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干仆妇架着芙颜,经过荻翠苑要到后院柴房,沿途芙颜不住低泣着。
夜
间,冷风飕飕吹起,树上的枯叶被纷纷卷落。
诡魅的夜,板无人声的荻翠苑里,竟传来阵阵呜咽般的琴声,令人不寒而栗。
“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虞妈问着身旁的妇人。
“有吗?我耳背没注意听耶…”
“该不会是那个…”另一个瘦高的妇人
了嘴。
“你是说…娘娘吗?”虞妈
口说出这
忌的称谓,所有人
皮疙瘩落了一地,仿佛她说了啥不该说的东西。
三年前,王妃死后,荻翠苑被宇文阙列为
地,所有人皆不可随意出入,而王妃身旁的下人,也被分发到各屋轮值当班。
三年来,除了花匠定时修缮、整理花木外,再也不曾有人出入此地。
前些时候,这里却传出闹鬼的谣传——
听说,总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传出阵阵哀怨的琴声。
曾有人好奇偷跑进去访查,却被一个黑影吓得丢了三魂七魄,连话都说不全,最后还大病了一场。
所以若不是有事,天黑之后,王府里的人鲜少会打这儿经过。
一伙人同时想起这件事,无不
骨悚然,浑身直冒冷汗。
“赶紧把事情办完,就回房吧!我总觉得这儿
森森的。”虞妈急急说着,脚下步伐也跟着加快。一干仆妇将芙颜架至柴房后,便硬生生的将她推进去,随后落了锁。
“唉唷——”芙颜重心不稳的扑倒满布尘土的地上,一张小脸沾满了灰。
她缓缓的爬起身来,
着泛疼的手肘与膝盖。
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里的痛——
想起宇文阙的无情对待,与琥珀的蓄意栽赃凌辱…芙颜心里充满了不解。
“放我出去…我没偷东西。”她用力拍打着门。
他为什么不帮她说话,任凭仆人将她架走?
为什么他纵容琥珀这么诬陷她?
难道就因为自己不配!不配得到他的关心,不配得到他的爱?
难道聋女就不该爱人,更不该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
难道,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严惩她爱错人?
他或许不明了东西为何会在她手中,但他应该比谁都明白,那只白玉指环的出处!
“哼!你自己好好的想想吧!居然敢偷东西——”
“对啊——居然还敢顶琥珀夫人的嘴。”
门外传来一阵阵奚落、谩骂声,最后,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弭于无形。
浑然不觉门外人已离去,芙颜极力拍打着门。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幽幽洒落,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适才被掌掴留下的五指印,依然红肿着,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最后,求助无援的芙颜,终于声嘶力竭心放弃拍门,颓然掩面低声啜泣着。
对她而言,宇文阙的冷漠以对,已然将她的美梦打醒。
她总以为,自己只要待在他身旁,便有机会获得他的爱…如今梦醒了,今后的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隔
清晨,宇文阙便令人将芙颜放出来,改罚她在园子里帮忙。
然而,她的冤屈仍未洗刷,虞妈言之凿凿的指控,让她在府中毫无容身之所。
再者,因为郡主被皇太后召进宫内,在这府中,可以说没有任何人会声援她。
每个人见了她,不是撇头就走,再不便是指指点点,满脸鄙夷。
但她,真的没做错事啊!东西更不是她偷的。
百口莫辩的芙颜,更加沉默了。
这一天,在王府后院里,虞妈坐在石凳上,监视正干着活的芙颜,边嗑着葵瓜子,边冷言冷语的奚落她。
“我说你哪——快给我做事,少在那儿给我哭丧着脸,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德
,还想跟夫人争风吃醋。”她跷着二郎腿,满脸轻蔑。
“你别再痴心妄想啦…王爷这等高贵人物,不是你这小婢匹配得起的。”
她歇了口气,吐掉瓜子壳,继续说道:“说实在的,王爷已经对你特别网开一面,既往不究啦,不然,你早就被赶出王府,到外头行乞。”
见芙颜不回话,虞妈越说越起劲。“只罚你做些劳役,还真是便宜你了…哟——瞧我这记
。”猛然想起芙颜身有残缺,她拍拍脑袋说道:“真是白说了,干吗对牛谈琴啊!”
