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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除篇
 世信祭祀,谓祭祀必有福。又然解除,谓解除必去凶。解除初礼,先设祭祀。比夫祭祀,若生人相宾客矣。先为宾客设膳,食已,驱以刃杖。鬼神如有知,必恚与战,不肯径去,若怀恨,反而为祸;如无所知,不能为凶,解之无益,不解无损。且人谓鬼神何如状哉?如谓鬼有形象,形象生人,生人怀恨,必将害人。如无形象,与烟云同,驱逐云烟,亦不能除。形既不可知,心亦不可图,鬼神集止人宅,何求乎?如势杀人,当驱逐之时,避人隐匿;驱逐之止,则复还立故处。如不杀人,寄托人家,虽不驱逐,亦不为害。贵人之出也,万民并观,填街满巷,争进在前。士卒驱之,则走而却,士卒还去,即复其处;士卒立守,终不离,仅能止。何则?在于观,不为壹躯还也。使鬼神与生人同,有于宅中,犹万民有于观也,士卒驱逐,不久立守,则观者不却也。然则驱逐鬼者,不极一岁,鬼神不去。今驱逐之,终食之间,则舍之矣。舍之鬼,复还来,何以之?

 暴谷于庭,雀啄之,主人驱弹则走,纵之则来,不终立守,雀不。使鬼神乎,不为驱逐去止;使鬼不神乎,与雀等,不常驱逐,不能也。虎狼入都,弓弩巡之,虽杀虎狼,不能除虎狼所为来之患。盗贼攻城,官军击之,虽却盗贼,不能灭盗贼所为至之祸。虎狼之来,应政失也;盗贼之至,起世也。然则鬼神之集,为命绝也。杀虎狼,却盗贼,不能使政得世治。然则盛解除,驱鬼神,不能使凶去而命延。

 病人困笃,见鬼之至,猛刚者,杖,与鬼战斗。战斗壹再,错指受服,知不服,必不终也。夫解除所驱逐鬼,与病人所见鬼无以殊也;其驱逐之,与战斗无以异也。病人战斗,鬼犹不去,宅主解除,鬼神必不离。由此言之,解除宅者,何益于事,信其凶去,不可用也。且夫所除,宅中客鬼也。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龙白虎列十二位。龙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飞尸凶,安敢妄集,犹主人猛勇,客不敢窥也。有十二神舍之,宅主驱逐,名为去十二神之客,恨十二神之意,安能得吉?如无十二神,则亦无飞尸凶。罻奚裎扌祝獬纻尾梗壳篸鸷稳嘒繝

 解逐之法,缘古逐疫之礼也。昔颛顼氏有子三人,生而皆亡,一居江水为鬼,一居若水为魍魉,一居欧隅之间主疫病人。故岁终事毕,驱逐疫鬼,因以送陈、新、内吉也。世相仿效,故有解除。夫逐疫之法,亦礼之失也。行尧、舜之德,天下太平,百灾消灭,虽不逐疫,疫鬼不往。行桀、纣之行,海内扰,百祸并起,虽逐疫,疫鬼犹来。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周之季世,信鬼修祀。以求福助。愚主心惑,不顾自行,功犹之立,治犹不定。故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国期有远近,人命有长短,如祭祀可以得福,解除可以去凶,则王者可竭天下之财,以兴延期之祀;富家翁妪可求解除之福,以取逾世之寿。案天下人民,夭寿贵,皆有禄命;行吉凶,皆有衰盛。祭祀不为福,福不由祭祀。世信鬼神,故好祭祀。祭祀无鬼神,故通人不务焉。祭祀,厚事鬼神之道也,犹无吉福之验,况盛力用威,驱逐鬼神,其何利哉!

