓缓后移,顿时浑身僵硬。

 “真能躲,”周扬在轻笑,勾着俊魅的角:“你耗了全城黑白道整整一个晚上,我的宝贝。”

 陈明直勾勾看着他,表情平静:“我不是离尉,和离尉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周扬慵懒而危险地笑着:“如果你不想梅花这样的美人早逝,最好把被子底下那把慢慢地扔出来。”

 陈明一震,直直看着周扬,再扫一眼梅花。漆黑的,扔到地板上。

 周扬轻微的笑声响起来,对照着梅花那张惨白的脸。

 “周大哥,你放了他吧。”梅花忽然开口,口起伏着:“他不是表哥,表哥已经死了。”

 “闭嘴。”周扬轻轻说了一句。

 “表哥是死得很惨,可你不能把气往他身上撒。就冲着他这张脸,你也该手下留情。”

 “闭嘴,闭嘴!你只是个表妹,你和离才多亲?”周扬变了脸色,他把陈明从上扯起来,强迫着挑起陈明的下巴:“你看看,你看仔细,象的只是这张脸吗?他的眼神,他的神态,他哪个地方不是活生生的离?你看清楚!”

 “我表哥已经…”

 “离已经死了,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周扬的怒吼震得天花板簌簌作响,他的膛剧烈起伏着,失神地盯着空白的墙壁,喃喃地说:“我知道,离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紧紧抱着陈明,用几乎要把他勒死在怀里的力量抱着他。

 “死了,已经死了…”

 充满力量的怀抱如今竟在微微颤抖,陈明觉得一阵难言的麻木颓丧。

 “放开我,”他低声说:“我不是离尉,你放开我。”

 “你是我的,你说过一辈子都不离开我。”周扬抵着他的额头。

 有那么瞬间,陈明感觉自己不能动了。他失去了动弹的能力,那不是身体上的束缚,那是心灵上的动弹不得。

 答应过,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电光火石间,脑海划过周扬按下删除键的刹那。陈明象被电到一样猛然弓起身子,高叫:“不,不!我骗你的,我做不到!我是陈明,我不是离尉,我不会爱上你,我没有爱你的本能!”

 他拼命叫嚷着,晃动的视线中看见周扬发狠的脸,看见周扬举起手,看见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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