她刻薄的看了芙颜一眼,嘴里仍不饶人。
“不过,你还真倒霉,郡主这几
被太后接进宫,唉呀呀——真可怜啊!没有人会帮你说情。”虞妈叨念着,也不管芙颜听不听的见,自顾自的说得
快活的。
正在虞妈碎念时,一个身着侍卫服饰,尖嘴猴腮的汉子靠了过来。
“娘——”汉子满脸有所求的表情,似乎
言又止。
“你——你又去赌了是不是!这回又欠了多少?”
知子莫若母,虞妈看到自个儿的儿子,便猜出他心底的事!
“不多,几两银罢了,闲着也是闲着,几个哥儿们一块消遣消遣嘛。”他
着手,涎着脸,想从母亲身上要点钱,好再去大战几回合。
虞妈突然一股怨气涌了上来——
“你这不成材的东西,你可知道,为了你我受了多少活罪。”她不住的追赶捶打着儿子。
想起那一
,虞妈到现下还觉得胆战心惊——
那天琥珀拿了支翡翠珠钗给她,要她藏在芙颜房里,好嫁祸给她。
怎知,这个不肖子竟将珠钗偷了去——事后任她如何追赶求告,都不还给她。
当然,没了珠钗,她也无从嫁祸芙颜。
那天一群人声势浩
的去搜芙颜的房,心怀鬼胎的她,正担心要是搜不到东西该怎么办。
幸亏老天爷长眼,竟让她从这丫头身上,搜出个白玉指环,充当赃物。
也幸亏琥珀夫人一心只想整治这丫头,没计较东西与原先给她的不符,才让她逃过一劫。
“我都叫你别再去赌了!你还给我偷东西?!”
“不过是个翡翠珠钗罢了!反正,东西也不是你的,你心疼什么劲儿?”虞妈的儿子大声嚷嚷着。“更何况,你还帮夫人拔了这眼中钉心
中刺,她可高兴了!”
他轻蔑的瞧着芙颜,对于母亲与琥珀间的协议,他早听母亲说明了。
“你讲那么大声做什么?”虞妈赶忙掩住儿子的嘴,慌张的左右张望着。
“要是让旁人知道这件事,我们还有命活吗?”
“难道你就不怕这个丫头知道,是你嫁祸给她?”他拉开母亲的手,一脸不屑的说道。
“她是个聋子,我有什么好怕的?”虞妈鄙夷的说道。
正忙着推磨面粉的芙颜,无暇顾及身旁虞妈母子的议论纷纷,一径忙碌着。
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悄悄滑落,被刺骨的冷风一吹,随即变得冰冷。
芙颜暂时停下动作,抬起手来,用衣袖揩着如雨下般的汗水。
娟秀的小脸上满布脏污,披头散发,早已不见原先的清丽,更让人觉得万分可怜。
自从被发落到后院干活,身为琥珀心腹的虞妈,自是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三不五时,不是找她麻烦,便是分配些辛苦的工作,让她忙个不停。
一圈、一圈、又一圈…
弱不
风的芙颜,步履沉重的边走边推着石磨,然而不知怎地,石磨却老是不顺她的心意,无论她怎么推都推不顺。
几趟下来,人东倒西歪不说,手上的水泡磨破了,还沁出斑斑血迹。
芙颜觉得浑身无力,
口一窒,腿双不支便跪了下来。
纵使身体疲累不堪,工作再辛苦,她仍不埋怨——
不管宇文阙是如何地冷面绝情,但,她就是恋上了他啊!
不管他如何待她,只要不赶她走,无论怎样的责罚,她都心甘情愿的领受,尽管…她真的不曾偷东西。
兀自卖力工作着的芙颜,却未发现心上人正在身后瞧着她。
一身轻裘锦衣的宇文阙,此刻站在后院的假山旁。
这一天闷着慌,他心血来
正打算骑马到外头走走,行经此处,便瞧见芙颜推着磨,即将不支倒地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的画面,莫名的令他烦躁。
他甚至忍不住想上前阻止她再继续从事他所吩咐的惩罚。
有股说不出口的疼惜,油然而生…
不!怎么可能?他猛然惊觉自己太在意心也太关注她了。
在他尚未理清一切事情时,或许维持原状,对彼此是最好的安排。
当他正要转头离去,无意间却听见虞妈母子的对话。
原本黯然的眸子,却在听到虞妈的话时,绽出惊讶的光芒。
聋子?!宇文阙满脸震慑怎么可能?她听不见?为什么自己从未发觉?