 祭祀之礼,解除之法,众多非一,且以一事效其非也。夫小祀足以况大祭,一鬼足以卜百神。世间缮治宅舍,凿地掘土,功成作毕,解谢土神,名曰:“解土”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已祭之后,心快意喜,谓鬼神解谢,殃祸除去。如讨论之,乃虚妄也。何以验之?夫土地犹人之体也,普天之下皆为一体,头足相去,以万里数。人民居土上,犹蚤虱着人身也。蚤虱食人,贼人肌肤,犹人凿地,贼地之体也。蚤虱内知,有解人之心,相与聚会,解谢于所食之旁,人能知之乎?夫人不能知蚤虱之音,犹地不能晓人民之言也。胡、越之人,耳口相类,心意相似,对口耳而谈,尚不相解;况人之与地相似,地之耳口与人相远乎!今所解者地乎?则地之耳远,不能闻也。所解一宅之土,则一宅之土犹人一分之也,安能晓之!如所解宅神乎,则此名曰“解宅”,不名曰“解土”礼入宗庙,无所主意,斩尺二寸之木,名之曰主,主心事之,不为人像。今解土之祭,为土偶人,像鬼之形,何能解乎?神荒忽无形,出入无门,故谓之神。今作形象,与礼相违,失神之实,故知其非。象似布藉,不设鬼形。解土之礼,立土偶人,如祭山可为石形,祭门户可作木人乎?

 晋中行寅将亡,召其太祝加罪焉,曰:“子为我祀,牺牲不肥泽也,且齐戒不敬也,使吾国亡,何也?”祝简对曰:“昔日吾先君中行密子,有车十乘,不忧其薄也,忧德义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车百乘,不忧德义之薄也,唯患车之不足也。夫船车饰则赋敛厚,赋敛厚则民谤诅。君苟以祀为有益于国乎?诅亦将为亡矣。一人祝之,一国诅之,一祝不胜万诅,国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中行子乃惭。今世信祭祀,中行子之类也。不修其行而丰其祝,不敬其上而畏其鬼。身死祸至,归之于祟,谓祟未得;得祟修祀,祸繁不止,归之于祭,谓祭未敬。夫论解除,解除无益;论祭祀,祭祀无补;论巫祝,巫祝无力。竟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明矣哉!

译文

 社会上迷信祭祀,认为祭祀必定有福;又相信解除,认为解除一定能消除灾祸。“解除”的第一项仪式是先举行祭祀。比照祭祀,就如活人招待宾客一样。首先为宾客安排饭食,吃完后,用刃杖驱赶鬼神。鬼神如果有知,一定会发怒而与祭主搏斗,不肯就这样离开,或者心里怀恨,反而因此造成灾祸。如果鬼神无知,不能造成灾祸,人们解除它无益,不解除它也无损。而且人们认为鬼神是什么样子呢?如果认为鬼有形状,形状像活人一样,那么活人怀恨在心,是一定要害人的。如果鬼没有形状,如烟云一样,要驱逐去烟云,也是不能除去的。既然鬼神的形状不能知晓,鬼神的想法也就不可推测。鬼神停留在人的住宅中,是想干什么呢?如果鬼神势必要杀人,遇上驱逐鬼神的时候,它就会避开人而躲藏起来,驱逐鬼神一停止,那么鬼神又会返回原处。如果鬼神不想杀人,只是寄居在人的家里,即使人们不驱逐它,也不会造成什么灾害。

 贵人出来,老百姓都来围观,挤满了大街小巷,都争着挤到前面去。士卒驱赶围观的人,他们就跑开退避;土卒一离开,他们立马又回到原处;士卒站立守卫,整天不离开,才能制止他们。为什么呢?老百姓的目的只是在于观看贵人,不会因为一驱赶就退去了。假如鬼神同活人一样,对人的住宅有什么目的的话,就如同老百姓目的在于观看贵人一样,士卒驱逐,如果不是长久地站在那里看守,那么围观者是不会退走的。这样看来,那么驱逐鬼神的人,如果不是一年到头地赶鬼神,鬼神是不离开的。现在驱逐鬼神,仅仅在吃完一顿饭的时间,就抛开鬼神不过问了。不过问鬼神,鬼神又会回来,怎么能止它们呢?在庭院中晒谷子,雀来啄食,主人用弹弓击驱赶,雀就跑开,一放松雀就回来,不整天站着防守,就不能雀啄食谷子。要说鬼很神灵,那么它就不会因为人的驱赶而去留。要说鬼并不神灵,那就同雀一样,不经常驱逐,就不能止他们。

 虎狼进入城里,弓弩手往来察看它,即使杀了虎狼,并不能铲除引起虎狼到来的祸。盗贼攻打城,官军反击他们,即使打退了盗贼,并不能消除引起盗贼到来的祸。虎狼的到来,是应和政治上的过失;盗贼的到来,预示要引起社会的动。这样说来,那么鬼神的停留,是人的寿命当终绝了。杀掉虎狼,击退盗贼,并不能使国家政治清明社会安定。这样说来,那么盛行解除活动,驱逐鬼神,并不能使凶祸离去而寿命延长。

 病人病情严重,就会看到鬼来,性格勇猛刚强的病人,就会举剑拿杖,与鬼进行战斗,战斗一两次,病人就停下手表示屈服,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屈服战斗就不会有终结。用解除法所驱逐的鬼,与病人所看到的鬼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驱逐鬼的办法,与病人和鬼战斗没有什么不同。病人与鬼战斗,鬼尚且不离去,宅主用解除法驱鬼,鬼神必然不会离去。据此说来,驱逐宅中鬼神的活动,对于驱鬼有什么好处呢?认为这样做能去掉宅中的凶祸,这种说法是不可信的。

 况且所要驱除的,是住宅中的客鬼。住宅中的主神有十二位,青龙和白虎也在十二神之中。青龙白虎是勇猛的神,是天上的正鬼,飞尸凶怎么敢随便聚集到住宅中来,这就好比宅主人猛勇,之人不敢来侵扰一样。有十二神留宿客鬼,宅主驱逐它们,这就叫驱逐十二神的客人,违反十二神的意志,宅主怎么会得吉利呢?如果住宅中没有十二神,那么也就没有什么飞尸凶。没有十二神没有飞尸凶,搞解除活动有什么好处呢?所谓驱逐又去除什么呢?

 解除驱逐鬼神的方法,是因袭古代驱逐疫鬼的仪式。过去颛顼氏有三个儿子,一生下来就变化成鬼了,一个居住在长江成为鬼,一个居住在若水成为魍魉,一个居住在小屋角落之间专门用疫病害人。所以每当年终事情都干完了,人们就驱逐疫鬼,借以送旧、新、纳吉。社会上相互仿效,所以就有了解除之法。驱逐疫鬼的方法出现,出是由于礼仪败坏的结果。推行尧、舜的德政,天下太平,各种灾祸都会消灭,即使不驱逐疫鬼,疫鬼也不会去害人。仿效桀、纣的恶行,海内纷扰混乱,各种灾祸一齐出现,即使每天驱逐疫鬼,疫鬼仍然会来害人。

 没落的社会喜好迷信鬼神,无知的人喜好祈求福佑。周朝末期,迷信鬼神讲究祭祀,借以祈求福助。昏庸的君王心思,不顾礼仪自行祭祀,功业仍然不能成就,统治还是不稳定,所以国家的兴衰在于人而不在于鬼,在于德政而不在于祭祀。国家存在的时期有长短,人的寿命也有寿夭。如果祭祀可以求得福佑,举行解除可以消掉凶祸,那么君王可以耗尽天下的财富,用来举行延长“国期”的祭祀,有钱的老头老妇可以祈求解除之福,以取得超过一般人的寿命。考察天下的老百姓,寿命长短地位贵,都有注定的禄命寿命,行为的吉凶,都有盛衰的时候。祭祀不会得福,福不由祭祀得来。社会上迷信鬼神,所以喜好祭祀。祭祀并没有什么鬼神,所以通达事理的人是不会干这种事的。祭祀,是优厚侍奉鬼神的办法,仍就没有吉福的效果,何况拚命使用武力,驱逐鬼神,这会有什么好处呢!