他细细地回想起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其实每一处都有破绽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当他说话时,芙颜总会那么专注的望着他。
不过,那又如何?他意味深长的瞧着芙颜眼,却没发现自己心底,那股对她产生的怜惜情绪,益发不可收拾…
“王爷,原来你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去骑马?怎么到这儿来了。”身后传来琥珀黏腻的撒娇声。只见琥珀身上穿着猩红色的大氅,更衬托出她肤若凝脂,娇
如花。
她顺着宇文阙的视线,朝前望去,目光所及,却是跌倒在地的芙颜——
看那
婢一身蓬头垢面,怎么瞧都比不上自己!
原本以为只要嫁祸给她,便可以给这
婢安个罪名,让她不得不离开王府。
怎知王爷却仅是罚她做事,真是太可恨了!
虽然王爷嘴上不说什么,但他竟跑到偏僻的后院,偷偷瞧这
婢,肯定是难忘旧情。
“唷——推磨啊。看来她可得好好的做,才好将功赎罪哪!”琥珀心里越想越气,酸溜溜的说了句。
本来与儿子正拌着嘴的虞妈,听到这声音,转头一望,瞧见了宇文阙与琥珀。
惨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没给王爷及夫人听见吧!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拉着儿子走向前去。“奴婢向王爷心夫人请安。”
“嗯!”宇文阙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琥珀的眼神凌厉,视线和虞妈相
,彼此
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神色。
“王爷,快走吧!”不想让他再留在这里,她拉着宇文阙便要离开。
瞧着两人的背影,离他们越来越远…虞妈才放下心来。
然而,自始至终,芙颜都未发现宇文阙曾来过。
翌
清晨
宇文阙一宿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脑海中悬悬念念着,竟是那辛勤工作,绝无怨言的纤细身影。
“芙颜…”他无意识的低声唤着。
纵使事发当时,他早明白她是无辜的,也知道琥珀是为了争风吃醋而嫁祸她,但他仍选择漠视心中那纷
的感觉。
只因为妹妹的话,令他相信她居心叵测,接近他纯粹是为了一己所私。
所以,他假装没听到自己的心声。
尽管他心中不停挣扎、心底不
冷嗤着,可是一整晚,他脑海中却不住萦绕着她温暖的笑容与泪颜,甚至是她在后院跌倒时,令他揪心的一痛。
他忆起虞妈母子的话——
天一亮,他随即派人唤来琥珀。
等待中,宇文阙的思绪纷
,但他猛鸷的双眼中,却瞧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不消一炷香,只见琥珀花枝招展,仪态万千的率着丫头来到。
“呶,你们在门口守着…”她边吩咐着,转过身巧笑倩兮瞅着宇文阙。“王爷,您找妾身有事?”“你过来。”他温言唤道,隐含不容拒绝的语气。
“是!”琥珀轻移莲步,款款走到他身旁,一双青葱素手攀上他结实的臂膀,却被他大手一抓,带到了怀中。
“爷,您这是…”不明了宇文阙的真正用意,她格格娇笑着。
一抬眼瞥见,他的
间噙着抹难以捉摸的笑,而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一双心若有所思的利眸,睨得她浑身发
。
“唉唷——王爷,您弄疼人家了。”感觉他收紧了钳制,她嗲声嗲气的讨饶,怎知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
“你也会觉得痛?”他大掌突地松开,恶狠狠的将她摔开。
冷不防被推开,琥珀重心不稳的跌落一旁,重重撞上书桌。“哎哟!王爷…妾身是哪儿得罪您了?”
撞到桌角的手肘,她埋怨道。
对她的疑问不置可否,他冷冷睨着她,开口道:
“琥珀,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了解我的
子,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
宇文阙端坐在虎皮坐椅上,手中把玩着玉指环,嘴里吐出的话语,不含一丝温度,眼中的冷意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现下我给你个机会,告诉我,这白玉指环究竟是谁的?”
白玉指环?琥珀心里既惊又错愕,迟疑着久久没敢开口…
这件事不是已经落幕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栽赃嫁祸这件事儿,也只有虞妈跟自己清楚,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难道…虞妈背叛了自己?!
这更不可能!
为了早
当上宸南王妃,她费尽心机四处拢络人心。
当
在因缘际会下,顺手解了虞妈的燃眉之急,甚至还拉拔她那不成材的儿子一把,也因此虞妈这个蠢妇,对她言听计从不说,有事没事还老嚷嚷着要报恩。
再来,她早在府里安置了不少眼线,别说王爷身边了,就连后头园子飞进一只苍蝇,都会有人赶来通报,若真是东窗事发,她绝不可能连点风声都不知道。
难道,是那
婢说了些什么?