 祭祀之礼,解除之法,千奇百怪不只一种,姑且用一个事例来证明它是错误的。小型的祭祀足以比喻大型的祭祀,以一个鬼的情况为例就足以推知众神的情况。世间修建住宅房舍,挖掘土地,事情做成兴建完毕,就解谢土神,这称为“解土”做一个土偶人,以象征鬼神,让巫师祷告,用来禳解土神。停止祭祀以后,心快意喜,就认为鬼神接受了解谢,殃祸就会除去。如讨论这种情况,实在是虚妄不实的。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

 土地好比是人的身体,整个天下,都是一体,头与足相距,要以万里来计算。老百姓居住在土地上,好比蚤虱附着在人的身上一样。蚤虱吃人的血,伤害人的肌肤,如同人挖地,伤害地的形体一样。如果蚤虱内心有知,抱着想要解谢被咬人的心思,就相互聚会在一起,在它们所咬的肌肤旁进行解谢,人能够知道这些吗?人不能了解蚤虱的声音,如同地不能明白老百姓的语言一样。胡地、越地的人,口耳相类同,心意也相似,对口耳进行交谈,尚且不能相互了解,何况人与地并不相似,地的口耳与人相隔甚远啊!

 现在所要解谢的是地神吗?而地的耳朵遥远,不能听到。所要解谢的是一宅之土吗?而一宅之土好比人身上的一部分,怎么能明白这一点呢?如果所解谢的是宅神吗?那么这名称就该叫“解宅”,不该叫“解土”根据礼的规定,人们到宗庙里去祭祀,由于没有一个集中表达心意的地方,就砍一一尺二寸长的木,称之为神主,倾心侍奉它,但并不设人的形象。现在解土的祭祀,设置土偶人,像鬼神的形象,怎么解释谢呢?神,恍恍惚惚没有固定的形体,出入不通过门,所以称为神。现在制作了形象,与礼的规定相违背,违反了神“荒忽无形”的事实,所以知道它是错的。应该安设一个象征的坐位,不设立鬼的形象,而解土的礼节,却设立了土偶人。如果祭山神可以做一个石人,那么祭门神户神可以制作一个木人吗?

 晋国中行寅将要逃亡,召见他的太祝,想要给他加罪,说:“你替我祭祀祈祷,是所用的牺牲不肥美光润呢?还是斋戒时不严肃认真呢?使我的国家遭到灭亡,是为什么呢?”太祝简回答说:“过去我们的先君中行密子有战车十乘,不愁战车少,忧虑的是德义不足。现在主君有革车上百乘,不忧虑德义少,只愁战车不足。船和车装饰得越好则征收的赋税就越重,赋税过重那么老百姓就要指责诅咒。您如果认为祭祀有益于国家,那么老百姓的诅咒也会使国家灭亡。一个人祝祷,一国人诅咒,一个人的祝祷抵不过一万人的诅咒,国家灭亡,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当太祝的有什么罪呢?”中行子这才感到惭愧。

 现在社会上迷信祭祀,就同中行子这类人一样。不修养自己的行而是隆重地进行祭祀,不尊敬祖先而是害怕鬼神;生命死亡祸殃到来,就归罪于凶神作怪,认为是由于什么凶神在作怪没有搞清楚的缘故;等到了解了是哪种凶神在作怪去祭祀它,而祸仍然不断发生,又归罪于祭祀,认为是祭祀不恭敬。若论解除,解除于事无益;若论祭祀,祭祀于事无补;若论巫祝,巫祝也无能为力。归到底凶祸在人不在鬼,在于德义而不在于祭祀,这是很明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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