不可能,她早吩咐虞妈好好的盯着她,绝不能让那
婢与王爷碰面。
琥珀思前想后,想不出到底哪里有了破绽!
既然,自己的安排毫无错漏,那,为何王爷会这么问呢?嗯,一定是他在试探她,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会儿,出任何纰漏。
“爷,这是妾身的。”她咬咬牙。“妾身绝不敢欺骗您。”
“是吗?”他收回质疑的目光,突然绽开一抹
肆的笑容,笑的令人不
骨悚然。
见他笑的诡异,琥珀虽然浑身不自在,但也跟着笑了起来。
“琥珀,亏你服侍我好一阵子,难道在你眼中,我真的是如此昏昧不明是非的人?”
“王爷,我不明白您说什么?”琥珀故作无辜,心里头却忐忑不安。
“你精心策划的把戏,已被我揭穿了。”宇文阙幽幽道出事实。
“既然你还不想承认,那么我就告诉你吧,这指环是我的,不是你的什么家传宝物,也绝非芙颜所偷——”
“这…怎么会?”琥珀满脸不可置信。
“我想,你一定没有仔细瞧过这个指环,你可知道,前任王妃的姓名?”
“妾身…不知。”讷讷的回答,琥珀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楼、舒、。”他咬牙切齿念道,虽然多年未唤过这个名字,但她带给自己的痛苦却依旧蚀骨铭心。
“指环的内侧,刻了一个‘’字,这是当年我带回给她的赠礼。”他思绪远扬,喃喃说道。
怎么可能?这怎么会…
她原本以为如此一来,便可以陷害那
婢,却没想到一个小小指环,竟
了她的底。
眼见阴谋被拆穿,琥珀扑通跪下,满脸哀求。“王爷,我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太爱您,不想让您被那
婢抢走啊!”
“我瞧,你爱的是这王妃宝座,在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独享我的宠爱。”
宇文阙笑得无伤,琥珀却
骨悚然,浑身频频打颤。
“王爷…”她泪眼汪汪抱住他的腿,想唤起他最后的怜爱。
“我不想再见到你。”他一脸烦腻的别过头。“出去——”
“王爷,您难道不顾我们的情分?”她仍恳求着,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宇文阙生平最讨厌不识大体,只懂得哭哭啼啼的女人,琥珀此举等于是犯了他的大忌。
“来人啊!把她赶出去——”两名彪形大汉领命走了进来,琥珀还想求得他的宽恕,怎知宇文阙大掌一挥,两人便将她架了起来,拖出了书房。
书房外,琥珀趴跌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地面失了神。
不可能!两人毕竟夫
一场,王爷怎能如此绝情!
还想再冲进书房内,向他讨饶,怎知大汉却在门口当起了门神,令她无法越雷池一步。
这回,她终于相信宇文阙是玩真的了!
“怎么办?王爷不要我了…”她嘴里不断喃喃自语,脚下步履蹒跚,每走一步,便像是要跌倒似的。
一定还有法子,可让王爷回心转意的。
她仓皇的左右张望,随即拿起手上的手绢儿啃咬着…
突地,一个纤细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芙颜!
她拿着扫帚,正在凉亭中打扫,以往负责看着她工作的虞妈,这时候不知跑哪偷闲去了。
盯着正忙碌工作的芙颜,琥珀突然一股怨气涌上心头。“都是那
婢害的,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到今
这般田地。”
她将所受委屈全迁怒于芙颜,心想非得想法子整治她不可。
思及与王爷共度的那一夜,他竟在睡梦中呼唤她的名字,看来除非她死,否则自己永远无法在王爷的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看着一旁的池水,她冷媚的水眸,瞬间闪过一丝
狠…心下主意已定。
琥珀悄悄地走进凉亭,靠近芙颜。
此时芙颜正专心一意的洒扫着,全然没留心意图不轨的琥珀,正缓缓地朝她接近,琥珀猛力一推,便将她推进冰冷的池水中。
池水深不见底,令不谙水性的芙颜,惊恐不已,她不住在水中挣扎着。
抬起头来,却见到琥珀得意的冷笑。
“救…救…命啊!”她惊惶的求救着,不消多时已喝了一肚子水。
“哼!
婢!你慢慢等死吧!”琥珀
狠的说道,随即转身离开这个是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